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宸来到公安局时,后背都湿透了。
许绿筱坐在椅子?里,捧一杯热水,冲他笑一笑。
明显是在安抚他。
已经做过笔录,办案民警把过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嫌疑车辆的司机意识到许绿筱的目的地,就没再追过来。行车记录仪拍到一部分,但车牌是假的,车子是最常见的车型,警方会尽快查出结果,但要花些时间,希望能理解。
丁宸点头,认真道?谢。
他可以自己查,动用一切。
许绿筱看似轻松,刚进门时可是头发汗湿,脸色煞白。办案人员不放心,让她联系家人,她想了想,还是打给丁宸。
所以,他又?一次充当了她的监护人。
跟着丁宸往出走时,许绿筱说:“我没事。”
越是轻描淡写,他越是难受。
把人拉到自己车上,要她跟自己回去。
许绿筱没拒绝。
洗澡时,许绿筱才发现左小臂红了一块,还有些渗血。
丁宸稍后也看?见了,她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最后到公安局门口,她确认对方没跟上?来,下车进去报案,不小心磕到墙上?。
丁宸脑补一下,那必定是受惊吓后手脚不听使唤才会磕到,这?么严重还没察觉,可见当时有多紧张。
伤口破皮,没法上?药,消毒后,采取冰敷,然后裹上?纱布。
丁宸做这?些时,沉默而小心,许绿筱觉得疼,又?觉得不那么疼。
躺在床上?,丁宸伸开?手臂,许绿筱自觉枕上?去。
关了灯,在黑暗中沉默片刻,丁宸问:“这?种情况,这?一年里有多少次?”
“你说被人盯上吗?”
“……嗯。”
“就这一次。”
“那一个人赶夜路呢?”
“……也没几次。”
“以后别这样了,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我知道了。”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谢谢你的车,还有帮我提高车技。”
他轻抚了下她裹着纱布的手臂,心说我只是希望你在街头车流滚滚中更安全些,没想让你经历这?种惊险场面。但他什么都没说,亲一下她额头,“睡吧。”
许绿筱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闭上眼几乎秒睡。
丁宸始终在黑暗中睁着眼。
***
许绿筱第二天要去上班,丁宸也没拦着,拦也拦不住。
她下了班,去取了车,回自己家。
白天给人以安全感,她家小区的安全设施还算到位,她还把车子擦了一遍,套上?防护罩。
傍晚时分,她正在洗菜,门铃响,她去看?猫眼。
门外响起一个熟悉声音,“是我。”
丁宸进来,手里拎一只旅行包。
“不放心你一个人。”
许绿筱心里一暖,忙给他找拖鞋。
丁宸换过鞋,自然打量着房中一切。
两室一厅,目测不到一百平米,浅色调,简约风,看?起来还蛮舒服。
再看?许绿筱,米粉色大T恤,灰色棉质短裤,胸前有卡通图案,没穿内衣。刚洗过澡,头发还半湿着。和在他那里时不太一样,很放松,有一点慵懒。
许绿筱手往胸前虚挡一下,问:“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
“面条吃吗?”
“好。”
许绿筱让他坐,回去厨房,平时自己做饭习惯了越简单越好,尽量多留时间休息。本来打算做个青菜面,打个荷包蛋,又?从冰箱取出牛肉片,又?洗了香菇。
她扒着冰箱门,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加进去的。
忽然一愣,自己这?是在干吗?
随即想,自己也吃,也不算特意为他做。
点火倒油,葱姜蒜下锅,倒入牛肉香菇西红柿,狠狠炒一会儿,添水,烧至翻滚,下面条,出锅前放青菜。过程中,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她意识到平时吃得简单,也不全是为了节省时间。
面条做好端上?桌,丁宸问:“你平时都是这么糊弄吗?”
“呃,这?个还算可以吧。”
丁宸看着她,说:“那是因为我在,你才特意加了料。”
许绿筱吐下舌头,“少爷,你要不要这?么洞若观火啊。”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丁宸心里舒服了一下,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条。
入口顺滑,细细咀嚼,还是熟悉的味道。
许小绿的味道。
丁宸连吃了几口,味蕾被唤醒,喝一口汤,内心熨帖。
许绿筱看着他投入的吃相,不由问:“你这?一年都怎么吃的?”
丁宸吸了吸鼻子?,“没吃,饿着。”
她笑了笑,心里涌起歉意。
本来按照最初的协定,二十四小时护理,做足三年。虽然这条款有点霸王,但他们谁都没有严格执行,她只做了一年,就开始创业,不到两年,就走人。
护理倒是坚持了,发展成事业,护理很多人。
除了他。
刚才洗手时,丁宸参观了卫生间,顺便看?了眼卧室,以及书房,确定不到百平。所以说,如果预算有限,还真是不能考虑鼎盛的房子。因?为都是偏大的户型。
这?样一个小小的家,被她打理得还不错。
窗台也有一小盆绿萝,枝叶自然垂落,增添几分盎然生机。茶几上?有一瓶鲜花,几种拼在一起,热热闹闹。窗边角落,是那只串串的空间,食盆和玩具都放进收纳架。
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在宠物店,他没提醒,不想被打扰二人世界。
饭后,丁宸坐在沙发上?,喝着水。
一抬眼,发现电视墙的位置还是空的。
许绿筱端了一盘水果过来,解释:“还没来得及买。”
又?说;“买了也没空看?。”
她坐到一边,问:“我家怎么样?”
丁宸说:“不错,比我想象的要有品位。”
她笑,吃一颗草莓。
丁宸也拿一颗吃,问:“按揭?”
“嗯,打算提前还完,但还没到时间。我很厉害吧?”
她歪着头,表情可爱,像个等夸奖的小孩子。
“你很棒。”
丁宸摸一摸沙发,蓝灰色,很有质感,“沙发不错。”
许绿筱接:“那晚上?你睡这。”
“……”
闲聊几句,许绿筱还有工作要处理,钻进书房。
丁宸带了睡衣,洗过澡,不客气地躺到床上?。枕头上还有一丝清新气息,和她头发里散发的一样。床头柜上?有本书,他拿过来翻看?。
许绿筱回卧室,看?到这一幕,不由好笑。
准备入睡,丁宸躺得特别规矩,两手放在胸口,像个初次和女生同床的小男生。
许绿筱去关灯时,听见他幽幽叹口气,她问:“怎么了?”
“不敢说。”
她笑,“不就是嫌床小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许绿筱往边上挪一点,丁宸提醒:“当心掉下去。”
“不会的。”
这?可是标准尺寸的双人床,佳妮和冰冰来时,三个人都没问题。
丁宸解释:“我从记事起就睡成年人的床,习惯了。”
许绿筱问:“那你大学时住宿舍怎么办?”
“睡不好。所以周末都要回家补觉,不过男生寝室都熬夜打游戏,熬困了就什么都忘了,爬上床就睡着了。当然,我也在床边做了些防护措施。”
许绿筱想象了一下,轻笑。
“我从记事起,就睡高低床,我哥睡上铺,后来大一点,就在客厅加一张单人床,我哥去睡。再后来换了三室两厅,我们才有各自的房间。”
“我哥挑了朝北的卧室,我上?大学后让他换过去,他也不肯。我爸喜欢看书写字,一直希望有个书房,好在后来的客厅比较大,就隔出一个小空间,我爸在书房时,我妈就去卧室看?电视,有时我妈约人打麻将,我爸就去卧室看?书。”
黑暗中,许绿筱娓娓道?来,丁宸默默听着。
“丁宸,你家有多少个卧室?”
他没回答,捉住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
“虽然没见过你家,但看?过你那里,还有奶奶那,就知道一定更大。想一想,我还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气。”
丁宸说一句:“家的感觉,并不跟面积成正比。”
反而会成反比。
听她描述,那个略显局促的家,四口人的生活,有冲突的同时,也充满烟火气。
许绿筱轻声说:“我现在能说出来,就已经不介意这些了。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忽然看开?的吗?”
丁宸手指一顿,“什么时候?”
“就是去你家那个宴会。”
“薛子?慧邀请我,我猜一是彰显她的大气,二是想让我近距离看看?你们那个世界。就像从前她在微博上?展示的那些。那时候我看?了,的确是有些难过。明明那些东西不是我喜欢的,但还是被那种优越感和它们所代表的距离刺痛到了。”
“但是这次,看?到她本人,跟她说了几句话,当即释然了。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是不够匹配,但是她和你的人,不般配。”
丁宸心头微微震撼。
她的确是很聪明,通透的那种。
怪不得老丁的态度越来越微妙。
还有,薛子?慧的第三个目的,把肖一旻也请去,往那一坐男才女貌一对璧人,试探他对此的反应,毕竟分手一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内心格局,高下立见。
许绿筱忽然问:“丁宸,你还要变吗?”
“嗯?”
“你不是说,以后会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
“……变。”
他忽然倾身过来,“每天晚上?变身为狼。”
她笑着往后躲,“白天~衣冠禽兽、晚上?禽兽的意思吗?”
丁宸气笑,伸手护住她后背,怕她掉到地上。
手掌停留,顺势抚摸她脊背。
许绿筱问:“你为什么喜欢摸我后背?”
丁宸怔了怔,好像的确有这?么个习惯。
他手指轻按她的脊骨,一节一节往下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脊柱?”
“这?是傲骨。”
丁宸说完,忽然想起Cici形容许绿筱的那句话——“能屈能伸,比你们这些妄自尊大的臭男人强多了。”
没错,她有傲骨,但又?不是刚强不屈的那种,而是能屈能伸,坚强又柔韧。
他回忆起初见时,校友聚会上?,她青涩的模样。眼珠乱转,时而好奇,时而不屑,小表情特别丰富,在一群年轻却染了世俗气、或者极力装得世俗的男女之中,特别的醒目。
那时她清高得很,后来他们一同遭遇厄运,他愤恨不平时,她学会隐忍,再后来,在有限的环境里,履行契约照顾他的同时,也一点点为自己争取权利。
像一颗种子?,在石缝里悄然萌发,柔软而顽强地长大……
他为什么会对她情有独钟?
曾经以为是因为她温暖有趣,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现在想想,因?为她身上这?种生命力。
因?此她比别人更勇敢,更乐观,敢攀上?树梢,敢深夜驾车,敢跟资本玩家对赌……这种勇敢和乐观,是在奶奶生病和大壮离开后,渐渐从他身上失去的东西。
入睡之前,丁宸郑重下决心,一定要和许小绿结婚。
当然,在此之前要解决问题,拥有保护她的能力。
***
次日是周六。
许绿筱还要去公司,丁宸听说她的车出了故障,主动帮忙送去修,顺便拿了她的备用钥匙。他又?回自己那一趟,这?回拎了只拉杆箱。
嫌犯还没查出来,她还没脱离危险,他必须得贴身照顾。
他还带了哑铃和弹力带,健身不能停。
丁宸拖着箱子往单元门走,门口站了一个人。
还有一只狗。
四目相对,同时愣住。
三年不见,但还是一眼认出彼此。
不似当年那样一脸鲁莽,如今的许修君气质上收敛了许多,头发短得露出头皮,穿一套篮球服,露出强大的肱二头肌,脚上?一双拖鞋。
在他眼中,丁宸变化不太大,依然是个小白脸,轻浮之色少了些,穿着打扮低调了些,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小区里的上?班族,刚出差归来。
现在再看?丁宸手里的拉杆箱。
刺眼程度不亚于当年那辆保时捷918,这?是又要同居?
丁宸的视线落在那只狗身上。
果然是个串儿。
不过串得还挺和谐,把两种狗的优点融合到一起,威风凛凛的。
许进宝感受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本来坐着,忽然站起。见对面男人盯着自己,它还往前迈开?半步,哼了一声。
许修君不由得意,到底是姓许。
丁宸内心理智与情感厮杀,一百个不愿意,但也知道早晚要面对,今天这样狭路相逢,那就“勇者胜”吧。
他一狠心,刚要开?口。
许修君低头,“进宝,走。”
他迈开?腿,进宝跟上?。一人一狗从身边走过。
丁宸站在原地,呆滞半秒。
然后转身,吹了个有点别致的口哨。
许进宝果然站住,再吹一声,进宝转过身,歪着头,哼唧一声。
这?一声,任谁都听得出不是示威。
许修君愣一下,紧了紧狗绳,进宝脚没动,但也感觉到为难。
丁宸没再为难它,或者让某人难堪,抬手挥一挥。
进宝转过身,跟许修君走了。
许修君走出没多远,就从腰包里掏出烟,点上一根。
再看?进宝,不觉皱眉。
这?狗也是邪门。难道它也是个嫌贫爱富的?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给肖一旻。今天周末,应该不会影响他工作吧。
响了几声接听,只是声音有些无力。
简短说了几句,挂断。
许修君边走边抽烟,抽完一支,又?给许绿筱发了条信息。
“你现在是不是眼里只有姓丁的?”
许绿筱还在忙,没多想,回了一个问号。
“肖一旻病了。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