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停下时,一大批如同饿狼见肉、双眼发亮的摩的小哥一拥而上将乘客们给团团包围住。
天气又闷又热,各种体味相互冲杂混合形成了一股新的不堪言状的味道。
苏启下车时踉跄了一下,光鲜亮丽的他首当其冲,摩的小哥们热情洋溢地朝他伸出了魔爪,数不清的吼叫声在耳边震耳欲聋--
“小哥去哪?!要车不?!”
“上我的吧,俺家的又便宜又安全!”
“帅哥我给你打折,新买的车包你满意,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了喂!”
“我靠,急个毛啊别推啊!”
“……”
苏启好不容易才脱身,他把被挤歪的棒球帽重新扣紧,半拽半拉的行李箱轮子在泥泞的混凝土路面上奋力滚动着,溅起的污水全数泼在了他的鞋面上。
他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头顶是一棵枝干扭曲的绿化芒,枝叶繁茂,刚好挡住了微微细雨。
因为下雨的关系,行人脚步匆忙如飞,没有设置红绿灯的路口显得杂乱不堪,车与人接踵而过,隐隐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危险气息。
苏启把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来,两秒后终于把手机给解了锁。
他很烦燥。
这种烦燥在他踏上这个城市的那一秒便一点一点地开始聚集,在几分钟前落地时渐渐发酵,而现在,在他刷了几遍通讯录却仍然找不到要找的那个号码后终于爆发了。
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十分幼稚地抬了抬脚要往树上踹去,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
苏大帅哥没有留号码备注的习惯,各种未接已接电话数不胜数,一眼望去满屏都是既陌生又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过了好几秒,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疑似号码给拨了出去。
一声叹息将心口的浊气吐出——电话通了。
那边却久未有人接,现在还不到六点,正常人这个点应该还是清醒着的。
在通话即将自动断开之际,季少南懒散的声音终于响起,听起来明显的欲睡不满:“哪位?”
苏启扶额:“你哥。”
季少南:“……”半晌,“……”
短短的几秒苏启一度以为那人又睡过去了。
“我到——”
“白村正阳路一直往里靠右边数第三栋,钥匙我给你留地毯下面了,你打个车吧。”
嘟-嘟-嘟--
“?!”
苏启难以置信地把手机拿到跟前一瞧——挂了?
这么随意?
大晚上的,他一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英俊潇洒青春美少年敢情就真的没人愿意来接他了?
说好的热情洋溢翘首以盼……
白村什么路一直什么第三栋来着?
苏启费劲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这种明显过度消耗脑细胞的无用作为。
这时候后悔还来得及吗?
低喃了一句,他打开叫车软件,过了好一会却没人接单,少年忍不住摸了下胸口,表示脆弱的心脏受到了一千万点击的伤害。
半个小时后,苏启是真的有点怀疑人生了,他犹豫了一会,再次联系季少南,这次更绝,居然关机了!
“……”
很好。
苏启放弃了自我挣扎,把手机随意往口袋里一塞,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这一低头,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
不知名的烦燥重新涌上心头,苏启认命地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和纸巾来,纸巾稍微泡湿后他蹲下身去擦拭鞋面上被溅满的黑色污渍。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双鞋子!
“让让让让……”
他是脑子被哈巴狗啃了才会犯这种低极错误!
“让让啊不好意思……”
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把心爱的鞋子给糟蹋在这么一个破城市里?
“让让啊有眼睛的都让让啊……”
终于,风雨渐熄。
苏启松了口气,把黑色纸团随手扔进垃圾桶,上下左右这么一瞧,他的爱鞋总算是勉强救回来了。
他直起身,一道黑影疾冲而来,近在眼前,饶是苏启这会反应过来也已经避让不及。
“啊啊啊……”
“卧槽!干什么干什么?!”
两道惊谎失措的吼叫同时响起!
那道黑影受到惊吓,自行车头在几下蛇形般的颤动扭弯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失控了。
“哐当”好一阵乱响。
短暂的一阵天昏地暗之后,倒霉悲催的少年很不幸地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于是,身高直逼一米八五自诩帅气逼人鞋子不可脏发型不可乱的苏姓少年就这么被一辆自行车给碾压在地。
这种体验,有生之年第一次。
那车几乎整只都压在了他的腿上,车头挂着的外卖好巧不巧的就此牺牲,里面滚烫的汤水尽数洒了出来,烫得苏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一条颇为柔软的面条亲切地挂在了苏启的小臂上,污秽不堪的轮胎堪堪抵在了他的大腿根部,距离他那传宗接代的宝贝也就差了那么——两厘米。
手指抽搐着把那蛇蝎一般的自行车给掀翻,苏启虚弱地往后挪了两步,一脸后怕地摸了摸大腿根部,面色苍白。
出门之前他明明是翻过日历的,万事皆顺,出入平安!
他连一块狗屎都没踩到,不料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反被一辆自行车给踩了!
要不要这么坑?
“你特么眼瞎?”
随着一声咬牙切齿的骂声,同样摔了个狗吃屎的身影跟着爬了起来。
那人一身黑色休闲装,背影修长削瘦,一头短发乱七八糟地翘着,只见他弯下腰把一顶褪了色的红色鸭舌帽给捡了回来,握着拳头阴森森地朝苏启走来。
情况不大妙。
但凡事讲理,他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这个地方本就是人行道,还不宽敞,你骑辆破车也就算了,十字路口这种危险地段最起码也得减速行驶。
横行霸道的,在撞到人后非但不道歉,还好意思骂人?
苏启泄愤般把那破车一脚踹开,再把被洒了汤水的衬衫脱了甩在行李箱上,二话不说就把袖子给撩了上去。
既然对方不讲理,那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论起打架争输赢,苏启从小到大还真就没怕过,他憋了一天的郁气正愁着没地发呢。
只不过他这把火还没真正烧起来便被猝不及防地灭掉了。
女的?
路灯下,苏启总算是看清了那小子——哦不,是那女的样子。
怎么会是个女的?
怎么会是个女的!
对方的身材十分单薄纤瘦,肤色偏黑,从发型到着装过于中性,行为举止更是没有正常女生该有的“温和”,不怪苏启看走眼,忽略掉那张长得还行的脸外,对方压根就不像女生。
那人在看到苏启时同样怔了一下,本来攥得死紧的拳头顿时就松了松。
苏启硬生生把憋着的气给咽了回去,胸腔里有说不出来的郁结难受。
“算我倒霉。”他低喃了一句。
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他打算就此熄事宁人,总不好真让他对一个女生出手吧?
那也太难看了。
“赔钱。”
随着一声淡漠的声音响起,苏启面前摊开一只爪子,对方掌心向上,懒散道:“两份面三十五,人工和包装费就免了,精神损失费三十,总计六十五,抹零收你六十——不用感谢我。”
在苏启难以置信的目瞪口呆中,她俯身将挂在车头上的二维码牌子扯下往他眼前一推,补充道:“现金扫码都可以,请吧。”
“你有没有搞错?”苏启指了指那辆还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破车,又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思议,“是你撞的我,懂?”
人话,听得懂不?
要真的不懂他可以写下来——砸脸上。
他的裤子还有一道深深的轮胎印迹,手臂上一片狼藉,谁是伤害的承受方很是分明。
“你看好了。”他耐着性子说,“你看看我身上……都是你干的对吧,能承认的吧?我也不跟你计较太多,你给我道个歉这事就当过了,放心,我也不会让你赔偿。”
对,没错。
男子汉能屈能伸。
我们善良的苏姓少年誓将中国人的优良传统美德发扬光大。
“啧。”一声嗤笑,那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双狭长的眼冷漠十足,“我警告你,说话归说话,别用手指着,否则就跟你不客气了。”
“……”
为什么会有女生这么粗暴?
明明就是对方有错在先。
“这位,”苏难一时想不出要怎么称呼她,只能作罢,尽可能地放缓声音问:“能不能讲点理?”
对方神色一缓,给人一种终于冷静下来能好好说话的错觉,她说:“好说,赔钱就行了。”
“……”
简直是对牛弹琴。
道理讲不通,架又不能打,特么的憋屈。
“有病。”苏启低声骂了一句,抓起行李箱就要离开。
惹不起他躲着总行了吧?
没等苏启走上两步行李箱突然停滞不前,他扭头一看,脸被气绿了——那蛮不讲理的人居然把他的行李箱给抢了,腿一跨屁股一沉便坐了上去。
对方还是那副“不给钱就不让走人”的姿态,貌似是真的跟苏启杠上了。
“是不是赔不起?”她看了眼少年的蠢蠢欲动,继续火上烧油,“要打架?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打脸的。”
这架势这态度,实在是太嚣张了。
打架而已,谁怕谁?
苏启磨掌擦拳的,正准备跟她好好“评评理”,不料立马被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女生很淡定,完全不受行人影响,大有任风雨来袭,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苏启直觉这事不能闹大,能小事化了最好。
他放下手,冷道:“下去。”
“行啊。”女生指尖掸了掸那张二维码,锲而不舍地继续讨债,“扫码还是现金?”
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重复几次终于还是掏出钱包扔下了一张百元大钞。
“下去!”
如愿拿到赔款,女生痛快地退开了,抓过侧腰的包就要给他找钱:“找你钱——”
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拖曳的咕噜声渐行渐远,女生抬头一瞧,只来得及看到少年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