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君本打算留下东西走人。这下必须得等到人问清楚了。
宿舍附近有一窝小奶猫,保洁阿姨拿个小碗,倒出猫粮。有女生经过,撸会儿猫,拍个照,还挺岁月静好的。
他靠着墙刷手机,F大校园网需要学号登录,外人看到的有限。
倒是他的高中同学群里,好巧不巧,最近的话题也是“富二代始乱终弃”。苦主是当年隔壁的班花,孩子都生了人家不认,她为赚奶粉钱去陪酒……群聊空前热闹,不乏难听字眼:虚荣,无脑,不知哪个老实人接着……
他看不下去,当即发了一句:都嘴下留点儿德吧。
有个小伙子一手提一盆绿植过来,阿姨随口问:“不会又是给小许的吧?”
他把东西放台阶上,“猜对了。”
郁郁葱葱的挺好看,引起了阿姨的好奇,“这是小茴香?”
小伙子指着:“文竹、绿萝,净化空气,陶冶情操。”
“这还挺好,比玫瑰什么的实用。”
小伙子已经混熟了,也蹲下拍猫,“可不是,昨儿那几百朵把我腰都闪了,不过大姨,没看出来吗,这次可是人家名字。”
“哎呦,还挺有心。”
“我们老板也说,少爷这一次还真是蛮拼的。”
“少爷?怎么跟万恶旧社会似的。”许修君也走过来,插嘴道。
小伙计随口道:“甭管什么社会,有钱就是爷,就是我们的财神爷。”
***
许绿筱下课回来,见到哥哥还在这,又惊又喜。
许修君板着脸,拉她走到僻静处,开始盘问。
她大致地说了下,并总结:“我自己能处理。”
“你怎么处理?他要是来硬的怎么办?”
“……不至于。”
许修君皱眉:“我比你了解男人心思。”
他把那位班花的遭遇拿出来,说明这事的严重性。“你如果真对他没意思,就说明白,别让人再破费,他损失点钱可以不在乎,你损失的是名声,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许绿筱不乐意,“我怎么不自重了?男未婚女未嫁,就算谈了又怎样?”
许修君知道语气重了,“我是为你好,别人捕风捉影,只会说的更难听。你们不是马上就要评选‘十佳’吗?也要注意一下影响吧?”
“……”
“把他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当妹妹的嘟起嘴,这又不是小学时被掀裙子、初中被拽自行车、高中被当众表白的那些小状况,挥挥拳头、放句狠话就解决了,这个明显要智取,又不是你的强项。
她哥是急性子,眼一瞪,“你该不会是真在玩什么‘欲擒故纵’吧?”
“哥!”
许修君抓了抓脑袋:“这周末回家吧?爸妈都想你了。”
“看情况吧,快考试了,还有家教。”
许绿筱拎着保温桶回寝室,一眼看到绿油油两盆,生机勃勃地占满了她的小空间。
室友们已经见怪不怪,倒是眼尖地盯住她手里的保温桶。
昨晚她发了条短信——别再送花了,压力山大。
得,改送草了。
还绿萝,文竹,这是要“走心”了么?
***
周六早上,拜双层窗帘所赐,寝室一如既往地“暗无天日”。
许绿筱在洗手间对镜贴花黄,嗯,戴上遮阳帽,不错,妥妥的元气美少女。
出来时,室友冰冰奄奄一息地伸出手:“亲爱的,回来帮我带四个肉包砸……当早饭!”
“我回来得下午了,你确定能挺到那时候?”
“能,我现在进入冬眠状态,停止新陈代谢,你什么时候回,我什么时候醒。”
“……怎么感觉我就要背负一条人命了呢。”
室友佳妮掀起豹纹眼罩,气若游丝地打招呼:“拜拜,勤劳的小蜜……”
室友小易哼唧一声,蹦出几个雅思单词,可怜的娃儿。
许绿筱打开门:“小蜜蜂飞走了,爱你们,MUA~”
从大一开始,许寝室长就致力于带动室友们早起,结果被扣上“反人类”的帽子,她只能明哲保身地宣布:“咱寝室就是古墓派,孙婆婆,李师姐,龙姑姑,你们三个看着分,反正我就是那个勤劳的能酿出万能蜂浆的小蜜蜂了。”
那三位居然认真分配起来,当然第一时间把“颜值不行”的孙婆婆给换掉,换成过儿。佳妮主动认领了偶像李莫愁,小易占了半个杨,走的又是中性帅气风,冰冰是“吃货加沉迷网购版”的小龙女,天天等着全真快递的小哥来送货,一不小心还把小哥当快餐吃了……后来“小蜜蜂”以此为蓝本写了个新年晚会的小品,居然还捧回一个奖杯。
所以许绿筱预测,自己未来可能是个被C什么O耽误了的剧作家……她在学校车棚找到自己那辆小粉车时,收到一条短信:要不要免费车夫?
她秒回:不敢劳驾。
昨晚微信上有个叫“大熊猫”的要加她,她没理会,因为想到一个著名病毒——熊猫烧香,冒充“滚滚”的都不是好东西……现在看着短信上的名字:矮冬瓜。
幸好她不叫许白菜,或者许绿豆。
内心戏满满的许姑娘骑车刚出校门,听见喇叭声,其实没听见也看见了,敞篷什么的,太扎眼,何况里头还坐着个闪闪发光的“车夫”。
她决定回头就下单个脸基尼。
丁宸还是墨镜,镜面的,深蓝色泛着亮光的运动装,嚼着口香糖,气定神闲地说:“不需要车夫没关系,至少需要一个陪聊的,你不就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单独聊?”
切,那是因为你至少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
等等,她不就是因为不小心目睹了他在大庭广众下耍流氓才惹出了这一切?
许绿筱脱口而出:“聊什么?聊聊何不食肉糜?”
某人勾唇一笑:“好啊,这话题特别适合纨-绔-膏-粱。”
接下来,街头上演了诡异一幕,一辆拉风的超跑时快时慢,始终跟一辆自行车保持同步……某人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女”。
也许是因为周末,居然没有仇富者或路怒族骂娘,倒是有人吹口哨,还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摄像机?
许绿筱把帽沿往下扯了扯,脚下加速。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红灯时,大少爷开了金口:“车技不错。”
她回一句:“彼此彼此。”
随着路线变化,从主干路到次干路,沿途风景从给外宾游客看的,变成给自己人看的,大少爷的脸色也微妙起来,问她:“你确定是家教,不是去山区支教?”
许绿筱单手扶车把,做了两个手势,一个是握拳大拇指往后,一个是四指弯曲向前,意思是,要么您老人家请回,或者把敞篷收起来。
他倒是都看明白了:“就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敞篷才方便尬聊。”
可真好意思说。
还有,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访吗?
乾隆爷要是这么“微服”下江南,那就去不了六次了。
不过许绿筱怎么觉得,他俩这奇异的组合,像是孙悟空和他师父呢,反串版、但勤勉依旧的悟空,以及清规戒律一项不守、生活作风堪称骄奢淫逸的颠覆版唐僧。
丁宸也会察言观色:“想什么呢?又琢磨怎么挤兑我?”
她把想法说出来,当然要略去修饰词。
丁宸点头:“还行,唐僧总算不难看,不过你刚才这个动作,”他用手比划了下,“还挺像猴子的。”
直男癌,有说女生像猴子的吗?
丁直男癌宸拿起一瓶没开封的水,问:“喝水吗?”
许绿筱摇头,看他拿起自己那半瓶灌了口,她问:“敞篷车太热了吗?”
“多喝水对皮肤好。”他又喝一口,“等你吃唐僧肉时就知道了。”
幸好她没喝,否则准呛,“……吃师父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放心,不会出现的。”
丁宸抿嘴笑笑,收起水。
许绿筱眼珠转了转,说:“丁学长,要不我真拜你为师吧。”
丁宸看她一眼,“想跟我学什么?”
“像您这样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值得学的太多了,比如说,英语?”
“行啊,不过先声明,我不介意把徒弟收编到后宫。”
“那算了。”
不过许绿筱又转了转眼珠,“要不,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妹?”
丁宸直言不讳,“请问你身价多少?”
“……”
“我就不要求过亿了,等过了千万再说吧。”
你妹!好像谁稀罕当你妹一样。
许绿筱不再说话,丁宸却主动提议,“这么想跟我沾亲带故,不如考虑下认我当干爹?”
靠。这也是少爷一言难尽的恶趣味之一吗?
许绿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毕竟转来转去也怪累的,“请问我有多少个好姐姐?我是不是得排到‘干十九妹’?”
丁宸笑着说:“就打算收一个,关门入室的。”
还不如说专门暖床得了。
忽然间,许绿筱捏了前刹,单脚踩地,亦步亦趋跟在身侧的超跑也停了。
前方出现一条流沙河,哦不,是啤酒瓶的碎渣,洋洋洒洒一大片,俨如波光粼粼的河流。
丁宸骂了句:“靠,没公德心。”
何止,简直是反社会。现代人果然是压力太大了么。
“就到这吧。”许绿筱不忍,车是无辜的。
“你能过去?”
当然。许绿筱蛇形路线骑过去,听见引擎轰鸣,她回头,欣赏到了某人的车技,准确说是某车的狂霸之气,倒退,凌空而起,越过危险区域,平稳着陆。
看她瞠目结舌的小表情,丁宸面露得意,“那我就更能了。”
她比了个拇指。发自内心的。
丁宸没再往前开,而是朝前方招了下手,“小朋友,帮个忙?”
那儿蹲着一个同样看傻了的小男孩。
看见他拿出皮夹,从一叠鲜红大钞里抽出一张,许绿筱立即反应过来:“你不会要拿一百雇人扫碎玻璃吧?”
她停好车子,小跑迎过去。
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虎头虎脑,抱个罐头瓶,看衣着应该就住这附近。她半蹲下,声音不大地跟他说了几句,后者就跑开了,那瓶子换到她手里。
里面有几只上蹿下跳的像是蛐蛐,斗蛐蛐?
小孩很快跑回来,一手笤帚一手撮子,又是一番交接,许绿筱拿笤帚开扫,小孩用脚提醒这边那边,扫完送去几十米外的垃圾桶,她拿出钱包给人一张折叠的纸币,不知说什么,小孩笑得一脸满足样儿。
丁宸看着她搓搓手往回走,闷头去推自行车,他问:“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了,算我请你。”
“你怕我给完一百,以后天天有人过来扔瓶子?”
许绿筱笑一下,没吭声,抬手抹了下额角的薄汗。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跟他说,构建和谐社会,人人有责。”
丁宸也笑一下,信才怪。不就是不想加他吗?
经过刚才那个垃圾桶,只见绿头苍蝇盘旋着嗡嗡叫,一只流浪狗摇着尾巴翻扯黑色垃圾袋,露出西瓜皮、玉米棒和虾壳,散发出甜腥酸馊交织的醉人味道。
丁宸用手挡了下口鼻,说:“现在我信了,你真是在忙着蝇营狗苟。”
许绿筱接:“我也信了,你是真没日理万机。”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默契地闭嘴。
许绿筱回想他刚才的问题,她想说:怕你用一百块“惯坏”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就像怕你用五千一个包、过万的锁骨链、不知价位却肯定不菲的小蛋糕,惯坏我一样。
看到那个小孩手里的罐头瓶,她就想起她和哥哥小时候,家里也养过一只猫,无意中发现它捉蛐蛐吃,他们也曾到处给它抓。她就是用这个跟小孩搭话儿,提出借工具,允诺十元钱请他吃雪糕,他摇头,说要给小猫买鱼,妈妈平时都用烂虾打发它。
她感动之下,给了二十,说请他的小猫多吃几顿鱼。
这些话,说了他会懂吗?会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