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村，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苏若若坐在医馆的杨树阴凉下，正在安静捣药。
少女容颜姣好，皮肤白皙，仅仅是捣药这一动作，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但很快，这份美好的画面便被打破了。
医馆的后院流经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哗啦啦唱着歌流淌，从未有过任何不妥，但后院的一条小黄狗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一直朝着河流狂吠。
这小黄狗平时虽然活泼，但叫声不多，这次倒是十分异样。苏若若放下手中的活计，拨开了河流旁茂盛的杂草，探头一看。
只是一眼，苏若若心头便突的一跳，下意识惊叫了一声。
这声惊叫惊动了在前院干活的一个少年，他赶紧跑过来，手上还都是药泥，他惊慌失措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少年面容清秀，身姿挺拔，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少年。
他是苏若若捡回来的，当时捡到他的时候，他正好饿晕在一棵树下，苏若若救了他，他说他祖上姓李，便给他取名李小树，因是救命之恩，虽然年纪比他小两岁，但苏若若还是成了他的老大。
苏若若抬起头来，指着河流，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一具顺着河流漂下来的男尸。
男尸落水很久了，背面朝上，死气沉沉。它的头发里都是落叶和枯枝，身上的衣裳被河流里的砂石划破，伤口都被泡得发白，血痂也成了褐色。
看身形，大概是个年轻人，个子挺高，衣服料子看起来还不错，生前应该不是个穷人。
李小树连忙抬手，挡在苏若若的眼前：“别看了，这种东西看多了对女孩子不好。”
有少年在身旁，苏若若倒是很快就淡定了下来：“我记得村长说过，这条河流经过很多地方，咱们这里属于下流，有什么东西漂过来也不奇怪。”
李小树点头道：“等晚上我去跟亦庄的人说一声，说这里有一具无名男尸，让他们把尸首抬走，按照规矩办。”
两个人刚要转身走，苏若若忽然感觉下摆一沉，她瞳孔地震，低头一看。
男尸伸着一只惨白瘦弱的手，拉住了苏若若衣裳的下摆。
“诈……诈尸了！”
苏若若胆子向来很小，本就被男尸吓到，现在更是吓得心跳飙升，死命把下摆从他手中抽出来，忙躲在李小树的身后。
苏若若和李小树如临大敌，他挡在她前面，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道：“别怕，如果真有尸变，我立刻去请旁边仙宗的人来。”
这男尸放下抬起的手，努力地往前爬，企图从河里爬出来。
苏若若吓得浑身冷汗，紧紧攥住了李小树后背的衣服。
李小树也咽了咽口水，两个人默契地一步一步向后遁走，他道：“老大，一会你先跑，我去厨房给它撒点糯米，再来找你汇合！”
苏若若赶紧点头。
这男尸从河里爬出来后，竟是抬起了头，咳嗽了两声，呛出了两口河水，又晕了过去。
苏若若和李小树都愣了一下。
居然没死？
他俩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李小树撸起袖子，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他。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还能喘气？！”李小树惊奇极了，他又戳了他几下，见他毫无攻击性，这才放心地上手，将人给翻了个面。
“男尸”的脸上乱发覆面，枯叶和苔藓混杂其中，根本看不清五官。
李小树将腰间围着的白布扯了下来，慎重地擦干净了他的脸。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男尸”的五官逐渐清晰。
苏若若定睛一看，惊呆了：“天呐，他长成这个样子，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李小树对苏若若道：“老大，咱们把他抬屋里去吧，救救说不定还能活。”
“不行不行。”苏若若皱着眉头，紧盯着他的脸，“这人是个例外，不能救。”
“为什么啊！”李小树不理解，“咱们开医馆不就是为了救死扶伤吗，这个人为什么是个例外？”
苏若若凝视着他的脸，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就算是在河里泡了这么久，竟也一点没有变肿，依然能看出皮肤细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几乎可以说是用“俊美”二字来形容。
他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
像这种美人，她虽然也心生向往之，但绝对不能救，万一他是主角呢，那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没错，苏若若是穿书者，她三年前穿进这本书里，系统只告诉她，她穿成了一个跟主线没什么关系的炮灰女配，系统给他科普了一下主角和反派的特点，就因为没电而匆匆下线了。
只能自力更生的苏若若：“……”
苏若若没看过这本书，根本不知道里面的男主女主和反派都是谁，但根据她长达十年的书龄来看，长相俊美的，不是男主，就是反派。
聪明人从来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因此她的原则就是——为了不卷到未知的剧情里，她一向都是看见美人就跑的。
“总之你听我的，不能救，绝对不能救。”苏若若心下一冷，转身就走。
既然长成这样，说不定有主角光环来救呢？
李小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他在河里扑腾久了，大概是没了力气，拽人衣服都软绵绵的，没在苏若若的衣摆上留下一点痕迹。
“男尸”无声地躺在河岸上的杂草里，几个时辰过去，弯月慢慢爬上了树梢，溶溶月光笼罩整座医馆。
吃完晚饭的苏若若餍足地从屋里走出来，大老远就看见那人从杂草里伸出的一双脚。
苏若若的懒腰伸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她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这里是书中世界，所有人都是纸片人，她不需要跟任何人产生感情上的交集。
但她还是救了李小树，作为医馆里的医女，救了不计其数的病患，作为一个有着良知和善心的普通人，她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和这些人彻底割席。
河流正在静谧流淌，月光洒在溪水上，破碎成了点点银光。
河流尚且有生命，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罢了，赶紧将他治好，然后赶出去，就行了吧。
“老大，你还在看着他？”李小树在后厨洗完碗，一出门就看见沉思着的苏若若，道，“你不会是担心我偷偷把他救了吧，我可没那闲工夫，既然老大说不救，我是不会擅自将他抬进咱们医馆的。旁边的村子里也有一家医馆，一会我将他抬到那里去就好了。”
“把他抬进来吧，我救。”苏若若抿了抿嘴，下了很大决心，才道。
李小树瞪大眼睛：“嗯……啊？老大，怎么突然又想救他了？”
“他求生欲太强烈了，你看他的手里，握着一颗石头，自从咱们发现他到现在，就没放松过。”苏若若道。
李小树顺着她指着的地方一看，还真是，不仅如此，这石头已经划破了他的手心，正在渗出血。
苏若若和李小树一起将这人从河里捞出来，扶进屋里。
这人虽然看着个子比李小树还要高出一些，但大概是日子过得太惨，哪怕有湿透了的衣裳，还是出奇地轻省。
苏若若把人安放在自己卧房旁的暖阁里，道：“你说，这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还能喘气，会不会是修仙的？”
“修仙的！？”李小树眼睛一亮，“那等他好了能不能让他教我仙法？”
“你想得美。”苏若若道，“人家要真是修仙的，好了之后根本不会在咱们这里停留。”
苏若若将他身上的杂草和砂石一一清洗干净，这才发现，他头发上用来挽发的簪子竟还没掉，苏若若□□一看，这簪子看起来朴实无华，却在昏暗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大概是什么名贵的材料制成。
她将簪子插回他的发间，又剪开他的衣裳，只见他这褴褛的衣裳下，横亘着满目刺眼的伤口。
苏若若虽然看起来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但一旦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就变得十分认真，她头头是道分析道：“你看，他身上的每一处伤，手臂内侧，大腿内侧，锁骨，后腰，都是人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却不会要了他的命，看来对方恨他却不能杀他。不过这些都是旧伤，看起来至少有七天；他的腿上有很多新伤，这都是为了阻止他跑远，后来大约是伤重坠河，随着这条河漂到了咱们这里。”
“老大，你可真厉害，几处伤口就能看出这么多来。”李小树忍不住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可苏若若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厉害的，相反，她开始担心。
这人长成这样，经历又这么坎坷，说不定真是和主线有关的人物，要是男主还好，好歹还能有主角光环，要真是男二、反派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她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这该死的医者仁心！
清洗完伤口，便要割掉伤口附近被水泡出来的腐肉烂肉。李小树轻声道：“老大，我来吧。”
苏若若摇了摇头，这人身份特殊，她得亲自照看才放心。
不过，到底是男女有别，待到清理腿上的伤口时，苏若若才将这任务交给李小树来完成。
苏若若和李小树忙进忙出，忙活了将近三个时辰，等苏若若给他包扎好伤口，已经三更天了。
这人大概真是修仙的，身体底子好，饶是如此，毕竟是浑身伤口，清理伤口和上药的时候，他的额头上渗出冷汗，手攥紧了身下的被单，看起来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却没有叫出一声来，一直在极力地隐忍与忍耐。
隐忍到了极致，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等到结束的时候，苏若若帮他捏了捏下颌骨，安慰道：“别那么紧张。”
这人在清理伤口的时候，反应还没这么大，苏若若一碰他，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苏若若赶紧放了手，他这才慢慢放松下身体。
大概是一种不愿意被人碰的PTSD。
苏若若收拾着器具，道：“这段时间，你费心多看着他一点，多上点心，只要他神志清醒，能下床走路了，立刻告诉我。”
李小树懒洋洋“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累了，看起来有点蔫儿，道：“老大，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关注？”
能不关注吗，她可得盯着这人赶紧好起来，赶紧送走这一尊大佛才是！
苏若若没回答，又道：“他有可能是修仙者这件事，别跟任何人说，尤其是我师兄。”
一提到这人，李小树的神色一恶，道：“知道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若若吹灭他床头的烛台，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冷月高悬。
躺在床榻上的人，紧闭双眼，却动了动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