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青葡萄味道似的,始终很涩。柴副市长没能说服冉江,他像一块石头一样坚硬。
临出门,柴副市长捡几枚火龙果装进纸口袋里,“拿着,给孩子吃。”
盛情难却,带着这袋稀罕物——火龙果,冉江离开别墅,驾车回公安大厦,他去取些东西。
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铁卷柜,一个鼓囊囊袋子滚落下来,他拾起,在手里沉甸些许时候。
昨天邱老六把它送到办公室来,说:“冉局,手下留情。”放下装有三十万元现金的黑塑料袋就走了。他当下就召开了局党委会,举着黑色塑料袋道,“黑恶团伙如此猖厥,公然贿赂到公安局长的头上!‘雷霆’行动邱老六手下几个人的枪必须缴,问题要彻底查清。”
冉江把塑料袋扔进铁卷柜,下楼回家,他准备明天将钱交到市委。
夜空十分高远,这是他走到生命尽头前的最后眺望,今夜三江的天空安宁平和。他下了出租车提着那袋火龙果上楼,他想妻子和女儿都睡了。子夜归来是经常的事,为不打扰她们母女睡眠,开开防盗门后他没开灯,哈腰摸黑脱鞋的时候,给隐藏室内的杀手一个机会,他的嘴被蘸着药液的毛巾堵住,尼龙绳勒住他的脖子……尸体放在室内已被勒死的妻子、女儿身边,杀手打开煤气阀门和自来水龙头,逃离现场……
出乎专案组的意料,尚俐莉晓知暗杀冉江内幕,并全交代出来:三江不只是柴副市长一人要杀他,胡克艰也要杀他。他从刑警支队长提拔做副局长时才三十多岁,冉江在前面挡着,一挡就是十二年,现在自己已近五十岁。他认为官场上二把手想弄走一把手让其倒位置,一是捧,二是坏。这两条他都试过了,没效果。他最后来狠的,杀掉他,腾出局长位置自己去坐。对杀冉江他没决定权,他只在确定杀冉江时,设计了缜密的杀人计划。“蓝雀”——张经纶指挥杀冉江,原因更复杂了些。他的手下八大金刚,胡克艰排在第一位,阳光集团在三江细菌一样成长并且闪闪发亮,胡克艰功不可没,细菌生长需要温床,全靠他。胡克艰请求除掉冉江,应助他一臂之力。就在这时,冉江的“雷霆”行动出笼,他疑心冉江可能要毁掉自己的势力。除此,张经纶耳鼓灌满对冉江的怨恨声,有来自尚俐莉的,也有张克非的,最重要有老爷子的。所以张经纶发出除掉冉江的指令。
小九的口供也于当晚拿下。
他交待了抢劫并强暴出租车女司机高露雨、贩毒……和他参于暗杀李婷、黄宁和王娜的全部过程。他说:“胡克艰把我和表舅(驼子)、五哥(沈放)叫到保龄球馆,安排我们去东大桥……五哥对女刑警头部开枪,表舅对男刑警……”
两起命案就此真相大白。
倪厅长主持会议,研究部署逮捕犯罪嫌疑人。名单是张经纶、胡克艰、驼子、沈放……一大串。他铿锵声音令全体参战干警精神振奋:“‘猎鸟’行动收网!”
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风的夜晚,蓝狐养殖场小红楼的二楼一房间内,一场被称为血誓的仪式刚刚开始。没有开电灯,昏暗的蜡烛灯光气氛了整个房间。桌子上摆放四个玻璃酒杯,酒已斟满,张经纶首先拿起那把锋利的尖刀刺破左手中指,鲜血滴进酒杯使酒鲜艳夺目。
驼子也抓起那把刀,扎入自己中指时脸浮现一丝笑意,他的血颜色发黑,在酒杯中烟雾一样散开。
胡克艰的动作与前两位不同,他伸出中指,挺向桌子上尖刀的刃口,血滴向杯子前有两滴落在桌面,两朵小红花绽开。
沈放表现出狼的秉性,他没有使用那把尖刀,用牙齿咬破中指,血刷刷滴进杯子,杯子液体顿然呈紫红色。
张经纶举杯,另三只杯子随之举起,他们没有誓言,将血酒一饮而尽。整个过程红色和阴沉在运动着。
此刻,蓝狐的叫声访问了他们的耳朵,像是某人临死前凄怆的呻吟。喝完血酒后,三个杀手分头去寻找自己的预定目标。
杀手寻找目标的同一时间里,警方也在寻找他们,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机场布满警察。
杜大浩寻找一个人,两天前他就在寻找了。送尚俐莉去机场,半路劝尚俐莉到专案组去自首,先后不到半个小时,待他返回红蜘蛛时,马爽已不在那里。
保安员小安说就在几分钟前,她匆匆忙忙离开了,上了一辆等候在红蜘蛛楼前的轿车,一直没回来。
“不好,马爽可能被绑架。”杜大浩觉得不对劲儿,他们有约在先,不管谁离开红蜘蛛,必须相告一声,他想:一定是沈放或者驼子架绑了她……绑匪肯定要与我联系,他们要除掉的是我。
杜大浩的分析很对。“蓝雀”团伙已确定杜大浩是警察,卧底警察!绑架马爽蓄谋已久,趁杜大浩送尚俐莉去机场的空档,冒险去红蜘蛛绑架马爽,其目的杜大浩已猜到——用她钓自己上钩。
“沈总!”马爽接到沈放的电话十分惊诧,她依然使用旧称呼。
“突然吧?”沈放干笑两声,说,“因上次香湘楼失约,你生我的气啦,好好,给我个机会吧,我们一起宵夜。”
“我们?”马爽疑问。
“噢,我的一个朋友,外形困难了些……”
马爽心里一惊,已寻找驼子数日,当得知杀害黄宁的凶手是驼子,复仇的计划即时形成,一定亲手杀了他。她说:
“是个驼子!”
“你很会猜。”沈放说,“车已在你楼下等你。”
她走出红蜘蛛,沈放从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探出头,叫她:
“上车,爽!”
马爽觉得应该让杜大浩知道自己的行踪,她想向目送她出来的小安说:“我和沈总去宵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开车的是位她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一双死鱼眼睛空洞地看她。她心里有些动摇,但是轿车已驶入大街。坐在身旁的沈放警惕的目光,让她心里直打鼓。车朝城外驶去,她声音发颤地问:
“我们去哪儿?”
沈放凶相毕露,可怕的声音骤然降落下来道:“老实坐着,不准出声!”
马爽觉出硬冷的东西顶着,左肋处隐隐作痛。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她惊慌失措。
车在一个废弃的水泥厂停下,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黑乎乎的庞大墙体骷髅一样耸立着。她感到这里漾着可怕的东西。
“上去!”刚才开车的学军态度生硬,朝上推她。
铁楼梯横在面前,很窄很陡。她踏上去发出哐啷的声音,楼梯微微摇晃,说不定会訇然倒塌。到了像似曾经做过车间的屋子,学军打开电筒,灰尘如无数小虫在光柱中飞舞。
她被捆绑在一根粗铁管子上,再用胶带堵她的嘴之前,她问:“沈放呢?”
“今晚哥们儿陪你啦!”他用胶带把她要说的话封在嘴里,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黑暗淹没她的同时,也淹没了他。风走过近处的金属巨物,实实地蹬踹一脚,咯噔声很响,声音令她惊骇万分。空洞中就剩自己在这里吗?
一个红火亮一明一暗地闪着,那个她嫌憎的人在抽烟。她希望他一直抽下去,捆绑得很紧,动一动都困难。霍然一道强烈的电筒光射来,她眯着眼睛躲避着。她仿佛听到白晃晃的光柱顺着下颏滑落的声音,停留的地方产生一丝痒痒的感觉。光柱这一夜射来多次,每次都在她的胸前停留些许。她现在已不痒痒,倒像股微风吹到上面。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太阳虫子似的在脸上爬,惊醒了她。昨夜发痒的地方纽扣被解开。她猜想一只手在电筒照耀下劳作。她没愤怒就为了接近他。她平静地说:“请你把它系上。”
学军系扣子的手很笨拙,大概他解钮扣时也这么笨拙?她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善良。她问:
“绑我做什么?”
73
丁丁!笃笃!敲打银制品的声音从小红楼传出。张经纶换上一套过去年代的涤卡中山装,帽子是的确良草绿色单军帽,套袖满新的。他在一个小铁砧上打制件圆形的东西。从中午到黄昏,敲打声一直未间断。
一个保镖突然闯进来,神色慌张地说:“张总,几辆警车朝我们这开来。”
“把狐狸笼门全打开。”张经纶停下手中的活计,平静地说:“你们都举手出去。记住,手里的枪扔掉。”
两个保镖茫然地望着他,目光哀哀。
“去吧,照我说的去做。”张经纶重复他的指令。
黄昏的时刻,张经纶敲打银制品的声音在风中飘扬。丁丁!笃笃!像是在夜阑人静谁人的脚步,在空旷中悠然走去。风一如既往吹拂树林,萧萧的声音水似地流过。一片叶子同另一片叶子相撞,残体蚊虫似的飞舞飘落。
咔嚓!遽然一声树枝折断,他听到一种熟悉的响动。周围仍然静悄悄。他没停下敲打,在追怀往事中敲敲打打。
丁丁!笃笃!丁——丁!笃、笃!
警车打破常规,没有尖厉地怪叫,以轻捷的步子走到蓝狐养殖场前,大门依然紧闭。众目光和枪口朝着一个方向——蓝狐养殖场院内。
现场指挥官是包俊海、田丰,他们每人手里拿着喊话筒,待特警、武警、警察各就各位,最后冲进去前,准备朝大门里喊话。
“里边情况不明。”田丰和包俊海紧急地磋商对策。
“蓝雀”在里边,他身边有多少人?多少武器?对顽固抵抗必须有充分的估计。
“还是先喊话。”田丰说。
包俊海举起话筒刚接近嘴边,黑色铁大门蓦然打开了。田丰急忙举起右手,向全体干警下达命令:
“不要开枪!”
蓝狐养殖场院内有三、五个人双手放在头顶上,投降的姿势走了出来。数名警察迅速上前搜身,确定没有武器,铐住他们。田丰问:“你们还有多少人在里面?”
“一个人。”
“张总自己。”
“再没任何人。”
出来的人回答口径一致。但是田丰他们仍不能完全相信他们。
“他有武器吗?”田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