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姐……”罗勏和吴悠哭着扑在岳岑的身上,顾青青却抹了把眼泪站起来,看向众人:“岑姐说,‘虫子,长长的虫子,我们的脸’。”
众人惊疑地彼此看着,最后一封遗笺里,宛玉也在濒死的状态下看到了长着自己和同伴的脸的长长的虫子,没想到岳岑竟然也看到了同样的虫子。
但难以解释的是,如果宛玉和岳岑看到的都是妖鬼,为什么妖鬼会长着他们这些人的脸?
而如果这些只是宛玉和岳岑因为生命垂危出现的幻觉,那又怎么解释两个人竟然这么巧地都看到了虫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虫子会是关键吗?”邵陵汗湿的发丝又落回了额上,这令他显得焦急又狼狈。
他看向牧怿然,见他仍旧紧锁着眉头深陷在搏命般地思考里,他高挺的身形依然笔直坚定,而站在他身边的柯寻,则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沉毅,他收拾了自己的眼泪,封存了对同伴惯有的深重情义,找回了他一直强大无比的力量和信念,现在的他,正以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状态,稳稳地陪伴在牧怿然的身边,做他精神上最强有力的支柱。
“虫子一定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的维度,”柯寻听见了他的问题,冷静得如同机器一般地回答他,“吴悠,别再哭,把眼泪擦擦,再确认一次,能不能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
吴悠用袖子抹了把脸,点头哑声道:“好,我会一直用看骨相的方法看着……”
看着每一个死去的同伴。
“现在暂时还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她仔细地看过岳岑,又看过已经牺牲的卫东和方菲,最后看向她原本无比畏惧的,那无限恐怖的龙卷风。
而祭台上,卫东和方菲的血竟然还在流淌,就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干净一样,血液化成的鬼文图符随着血的流淌正在向着祭台的四面八方漫延,三个人的血也正在慢慢地连结成片。
“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了……”邵陵抓着头发,“为什么是‘虫子’?虫子……虫子……虫子有什么说法吗?虫……虫?!难道是——难道指的是大禹?!”
“为什么是大禹?”柯寻问。
“《说文》里解释‘禹’这个字,写的是:‘虫也,从禸,象形’。有位知名的疑古派学者就认为大禹很可能是九鼎上铸的一种动物。
“九鼎上刻着天下奇物,而禹是鼎上所有动物里最有力量的一个,又或者九鼎上它的形象正好是在施土治水,于是就有了禹治水的传说,再加上随着口口相传而不断的美化,‘它’就慢慢被传成了‘他’,九鼎上的一个动物形象也成为了一代人主。
“再加上《说文》里的解释,这位学者就认为禹是一种虫类。”邵陵强迫自己也像柯寻这样冷静下来,努力地翻查着自己脑内储存的相关信息,“不过这种说法争议很大,更多的学者认为大禹确有其人——难道宛玉和岳岑看到的真的是……禹?”
“那为什么‘禹’的身上会长着我们的脸?”柯寻平静地反问。
邵陵摇头:“我无法解释……”
“而且禹为什么会在只有意识才能去到的维度?”柯寻的目光落在岳岑苍白的面孔上,“我认为关键词是两个:虫子,和高维度。”
“——虫子,高维度——”朱浩文猛地扭脸看向他,“知道么,如果身在四维空间或者可能更高维度的空间来看三维空间的生物,看到的就会是一条一条长长的虫子——因为四维生物是不受时间局限的,它们可以一下子看到整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任何事。
“打个比方,我们人类看事物,只能看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无法看到过去曾经发生的以及未来将要发生的,但四维或高维生物不同,它们可以同时看到过去、现在、未来,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发生的事,它们都可以看到。
“所以如果它们能够看到三维空间里的生物,那么三维生物在每一个时间点上所展现出来的形态都会同时呈现在它们的眼中。
“再打个比方,假如我现在从这里走到邵陵的身边去,一共需要三秒钟,第一秒我迈左腿,并位于一步距的地方,第二秒迈右腿,位于两步距的地方,第三秒迈左腿,位于邵陵的身边,那么在高维生物的眼中,现在的我、第一秒、第二秒和第三秒的我都同时出现,想象一下——这几个影像都出现在眼前是个什么样子?
“就像是运动轨迹特效一样,所有时间点上的我都连接在了一起,我的身影轨迹形成了长长的一条——就像是虫子一样。所以宛玉才会说,虫子上长满了人脸,那是因为这条虫子是由无数个我们的人身影像连接起来的!
“所以——所以宛玉和岳岑的意识脱离肉|体后,来到了更高的维度,在更高维度的空间里看我们的身体所在的三维空间,看到的就是‘全时间段’的行为轨迹!
“——这说明,当我们死后,意识是真的去了高维度空间,它真的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
“也就是说,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肉|体死后,以意识体的形式试着对抗妖鬼的力量?”邵陵握了握拳头。
“……并不能确定。如果我们的肉|体彻底死后,意识体仍然有着记忆和信念,为什么察觉不到事态的半点变化呢?”朱浩文指了指头顶上再度由风膜中突探出来的那黢黑诡怖的怪物,“起码以方菲的个性,如果她还有着记忆和信念,总会做点儿什么来阻止这鬼东西,或者,即便还留有记忆和信念,也可能没有任何能力做任何事,只能……看着。”
这令人失望并再度陷入绝望的说法,众人已来不及理会,那诡怖的怪物正重新挣扎着钻出风体,并以凶戾狂暴的姿态想要向着下面的众人扑卷过来!
“需要……需要接上——”有人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
需要有人接着去死,现在,立刻,马上,去死。
“秦哥,”李小春忽地把自己带来的那把剔肉刀握在了手里,“你准备好抢救针,一针支持的时间不够长就两针,两针不行就三针,你想法子让我多回光返照几次,我尽量把看到的多说点。”
“小春——”众人悲痛地叫着他。
可又能怎样呢,明知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这么看着。
“兄弟姐妹们,”李小春颤抖着手握紧了刀,“我虽然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你们不用为我难过。之前多有得罪的地方,大家别往心里去,我走了,再见!”
鲜血飞溅的那一刻,大家别开头,用力地闭上眼睛。
“吴悠!”柯寻却始终冷静,断喝一声,吴悠原本已别开了头,闻声立刻反应过来,忙转回去,忍着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望向摔倒过程中的李小春。
秦赐就在李小春的身边,将他的身体托住,小心地放倒在祭台上,然后搭脉,读心速,取针,注射,拔针。
又一位同伴,从死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拉扯回来,淹没在灭顶的巨痛里苦苦挣扎。
“虫子……朱……说对……”李小春艰难地吐着字,疼痛令他忍不住呻|吟和抽搐,他在血泊里痛苦地蹬着双腿,无助地扒着地面,他的血毫不停留地持续向外奔涌着,让他在生命最后的几秒钟里,极尽残忍地感受着全身的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干的过程。
“……岑……他们……”李小春竭力地动着眼珠,最后停顿在了望向牧怿然的方向。
“他最后想说什么?”邵陵几步过去,冲到秦赐的身边,“他最后还说了什么?”
秦赐微微摇头:“只说到‘他们’就没有了。”
“太短了……太短了……”邵陵的神经终于也有些崩溃了,他摇着头,痛苦地闭着眼,“难道得需要我们一个个这样死去,一个个地用仅能说出的三五个字,慢慢地凑出真相?”
“看到李小春的手了么?”柯寻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边,见他蹲下身去,看着李小春紧紧扒着地面的手。
这只手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液泡成了血红色,五指曲张着,狠狠地抠在地面上。
“这代表了什么?”顾青青颤抖着问。
“他想指给我们看,”柯寻说,“他想把他说不出来的话,用手指给我们看。”
“地面?祭台?”邵陵看着李小春血红而扭曲的手指,眼底一阵发烫。
“有三种可能,”此时的柯寻冷静得可怕,“一种可能,指的是祭台,结合他最后说的话,他说岑姐和东子方菲他们,我想他是想说他们三个的意识此时所在的地方。如果指的是祭台,那么也许他们三个的意识附着在了祭台上;
“第二种可能,是祭台里,就是在这祭台的表面之下,他的手指是抠在地面上的,如果是指祭台的地面上,我觉得手型应该更平一些,就像用手掌拍在地面上一样,这种手势才更像是指地面,而他的手指是抠着的,我感觉像是想要把地面扒开的意思,所以也可能指的是祭台的内部;
“第三种可能,是血。他的身下全是血,他的手指弯曲,掌心是空包的样子,除了像是抠挠,还像是抓握或收拢。这个平平的祭台上没有什么能被收拢起来的东西,只有血,他想拢起来的可能是血。
“吴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在小春……在小春离开的那一刻。”
吴悠拼命点着头,眼泪被甩得四下飞落,哽着声道:“我看到一种特别微弱的光,从小春的身体里抽离,但只有一瞬间,立刻就消失了。”
“怎么一种消失法?”柯寻问,“是飘散,还是有一个消失的方向?”
吴悠指着祭台地面:“向下消失了。”
“向下?!”邵陵惊讶地重复,原以为会像人们想象中的灵魂出窍一样飘在半空或是直接飞上天去,“这个微弱的光,会是小春的意识体么?”
“我认为是。”朱浩文道。
“为什么会是向下?”邵陵盯着祭台的地面,“最后一封遗笺里说到宛玉的意识是飘上了半空的,为什么小春是向下?”
“也许因为,宛玉的意识脱离肉|体时,她本人是在祭台的下面,而小春此刻却在祭台的上面,”柯寻道,“而且宛玉那个时候,应该还不到妖鬼临世的最后关头,否则为什么她的意识体还可以‘飘’在半空,而小春的却是一闪即没?
“我认为问题就在这个即将开启妖鬼界大门的祭台上。
“吴悠,你再仔细看看祭台,向下看,你之前观察祭台的时候,没有隔着血看过祭台的内部吧?现在你透着血看,透着这些血组成的鬼文看。”
吴悠闻言,咬着牙迈进了同伴们的血泊里,颤抖着,抽泣着,又努力压抑着悲痛地定睛看着脚下这血花花一片的鬼文祭台。
“——好像有什么东西——”吴悠惊叫,因急切而扭曲了腔调,“有东西在祭台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