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1日
“在这里,你连渣滓都不如。”我的新老板带着我首次走入了罗斯柴尔德公司的证券交易室,他边走边说,“乔丹,你对我的话有意见吗?”
“没有。”我回答道。
“没有就好,因为这就是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他继续往前走。
罗斯柴尔德所在写字楼高达41层,矗立于曼哈顿充满传奇色彩的第五大道上,公司位于23层。此刻,我们仿佛身处迷宫,在数不清的棕色桃花心木办公桌和黑色电话线中穿行。证券交易室很宽敞,但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到处都是办公桌、电话、电脑显示器,而且还坐着不少令人厌恶的雅皮士——总共有70个。他们都脱掉了西装外套,此刻——上午9点20分——他们正倚靠在座椅上,边看《华尔街日报》,边暗自得意,庆幸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宇宙的主人”。
成为“宇宙的主人”,这看似是一个极崇高的追求,当我身穿廉价的蓝色西装和土里土气的鞋子从这些“宇宙主人”身边经过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是我的新老板马上就提醒了我——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工作,”他看了看我廉价西装翻领上的品牌,“哦,乔丹·贝尔福特,你的工作就是接线员。也就是说,你每天要拨500次电话,努力让对方的秘书把电话转进去。你不需要推销、推荐或创造出什么来,只需让公司老板接电话。”他停了一下,随后又吐了几口痰。“如果真能让哪个老板接上电话,你要说的就是,‘某某某先生,您好!斯科特将与您通话’,这时你把电话转给我,然后接着拨下一个电话。你应该能应付过来吧,或者,你会不会觉得这对你来说太复杂了?”
“不不不,我能应付得来。”我信心满满地回答道,与此同时,一种惊恐感如海啸般迎面袭来,让我透不过气来。罗斯柴尔德培训项目为期6个月,这6个月将会很残酷、很难熬。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任由像斯科特这样从地狱最底层冒出来的痞子肆意摆布了。
从眼角偷偷地瞄了他几眼,我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斯科特长得就像一条金鱼——棕色的眼球往外突着,嘴唇粉嘟嘟的。他30出头,高个儿、秃头、瘦脸、脸色苍白,仅剩的一点头发让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烂掉的橘子。他打着一个领结,这让他看起来很滑稽。
“好,”这条卑鄙的“金鱼”说,“现在我来说一下基本规定。你没有休息时间,没有私人电话,没有病假,不可以迟到,不可以躲起来偷懒。你只有30分钟的午餐时间。”他停顿了一下说,“你最好给我准时回来,你要是做砸了,可有50个人等着抢你这个饭碗。”
他继续边走边说,我则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并被灰色电脑显示器上不断滚动的成千上万个橙色股票报价给吸引住了。交易室的最前方有一堵厚玻璃幕墙,正对着曼哈顿的市中心。由正前方就可以看到帝国大厦,它高耸入云,俯视万物。这绝对是令人侧目的壮丽景观,一个值得我向“宇宙年轻的主人”迈进的景观。而此时此刻,这个目标对我而言几乎遥不可及。
“跟你说实话吧,”斯科特唾沫四溅,“我认为你并不适合这份工作。你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华尔街可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这里可是杀手云集之地,是个唯利是图的商战之地。这样说来,我不是这里负责招聘的人也算是你的运气了。”语毕,他嘲讽般大笑了几声。
我咬了咬嘴唇,一言未发。那是1987年,像斯科特这样的痞子似乎操控了世界。华尔街正处于极为火爆的牛市状态,百万富翁纷纷新鲜出炉,多如牛毛,毫不稀奇。那时的钱根本就不值钱。一个名叫迈克尔·米尔肯的家伙发明了“垃圾债券”,改变了美国公司的经营方式。这是一个贪欲不设限的年代,是一个过度追逐财富的年代,是一个属于雅皮士们的年代。
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我的“雅皮士克星”转向我说:“乔丹,我再说一遍,记住你的身份,你现在连电话直销人员都不是,你只是个接线员。”说到“接线员”三个字时,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直到你通过了第7级,否则,接线就是你的全部工作。这就是为什么说你连渣滓都不如。我这么说你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我回答道,“这份工作很适合我,因为我的的确确连渣滓都不如。”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和斯科特不同的是,我长得可不像金鱼,当他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搜索到一丝嘲讽时,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自豪的了。我个头不高,24岁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而这样一张“娃娃脸”,除非有相应的证明,否则连酒吧都很难进。我有一头浓密的浅棕色头发、光滑的橄榄色皮肤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整体上看来还算不赖。
但是,当我告诉斯科特我都觉得自己渣滓不如时,我并不是在对他撒谎。毕竟这是事实。我的首次创业刚刚遭遇了失败,我的自尊心亦受到重创。我刚刚对肉类和海产品行业进行了一次不明智的投资,而等到一切完蛋时,我发现自己像蠢驴一般,手上竟然有26份卡车租约——所有这些都以我个人的名义进行了担保,现在全部都违约了。由此,各大银行都在向我追债,其中美国运通一个很凶悍的女人——长着胡子,体重达300磅——甚至私下威胁我,如果我不还款,她会狠狠地教训我一顿。我也考虑过更换电话号码,但我电话费欠得太多,NYNEX电话公司也对我穷追不舍。
斯科特让我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并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往好的方面想想,”他说,“如果奇迹出现了,你没有因为懒惰、愚蠢、傲慢或做事拖拖拉拉而被炒鱿鱼的话,那有一天你说不定还真能当上股票经纪人呢。你知道,去年我赚了30多万美元,你的另一个老板,那个家伙赚了100多万。”
100多万?我在想,这“另一个家伙”得是怎样一个浑蛋啊。我的心一沉,问道:“另一个家伙是谁?”
“为什么要问?”我的痞子折磨者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天!我心想,你这个傻子,人家不问你,哪儿有你发言的份儿。这有点像在海军当兵的感觉。直觉告诉我,这个浑蛋最喜欢的电影肯定是《军官与绅士》,而他现在就把自己当成了电影里面的小路易斯·格赛特——假装自己是一位军校教官,负责训练尚不合格的海军士兵。但这些想法我只能藏在心里,嘴上却说着:“呃,没什么,我只是,呃,有点好奇罢了。”
“他叫马克·汉纳,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他边说边递给我一叠索引卡,每一张上面都列有一位富有商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微笑,拨电话。”他命令道,“12点前你的脑袋不许给我抬起来。”接着,他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一份《华尔街日报》,把脚跷到了桌子上(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鳄鱼正装皮鞋),开始看了起来。
我正要拿起电话,这时,我感觉到一只很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只瞄了一眼就知道他就是马克·汉纳。他浑身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息,像是一个真正的“宇宙主人”。他身材高大、健硕,肌肉很发达。一头乌黑的头发,眼睛大而有神,脸上有零零星星的痤疮疤痕。他很英俊,散发着格林尼治村的上流气息,充满着魅力。
“乔丹?”他说,语调出奇的舒缓。
“是的,我就是乔丹。”我回答道,说话的语调可以想象,“一级渣滓,随时候命!”
他温和地笑了,价值2 000美元的灰色条纹西装的垫肩在笑声中起起落落。接着,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说:“噢,我看出来了,那个乡下浑蛋已经给你下完第一服毒药了。”他用头朝斯科特那边示意着。
我轻轻地点了下头。他朝我眨了眨眼,“不用担心,我是这里的高级经纪人,他只是个毫无价值的小跟班罢了。所以,他之前说过什么,以后会说些什么,通通都不用在意。”
我试着不往斯科特那边看,可还是没忍住,他当时嘴里正在咕哝着:“该死的汉纳!”
但马克没有回击,只是耸耸肩,绕着我的桌子走,庞大的身躯把斯科特和我隔开了。他说:“不要让他找你的麻烦。我听说你是个一流的销售员。从现在起,一年之后,那个白痴会转过来拍你马屁的。”
我笑了笑,既自豪又尴尬。“谁告诉你我是个很棒的销售员?”
“史蒂芬·施瓦茨,那个把你招进来的人。他说面试时你在竭力向他推销股票。”马克大笑,“他对你印象很深,并告诉我要多留意你。”
“噢,是的,我担心他不招我进来。当时面试的有20个人,所以我觉得我最好做点大胆的事,你知道,这样才能留下印象。”我耸了耸肩,“他告诉我要稍微收敛一点。”
马克笑了。“是的,但也别收敛得太多。这个行业压力大是正常现象。股票不是靠人们主动去买,而是靠我们努力去卖。永远要牢记这一点。”他停顿了一下,小声说,“不管怎样,那边那位浑球先生有句话是说对了:接线员这工作的确很恶心。我曾做过7个月,每天都恨不得杀了自己。由此,我得传授给你一个小窍门”——他降低音量,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只需假装在拨号,尽可能去偷懒。”他笑着眨了眨眼,然后又恢复到了正常音量。“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希望你尽可能多接通一些电话,因为我要靠这些电话赚钱,但我可不希望你累到吐血。”他又眨了下眼,“所以要多休息几次,去去洗手间,如果憋不住了就去打打飞机。我就是这么干的,这对我可是极其有效。我猜,你也喜欢打飞机的,对吧?”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但我后来知道,华尔街的交易室可不是什么文雅幽默的地方。“狗屎”、“操”、“王八蛋”、“屌”这些词儿和“是的”、“不”、“或许”、“请”一样常见。我说,“是的,我,呃,喜欢打飞机。我是说,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呢,对吧?”
他点了点头,几乎大松了一口气。“好,这太好了。这可是关键所在。此外,我还要强烈推荐毒品,尤其是可卡因,因为它可以让你拨号拨得更为迅速,反正这招儿对我挺有效的。”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脑子里搜索更多的诀窍,但一下子“短路了”。“好吧,先就讲这么多。”他说,“我现在能传授给你的就这么多了。新手,你会干得很棒。总有一天,你会回过头来看这段日子,而且会笑出声来,这一点我敢保证。”他又笑了笑,然后在他的电话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