一言出众人惊,连天盛帝都在座上探出了身子,惊问:“什么?”
“陛下不觉得奇怪吗?”凤知微一笑道,“本案一个非常重要的证人,那位据说和微臣相互勾连,重金贿买试题并对外售卖,而被帝京府当场抓获的李长勇,为什么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这句话一问众人才恍然发现,确实,这个最该第一个提出来的重要证人,竟然没有上堂。
彭沛脸色越发难看——这个人证,失踪了!
此事因为并不是他一人手笔,他管的也只是刑部这里逼供杀人这一块,那个重要人证另有其人安排,他之前也并不知道是谁,这人证由帝京府押送过来时,他为了安全,和魏知等人分开,关在了地面之上的普通大牢,谁知今早即将开审前,衙役报知,这个人犯失踪了。
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想着反正别的证据也够齐会,堂上又有人相助,足够将魏知证死,便命衙役不要声张,四处寻找,此时听凤知微主动提到这个问题,心中轰然一声,已经明白了此事魏知已经做了手脚。
心中一时恨毒无伦,不是恨魏知,而是恨明明知道事情有变却没及时通知的二皇子,一时恨得心火上涌,连痛都忘记了痛,只将杀人似的眼光死死盯着二皇子,半晌才咬牙答道:“陛下……那个人证……昨夜在大牢莫名失踪……”
“失踪?”天盛帝一怔,随即大怒,“荒唐!”
“陛下。”凤知微却一笑,道,“请允许微臣传几个证人上堂。”
“可。”
“请传宗宸,李长勇!田留!”
李长勇这个名字出来,众人面面相觑,证人竟在魏知手中?
“传宗宸、李长勇、田留——”
不多时有人大步上堂,白衣飘飘气质随和,戴着个乌木面具,手中拎着两个人。
正是宗宸。
他经过顾南衣身边时,突然住了脚,上下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怒色一闪,抬手把了把他的脉,顾南衣这回倒没拒绝,宗宸执着他其寒如冰的手腕,一触即收,随即塞了颗火红的药丸到他口中。
这才向天盛帝行礼,并将两个证人推向前。
凤知微转身,指了指跪在左边的男子,道:“陛下,这是田留。”又道:“田留,你的左前方,是当今圣上,还不行礼。”
那男子一直凝神听着,目光有些沉滞,听见这一句,挪了挪膝盖,对着天盛帝方向拜下去。
“青溟长熙十三年肆业学生田留,参见吾皇!”
“青溟?”天盛帝怔了一下,看着田留明显异常的目光,犹疑的道:“你的眼睛……”
“草民的眼睛,自长熙十三年突发一场怪病,早已不能视物,所以才中途从青溟退学肆业。”田留声音里满是遗憾。
“你……”天盛帝犹疑了一下,不知道这个田留和此案有何关联。
“陛下。”田留不急不慢的道,“草民就是先前帝京府抓获的贿买试题的李长勇,草民对帝京府,报了假名字。”
“李长勇是你?”天盛帝目光一闪——李长勇竟是个瞎子!
帝京府当时拿到倒卖试题的李长勇时,他抓着火漆密封的试题在一个小巷子内神色鬼祟,试题随即被收缴,帝京府自然不敢拆封求证,火速送到宫中,由天盛帝拆封核对的,从当时发案的时辰来算,李长勇只能是刚刚拿到试题,那就可以说自始自终,曾经单独拿过试题的,除了刑部指控偷试题的顾南衣,就剩下这个李长勇,顾南衣已经证明自己不曾出去过,李长勇再是个瞎子,那就等于试题确实没有外泄。
天盛帝的神色,立即便松动了些,无论如何,试题没有外泄,震动天下的春闱丑闻便将不复存在,多少维持了朝廷的颜面和名声。
只是有些事还是想不明白,比如这个田留为什么要报假名,又是怎么会在魏知手中,这不应该是彭沛等人的证人吗?还有这个真正的李长勇……
他的目光转向李长勇,那却是个精悍人物,虽是士子打扮,却满脸横肉,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身的江湖气,跪在地下也不安分,总把头扭来扭去,宗宸一直就站在他身后,严防死守的样子。
凤知微没有看李长勇,只是注视着堂上几人,自李长勇出现后,彭沛和二皇子七皇子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倒是刚才向她发难的吴大学士,突然低头开始喝茶。
这一瞥便心中有数,果然这事不是一人手笔,应该是由好几方人,各自负责一个环节,起到保密和互相监督的作用,但也正因为如此,对全局掌握不清,反而给她钻了空子。
“李长勇。”宗宸轻轻一踢,道,“你是个什么人,来这里为个什么事,也说给陛下听听吧。”
李长勇浑身一颤,又看了吴大学士一眼,奈何人家专心喝茶死活不抬头,他嘴角颤了颤,想起身后那人千奇百怪的伤人手段,咽了口唾沫,无奈的道:“小的……小的叫李长勇……帝京人,住帝京南门兴化桥白牙街……小的家中原本也有几分薄产,也算一方富户,但小的沉迷赌博,欠了一身赌债,债主来要债,逼得家里娃娃哭婆娘叫,老娘也上吊了……小的心里一急,揣了把刀就奔债主家,准备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死也要死个痛快……在兴化桥外的胡同里被人给拦住……对小的说……你反正是要去找死,死也要死得值一点……只要我第二日夜间亥时正在东楼大街西二胡同里等着拿一样东西,然后在指定时辰内走到北四胡同附近就行,如果被帝京府抓着……就说是我从礼部那里找通关系买来……事成之后,给我家白银千两,在江淮道给我婆娘孩子置办大宅……”
此时原本在外旁听的青溟学子,已经得到凤知微的暗示,放心各自散开,各部主事不能再混在里面听审,也悄悄的离开,这些人知道,再下去也不会让他们听个齐全,之所以先前天盛帝放他们进来,也是因为外面街道人越聚越多,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如今再听下去,听出什么不可收场,便不好了。
堂上下因此渐渐安静下来,反而更生出压抑僵凝的气氛,天盛帝半眯着眼睛,听着李长勇的交代,目光里看不出喜怒,半晌不发一言,众人惴惴不安的望着他,不知道老皇帝此刻什么心绪,只有宁弈,没有看他的脸,只将目光微微垂在他手指上。
天盛帝的手指,在宽大袍袖掩盖下,痉挛般的抖动着。
宁弈目光一闪,心知皇帝不是不说话,而是心火上涌,气得暂时说不出话了。
“李长勇!”他立即道,“既然你接了这个交易,怎么现在会在魏大人掌控中?”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李长勇哭丧着脸,“那晚小的按时去了,刚到东楼大街西二胡同,有人过来,问:‘阁下尊姓大名?’小的便答了,随即就被人打昏……之后,之后便被关在黑屋子里……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陛下。”凤知微含一抹冷笑,款款上前来,道,“这两位可以算是微臣的证人,只是其中来龙去脉,他们却也不清楚,让微臣,一次给您解释明白吧。”
天盛帝此时才缓了过来,下死眼盯了早已面无人色的彭沛一眼,沉声道:“你说!”
“事情要从微臣接任礼部之初开始。”凤知微侃侃道,“微臣接任礼部,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清理了前任尚书留下的文书卷宗,无意中在书房书架后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名单。”
天盛帝脸色变了变,立即问:“什么名单?”
“微臣也不知道。”凤知微道,“上面只简单了写了一些数字,和人的姓,籍贯,比如第一行,微臣记得,是一万、王、曲阳,几个字。”
天盛帝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瞟了凤知微一眼,“名单呢?”
凤知微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名单微臣不知是什么,却觉得可疑,不放心留在书房里,于是带回了府中,那晚微臣府中失火,微臣被下人抢出来,名单放在卧室里,不知道有没有烧毁。”
天盛帝沉吟了一下,道:“你那府邸烧得甚厉害,只怕留不下来。”
凤知微眼底浮现一丝冷笑,道:“是。”
天盛帝避开了她的眼光。
凤知微眼神讥诮——哪来的名单?彭沛真要收授贿赂,怎么会傻到留下名单?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证实彭沛的罪,并试探天盛帝对于此案的态度,反正她府邸被烧了,一时拿不出名单也是合理的,天盛帝真的有心要查,她也能最终查出牵涉到哪些人,但是如今,天盛帝连叫人去她府中察看一下都没有,可见将此案捂住的决心,早已下定了。
心中冷笑,面上丝毫不露,继续道,“微臣存了这份疑惑,对春闱试题便分外上心,暗中对试题的保护做了布置,表面上值夜守卫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外松内紧,滴水不漏,尤其微臣不轮值,两位侍郎也不在的时候,微臣更加小心。”
“试题失窃案发当夜,微臣派遣的暗中护卫便来向微臣禀告,礼部外围有人行踪诡秘,似有可疑,微臣不愿打草惊蛇,便命护卫们小心注意着。”
“随即微臣府邸便发生了失火,微臣当时心知不妥,想必和那名单有关,不敢随意乱走,便跟去了二殿下的王府。”
“下面的事由草民来说吧。”宗宸突然接口,“草民宗宸,南海人氏,出身南海五泉山,和燕家家主燕怀石颇有交情,燕家主受魏大人之恩甚重,请托草民带领一批燕家门下护卫保护恩主,事发当夜,草民在礼部围墙之外看见有人影闪过墙头,遂一边严密监视一边禀告本主,大人要草民不必打草惊蛇,见机行事,草民遂一直跟着那黑衣人,看见他开锁盗走试题,临走时还将门锁再锁好,草民一直跟着他,到了东楼大街西二胡同,发现李长勇正在那里左右徘徊,心中也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在西二胡同外出手拦截下那盗题者,夺走试题,再擒下李长勇,问出李长勇要做的事后,草民想,不妨将计就计,也好引出此事幕后主使,但是春闱试题事关重大,无论交给谁,将来都可能因为接触过试题而获罪,遂寻到早先和魏大人颇有交情,后来因为眼疾退出青溟的田留,请托他为此事假扮一回李长勇,田留为人仗义,一口答应,怀揣试题到了北四胡同附近……后来,果然便被帝京府捉住了。”
天盛帝一直半闭着眼听着,似在思考这段话有无可疑处,推敲半晌觉得无懈可击,魏知的应对已经算是用心良苦,连引蛇出洞的人,都细心的安排了个瞎了的田留,再说失察之罪,便是吹毛求疵了。
半晌天盛帝沉着脸问:“那田留如何现今会在你这里?”
“陛下。”宗宸一笑,“无论是试题盗取,还是后来帝京府抓人,此间时辰衔接得太巧,草民不放心帝京府,怕田留兄弟呆在帝京府或刑部,会吃上皮肉之苦甚至丢命,所以草民一直在帝京府守候,那边初次过堂后,便将田留兄弟给偷了出来,田兄弟义薄云天,为了我家大人已经甘冒奇险,不能再让他有个闪失。”
“你说的盗取试题者,现在何处?”
“草民已经擒下他,这人嘴硬,草民自认为无权代国家法制审问此人,却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如今的帝京府和刑部,怕他一不小心死于非命,这人现在在草民处,陛下如果愿意,草民可直接将他交给御林军。”
堂上吴大学士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天盛帝沉吟了一下,冷冷道:“稍后朕会派人前去提此人犯。”
宗宸一笑,一躬退下。
吴大学士颤抖着手去拿茶杯,手几次抬起又僵硬的落下,他身侧胡大学士立即扶住,低笑道:“老吴,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哪里不好?”
吴大学士木木的看他一眼,心里知道自己这样不妥,极力想要镇定些,然而心中一片乱糟糟灼辣辣,沸油煎着似的,哪里还维持得住体面尊荣?
二皇子脸色黑,倒看不出白来,但是隐约间却透出青黄之色,放在案下的手指,在无人处一直轻轻颤着。
七皇子折扇半掩着脸,遮住了脸上神情,指间一个绣工精美的扇坠儿,不知怎的掉了几缕丝穗,他无声将丝穗收进袖子里。
斜眼一瞟宁弈,七皇子心中冷哼一声……陛下今日原本不会出宫,这是他多方打听确定了的,是谁,让陛下起意过来听审?又这么及时的赶到?
功亏一篑啊……再次。
“陛下。”良久后凤知微轻轻的,似乎感叹般的道,“有些人为了炮制出这惊天大案,真是煞费苦心,盗礼部,烧魏府,串联官员,伪造人证,今日他们带上堂的人证,几乎个个伪证,如此丧心病狂,令人惊心哪……”
她叹息着,一副自己死不足惜,陛下身边有这样的恶毒朝臣却令人担忧的模样。
天盛帝沉然未语。
堂中又恢复了静默。
和先前的沉凝压抑的静默不同,此刻的静默是森冷而又灼热的,空气中有令人颤抖的气息在流动,像是紫金铜炉里隔夜的微凉的香灰底下,其实还掩藏着暗红色的跳跃的火星,只等着沉灰扬开,轰然溅起——
“彭沛!”
静默果然于刹那被炸开,天盛帝的怒喝如飓风般刹那响彻大堂!
本就因流血过多痛得半昏迷,靠着栅栏爬不起身,连后来说了些什么也不大清楚的彭沛,被这声震得赫然一个哆嗦,顿时清醒,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看见天盛帝愤然推案而起,一把抽过身后一个御林军侍卫佩戴的长剑,抓在手里便对他劈头砍下——
“朕杀了你这丧心病狂的混账!”
“陛下!”
满堂泥塑木雕里,一条人影不顾剑光锋利,飞扑而至!
竟然是凤知微。
“陛下——”凤知微双臂抱住了天盛帝持剑的手,大声道,“陛下因人一言而将魏知下狱,却不可因魏知一言而擅杀大臣!大狱不可轻动,臣下不可妄杀,彭沛有罪,便将他交部议处,您这样一剑劈死了他,臣的冤枉……臣的冤枉……到死也再说不清……”
她抱住天盛帝,声音浙渐转为凄楚哽咽,“……陛下……千万莫气坏了身子……臣还想着您千秋万载……永远教着臣,训着臣……”
衣袖滑下,露出“被刑讯至伤痕累累”的胳臂,密密麻麻的伤口惨不忍睹。
天盛帝听着她那泣血之言,想起这少年正是因为不结党营私,不随波逐流,谁都不靠,只靠着帝王,因此被众人联手陷害下狱,而那拿他下狱害他几被整死的命令,还是自己下的,一时心中一颤,难得的生出几分愧悔心情,再一转眼看见魏知臂上怵目惊心的“刑伤”,身子一震,怒火再起,一拱一窜间脸色涨红,眉间却有青气闪过,只觉得心跳如鼓太阳穴都在砰砰乱撞,当啷一声长剑掉在地下,人却晃了晃。
离他最近的凤知微一看不好,老皇帝今儿似乎动了真火,可别当着自己面中风,又想自己顶着“大刑之伤”侃侃而谈到现在,这中气也该用完了,再精神百倍就说不过去了,赶紧低泣一声,“陛下……您莫气……莫气……都是我不好……”抢先身子一晃,向后便倒。
身后人影一晃,却是刚才奔过来的宁弈接住,虚虚托着她后腰,低头看一眼,肯定的道:“魏大人有伤在身,急痛在心,晕过去了。”
一伸手又搀住天盛帝,掌心一翻一股热流透入,款款道:“父皇,魏大人求您剑下留情,这也是为臣子者公忠体国之言,彭沛还是交部议处吧。”
天盛帝刚才一阵气促头晕眼花,强自支撑着不肯在众臣面前倒下,如今宁弈真气渡入,登时好了许多,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以往一直不喜欢宁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儿子的武功,当初众皇子一起习武,拜的都是宫中聘请的名师,偏偏宁弈出类拔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位名师最后因此挂冠求去,这样一个天资出众的皇子,本该是帝王之福,然而唯有宁弈,却越发呼应上他内心的某处阴影,多少年来他深自忌讳,宁弈其实也应该知道他忌讳,难得的是也不因此束手束脚,该使武功的时候还是使,比如此刻。
想到此处,想起这个儿子多年来不受自己待见却一直坦荡光明,和这铁骨铮铮的魏知倒也算是一类人,心中不由软了一软,温言道:“依你。”
他异常和蔼的语气,宁弈倒没什么受宠若惊之色,倒是跟过来站在背后的七皇子,目光跳了跳。
天盛帝一脚嫌恶的踢上软瘫成泥,袍子湿了一大片的彭沛额头,怒喝:“自有国法治你!”
贾公公赶上来,扶着天盛帝向外走,天盛帝看看宁弈臂弯里的“昏迷”的魏知,看看靠着栅栏始终未动的顾南衣,沉吟了一下,站住了。
“来人,送魏知和顾南衣,送至宫中寻太医救治!”
一场惊天祸事,被及时得到消息的凤知微连消带打消弭于无形,局外人不明白其中的暗潮汹涌危在旦夕,只知道那位魏小侯着实传奇,围绕着他发生的事就没一件不让人掉眼珠子的,一时天盛百姓增加了不少津津乐道的谈资,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待考的士子和喝茶的百姓挤成一堆,口沫横飞拍膝打掌描述那日“惊天地泣鬼神”的“临堂三抽”,说的人神采焕发,好似自己就是当堂抽尚书骂公堂踩书案的主角,听的人目光呆滞,一阵阵倒抽气里大呼痛快,各处酒楼说书先生十分灵光,赶紧将这一波三折颇有戏剧性的大案编成书“奸尚书嫉贤能密谋设陷,忠义侯闹刑部临堂三抽”,别说魏知大放光彩威风凛凛,连带华琼顾南衣等等,都在其中领了一个忠义且受屈的光辉正面形象。
那句著名的“天容、地容、我不容!”被迅速传唱,妇孺皆知,有家谭家酒楼十分顺应潮流,左右门匾上联为“天容,地容,我不容——过门不入”,下联为“炒菜、炖菜、谭家菜——菜菜飘香”,一时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外间纷纷扰扰,朝堂熙熙攘攘,天盛帝一怒雷霆,亲自处理此案,彭沛夺职下狱押送大理寺待审,礼部两位侍郎停职待勘,一应当日给刑部指控作证的官员会部彻查,做伪证的李阿锁斩立决,那位利欲熏心的青溟败类倪文昱,据说楚王建议将他革去秀才功名,永不录用,并放到青溟书院门口枷号三日再行处理,天盛帝予以批准,倪文昱后来下场如何——不用问也可以想象得到。
有些人哭天喊地,有些人坐立不安,有些人张皇失措,有些人——抓耳挠腮。
抓耳挠腮的是凤知微。
她本来只想装下晕,然后顺理成章光荣退场,下面怎么处理交给天盛帝,该怎么办怎么办,谁知道天盛帝突然良心发现,竟然破例把她和顾南衣接到宫中调养,这下可急坏了她——先别说宫中御医还不如宗宸,最糟的是,在宫中她必须装“重伤未愈”,太监们不错眼珠的侍候着,她没法下床,也就不知道顾南衣到底怎么样,顾南衣虽然和她都被安排在外廷景深殿,但是还相隔了两个院子,她问太监顾大人如何,太监要么就是笑着说侯爷您放心,先养好自己的伤,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说那边太医们都在,但是都被顾大人赶出去了,这一听越发急死了凤知微,太医都在,岂不是说束手无策?顾南衣赶他们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她身上那些“伤痕”,是宗宸配出来的药,趁那天她上囚车,囚车歪斜的时候投给她的,用了后肌肤出现红痕淤紫,起密密麻麻的带血疙瘩,看起来怕人,其实只要服了另一个瓶子里的药便好,未服解药之前,体内气息也会现出衰弱之像,凤知微不怕被太医查出不对,只担心拖久了误了顾南衣,耐着性子养了两天,这晚再也忍不住,穿了软袜便溜下床,准备去夜探顾南衣,谁要是撞见,就说梦游症犯了,反正她装梦游症也挺熟练。
她事先打听过顾南衣所住的厢房,其实就是一个宫院的东西跨院,但是这个景深殿很有些奇特,设计得长廊繁复,到顾南衣院子里,还得绕过一座宫墙。
她悄没声息的走着,忽然看见前方人影一闪,赶紧让到长廊后,却见是一个小太监,步伐轻快的过去,看那方向,竟然也是向着顾南衣的院子去的。
凤知微盯着那太监步伐,目光一闪——这是个会武功的,而且武功还不低。
一个有武功的太监,深夜不在本宫侍候,却跑到这景深殿来,要做什么?
凤知微的呼吸,放得更轻。
那太监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站立等候。
月光的影子淡淡照过来,前方宫门缓缓开启,有人正穿越宫道,负手漫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