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大是国内财经类院校中的佼佼者,毕业生大多进了企业、银行或会计事务所,每年都有校友组织聚会,沟通感情,搭建人脉。肖一旻比许绿筱高两届,他在校期间就是风云人物,现在虽远在海外,但跟这边也始终保有联系。
刚好他打来电话问起留学的事儿,她表示语言考试已通过,最近有点闲,也有点迷茫,即将毕业,还是一身傻傻愣愣的学生气。肖一旻知道近期有个小型校友聚会,于是就跟组织者打了招呼。
组织者跟他是同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哥们,知道他和这位小师妹的关系不同寻常,满口应下,会好好指点她,也会帮他“护花”。
这类聚会向来广发邀请函,像丁宸这种只在F大读了一年的,也诚挚邀请,万一来了呢。虽然去年人就没来,后来听说去飙车了。当然,对这种阔少来说,吃喝玩乐才是头等大事。
然而,这位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
今年也没给准话儿,结果直接空降到包间。
主席是个交际高手,照顾好重量级嘉宾,也不忘“点拨”一下小师妹,提醒她可以请教丁学长留学事宜,然而她似乎有点“没眼色”。
可接下来的一切又让他怀疑,没眼色的其实是他自己……
直到这位享受了一晚上“顶礼膜拜”的少爷亲自给他递了支烟,问起某人号码,主席挣扎了半秒,还是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数日后,听说少爷出师不利,他又发了段迎新晚会的小视频,送佛送到西,背叛就背叛个彻底吧。
当然这背后的故事,肖一旻并不知情,但他听说过丁少爷的“美名”,也深知小师妹的秉性和品味。此刻,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还能来美国吗?”
许绿筱闷声道:“恐怕不会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公交车再次报站,许绿筱忙站起来,她要倒车了。
那边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等她下车后再问,对方说:“保重身体。”
结束通话后,许绿筱从包里翻出纸巾,用力擤鼻子。
刚才没说上两句,她就泪流满面,还有鼻涕,怕他听出来,没敢吸鼻子。
车上众目睽睽之下,怎一个狼狈了得。
大概以为她是在闹失恋吧。
她的确闹过,不过那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再次上了公交车,许绿筱打开车窗,凉风拂面,人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之所以不倾诉,因为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是她自己的事。而他也有他的事。
何况,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太平洋,远水不解近渴。
关于肖一旻和她的这段公案,很多人都看不懂,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懂。
佳妮问过不止一次,“是在等旻帅归来吗?”
每当她拒绝了一个条件不错的追求者时。
她摇头。
佳妮双手环胸,眼神狐疑,“难道是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性取向?”
她深沉道:“恋爱让人幸福,单身让人清醒。我现在很享受清醒。”
***
虽然回到学校,许绿筱还是每天和家里通话,关于官司进展,始终没有好消息。
她想到那份被撕掉的谅解书,难免有些遗憾。
可她有种预感,丁宸还会再找她。
因为论起不甘心,他只会比她更不甘心。
没等丁宸找来,先被感冒找上了。
准确说是伤风。应该是那天坐车吹风吹坏了。
许绿筱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天谋杀半卷卫生纸,然后一脸菜色地去法场,嗯考场。
她们这个专业偏文科,一半科目需要背诵,以往她坐在考场上,都是胸有成竹,脑子里有半本书,可现在,她脑子里都是卫生纸团团……
就在她一边心怀歉意地擤鼻涕,一边挥笔自由创作时,余光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许绿筱心头一跳,定睛一瞧,又一个小纸团,落在她脚边。
她抬头,斜前方,佳妮正襟危坐地答题。
许绿筱一脚踩住,心跳加速。
再看大片空白的试卷,内心一阵天人交战。
半小时后,铃响交卷,走出考场。
许绿筱去厕所,把小纸团丢掉,用水冲走。
出来时,佳妮等在门口,低声问:“不后悔?”
许绿筱摇摇头。
就是因为拼搏了三年,每一项荣誉都来得清白坦荡,才不能在最后一刻抹黑自己。她洗了手,看着镜子里的红鼻头说:“长这么美,又没有土鳖的男朋友,比她强,十佳送她了。”
佳妮也不多说,搂住她:“我们九姨太就是爽气,走,请你吃冰激凌,去去晦气。”
隔日,许绿筱被叫去院长办公室。
她隐约猜到原因,心里忐忑,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拖累好友。佳妮虽然不是乖学生,但也从没有被处分过之类的污点。
果然,院长说:“考场上的事我听说了。”
“……”
“你为什么没捡起来?”
许绿筱诚实道:“不敢。”
院长笑了笑,“家里的事怎么样了,有院里或我个人能帮上忙的可以提出来。”
许绿筱心里一暖,余光瞥见窗外一栋楼。
气势恢宏,是新建的图书馆,落成开馆那天,捐赠人,本地著名企业家还拨冗前来讲过话,姓丁,名丁宸他爸。
她心里唏嘘,嘴上感谢院长关心。
院长说:“人生路还长,难免沟沟坎坎,但无论何时都不要堕了心志。你做的很对。诚实是很难得的品质。以后找工作如果需要写推荐,尽管来找我。”
走出办公室时,许绿筱感慨,有钱真好,还能给大学做金主。
没走几步,手机响,来电显示,小金主。
当然,上次从医院回去后,她就把“矮冬瓜”改成了“L”。
也不知道代表什么。
总归不是Lover.
接通后,对方依旧是言简意赅,“下午两点,医院。”
下午两点,许绿筱准时赴约。
揣着一颗平常心,没再做什么自取其辱的打扮。
还是那间奢侈的病房。
丁宸依然坐在床上,但是床边多了一张桌子,桌边还坐了个人。
三十左右,板正西装,戴眼镜,一副精英模样。
丁宸气色比上次好了些,身上还是宽松的棉质衣服,不是病号服,是居家服。
他让她过去坐。
这语气,这礼遇,让人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丁宸正翻看一份文件,头也不抬地介绍,“这位是林律师。”
那男人忽然欠身,伸出右手。
许绿筱一怔,忙伸出手,跟人握了一下。
再看丁宸,不知他这次又有什么花样。
总该不会是邪恶的三人行。
丁宸抬头,眼神依然淡漠,视线只是从她脸上扫过,然后合上手中文件。那封皮上的字,许绿筱没敢看。不想再给自己希望,然后落空。
丁宸漫不经心地问:“签了谅解书,能少判几年?”
许绿筱心中一震,但克制住表情。
因为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丁宸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必须得学乖了。别再像猫捉弄老鼠,或者被老鼠玩到死的那只倒霉猫Tom一样。
律师说:“故意伤人的量刑最高可达七年,如果愿意谅解,可减刑两至三年。”
丁宸说:“咱们做个交易。”
许绿筱缓缓抬眼。
“减刑几年,你陪我几年。”
“……陪你?”
“是,陪我治疗,做康复,全天候听我差遣,”他看着她,勾唇一笑,“让我在心情不好时有个发泄对象。”
最后一句,让许绿筱想歪。
律师迟疑了下开口:“丁少,我觉得还是不太妥,要不要跟丁董或陈……”
丁宸摆摆手,“伤在我身上,我自己说了算。”
“就这样吧。”
他下了逐客令,律师起身,几乎九十度弯腰跟他握了手,走前还跟许绿筱略一点头。
许绿筱心下唏嘘,这世界……谁都不容易。
丁-大爷-宸显然习惯了这种待遇,放松地靠回床头,神色比上次安宁了许多。
上次许绿筱回顾时觉得应该是,激愤,悲伤,当然都化作了对她的刁难。
她试探着问:“你的腿?”
“可能变成瘸子,终生的。”
从表情和语气上,真假莫辨。
“你不愿意也可以,反正你哥在牢里呢,我心气不顺,就找人修理他一顿。”
他语气越是随意,越让人听得心惊。
因为他完全有能力做到。
许绿筱轻声道:“我没说不愿意。”
她打开文件,雇佣合同,二十四小时护理……她抬眼。
丁宸却拿起了手机,没理会她。
她低头翻阅,以她现有的阅历来看,内容正规,条款很多。
聘用期限,三年。
“你要住院三年吗?”
丁宸动作一顿,然后不紧不慢说:“这是个交易,简言之就是用你的自由换你哥的自由。”
许绿筱看得很细致,生怕有什么奇怪的内容混进去。
丁宸提醒:“着重看一下‘保密条款’和‘违约部分’。”
许绿筱终于看到“违约金”,呃,数额不菲。
她想了下,“可我不会护理。”
“伺候人还不会吗?”
“……我可以学。”她补充,“专业的护理。”
见她拿过笔,丁宸却说:“你考虑清楚,你哥的三年,跟你的三年,价值根本没法比。”
许绿筱忍了忍,还是说出来:“你是独生子,不会明白,有些感情是不能用……至少不能用你眼里的价值来衡量。”
丁宸看着她,眼神微闪,嘴里平静继续:“事先声明,我对你不会太客气。”
许绿筱抬眼,“……你会虐待我吗?”
丁宸挑眉,“怎样算虐待?”
“不给饭吃,打骂……”
他嗤了一声,“饭随便,打也不至于。”
看来骂是少不了了……
见她明显还有些迟疑,丁宸慢悠悠补充:“也不会对你性骚扰,你不就担心这个吗?”
“我现在对你这个人,没有多少兴趣。”
“……”
许绿筱很想把他上次说过的混账话重放一遍。
不过还是算了。让他嘴上痛快痛快。
正要签字,丁宸还没说完,“同样,你也不能对我进行性骚扰。毕竟,现在我才是容易吃亏的那个。”
许绿筱稳住手里的笔,咬了下唇,说:“放心。我会很有职业操守的。”
她问:“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丁宸手指敲击桌面,“三年,利用好了能做很多事,你对自己的人生就这么草率吗?”
许绿筱没好气地想,要不是以前太慎重,也不至于惹到你。
她几乎是带了些赌气,迅速签了字。
再多考虑,她也要反悔了。
丁宸抿了下唇,也拿过笔,用右手龙飞凤舞地签了大名。
他把笔一扔,“考完试了?”
“嗯。”
“从现在就开始,没问题吧?”
许绿筱立即起身,“我该做什么?”
“给我倒杯水。”
许绿筱很快倒了一杯端过来,丁宸伸手来接。
细高的玻璃八角杯,有几次都见他用这种,杯子很厚,她接了一半水,怎样都不会烫手。
她松手的下一秒,他也松了手。
杯子落地,立即粉碎,热水溅到许绿筱腿上。
就听他轻飘飘地说:“收拾一下,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