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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么的看见她蹲在树棵子后面尿尿,哗啦啦,像堵了的楼房水漏子捅开积水突然淌下。一只蝴蝶从她裤裆底下钻过,秀美的目光追随蝴蝶。
“是她吗?”老陶回头问身后的小九。
“没错儿。”小九松开摁弯的树枝,对他们说:“鲁秋肯定在屋子里,要干那事。秀美干那事前她总是要尿尿……”
“我们冲进那所房子。”老陶对张征、臧明杰说,他掏出枪那一刻,又对另一名警察说,“你先带小九回旅店。”
就那么的鲁秋被抓住。据说他连裤子都未来得及穿,就被摁到床上。
坐在返回三江的夜间火车上,小九、鲁秋分别被铐在卧铺的吊带子上。小九没事儿似的,还同小九比手铐子,他说:“我这副像是小号的。”
“怎么没到那边去?”小九问。
“‘老童’早给逮了……”
“别说话。”张征制止他们,“不准随便交谈。”
秀美一直坐在硬卧的边座上,目光注视轮流看押小九、鲁秋的警察。她就那么的默默坐一个晚上。
列车员打开窗帘,阳光蜂拥进来,她的鼻尖上有斑斓光圈跳跃,一条河在铁路桥下湍急流淌。她好像知道小九犯下弥天大罪,所以显得惊心掉胆。她在想孟定镇郊那所民房,激情在月光下的良辰美景。
“我们在这里要呆多久?”秀美有时很怀念城市,怀念喧闹,怀念赤橙黄绿青蓝紫。
“钱花光就走。”鲁秋多在夜晚伫立窗前,远眺绵绵青山。山那边是月亮,他们倾听无名小虫无尽的叙述。
从广州出来投奔过去贩毒时结识的“老童”,在孟定镇一家叫珊珊的小客店住下,他去找“老童”。
深宅的大门紧闭,他敲喊半天。震出来一个丑陋女人,她盯着外乡人说:“‘老童’掉脚了(被抓),你快走吧!快走!”
鲁秋废然而返,她猜到他没找到“老童”。
“这里不能住了,到镇外去。”鲁秋说。
他们后来找到靠近缅甸边境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妙龄男女的隐居生活有事可干不寂寞,也惬意。彭晓给他足够两个人花上一年半载的钱。
车窗外出现熟悉的景物,说明三江快到了。张征打开他们的手铐,将他们倆连结在一起重新铐好,准备下车。赵春玲带数名刑警等候在站台上。
老陶他们押着小九、鲁秋下车。小靳抓住秀美的一只胳膊。
“干吗?干吗?”秀美很不高兴。
“你真可悲。”小靳望着生着楚楚动人大眼睛的秀美,感慨道。
“说谁呢?”秀美迷惑。她以轻松的脚步在纵横观望的目光中走出火车站出口,竟朝观望她的一陌生男孩打媚眼。
鲁秋被逮回来的消息传到尚俐莉的耳朵时,她正抱着电热宝偎在床上等待张经纶派人送机票,动身的时间由机票决定。电话里她极熟悉的声音传来:“鲁秋给逮了,中午押回三江。”电话随即挂断。
电热宝还很热,她的胃预报冬天来临相当准确。昨天冬至,夜里,它制造出一条河流,撸声从去年冬天响过来。她感觉今年冬天比她经历中任何一年来得都早。忘在手里的电话听筒她放下,将滑到下面去的电热宝移上来,放平身子,让血液朝四肢流淌,她感到手脚有点儿发凉。
“远走高飞吧,我确实无能力保护你啦,今后我们会不会在一起要看缘分。”前天夜里电话里最后的声音比平素更苍老,坚定了她离开三江的决心。
尚俐莉发现自己流泪了。过去她发现自己正像一朵花在青草丛中盛开。十六七岁,花瓣便在一个叫张克非男人的哺育下初绽。后来是他撺掇,间或自己为达某种目的,与市公安局副局长胡克艰上床。她冷静思考过自己美体的三种结局:一是激情化,去和一个或一百个男人做爱;二是商业化,用它换取自己梦想得到的一切;三是待岁月飘逝带走它的美丽,直到枯干、腐烂掉。她选择了第二种,坚持不轻易和男人上床,除非有了明确目的。胡克艰握有出国签证的权力,她和境外人员联手做着偷渡生意,一次次让她并不喜欢的男人狂暴自己,为给众多貌美女孩出国签证……她腰包渐鼓时,胡克艰帮她虚构了三江最美丽女孩到深圳打工,傍上香港大款,为他生下龙凤胎而奖赏她八千万元的美丽童话。
红蜘蛛夜总会,由编造的资金来源建造起来,成为三江“红灯区”,正像它的名字,吮吸着数十名美貌小姐的青春、鲜血……胡克艰仕途有个腾达的机会,为不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他不再为她办签证。再后来,比胡克艰更值得她分开玉腿的人出现……他就是前天夜里电话中枯藤老树一样苍老声音的人:“远走高飞吧,我确实无能力保护你……”
现在,她蓦然想到第四种结局:美体不能永恒,即使不等待,它也要老丑,终被人抛弃。她已深切体味到被抛弃的滋味儿,唯一不能抛弃她的人,倒让她给抛弃了。
马爽送来一个信封,说:“来人说让交给你,再没说什么,走了。”
“给我吧!”尚俐莉从床上伸过手,她知道里边是什么。待马爽走出去,她才拆开信封。一等舱机票,晚上十点零八分直飞海口。
她不需做旅途上的准备,近几天里已做了充分准备:一只小巧的坤包、现金、各种银行卡。只待飞机票一送到,立即动身。这一时刻来临了。她想在红蜘蛛到处走走。多日不下楼头晕乎乎,腿有些发软,三楼缓台处差点跌倒。
“尚总。”杜大浩手疾眼快扶住她。
“谢谢你,我自己走走,”她说,“你别跟着。”
他发现她的目光极其复杂,怅惘、眷恋、感伤、无奈……他揣测她要逃。
红蜘蛛某个角落有两双目光窥视她。尚俐莉一个楼层挨一个楼层地走完,最后走到大楼外边,仰头凝视楼顶的红蜘蛛牌匾。夕阳余辉中,那只蜘蛛如同刚饮饱血液,鲜红,鲜红。她泪光迷离地凝望红蜘蛛很久很久。
杜大浩正通过一个窗口,注视夕阳浸透的身影。他把这身影与残留记忆中的某个身影联结在一起……她云似地向他飘来,她说她叫程影。长发在他面前飘逸,他伸手去触摸,她却风一样刮走。
“大浩,”马爽站在他身后,轻轻地呼唤他。他转过身,情不自禁地拥抱她。
晚间九点十分左右,尚俐莉手提装红唇——鹦鹉的鸟笼子,对杜大浩说:“我们出去兜兜风,哦,开车。”
别克驶出红蜘蛛车库。尚俐莉上车后说:“照直往前开。”
杜大浩想到她让往前开的方向,城北。她很平静,看着红唇问他:“你喜欢鸟吗,大浩?”
他摇摇头。
“唉!”她不无遗憾地说,“我本想把它送给我最信任的人……红唇很乖,小鸟伊人。”
轿车快出城时,她说:“我们去机场。”
“你真的信任我吗?”杜大浩决定向她摊牌了,望着她问。
尚俐莉微微点一下头。
“你应该去自首。”车速减慢,他的目光充满期待。她神色顿然紧张起来,他说,“机场被警察完全封锁,你走不脱。从这到机场五十华里,车行只需二十几分钟时间。然而这二十几分钟时间里,命运的抉择权在你自己手中。”
尚俐莉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看出她惊恐万分。她浅声问:“现在去还算自首吗?”
“当然。”他的一只手覆盖住她放在椅背上的一只手,说,“我送你去!”
她略略作思考说:“去公安局!”说完,她如释重负,身子轻轻靠向座椅,闭紧双眼,喟然一声长叹。
杜大浩调转车头,始终跟在后边的轿车也调了头。他捺几声喇叭,告诉那辆车什么。别克靠边停车,吕淼的车靠过来。
“尚总,同他们去吧。”杜大浩送她到吕淼的车上,“交给你们啦。”
“大浩,一起回枣树街专案组吧,”吕淼凑近杜大浩,俯在耳边低声说,“大家等待看‘鹞鹰’真面目呢。”
“我去红蜘蛛接一个人,我们回头见。”他目送吕淼的车向枣树街开去。
72
是夜,枣树街专案组沸腾了。尚俐莉投案自首,揭开冉江被杀的内幕。
她和向专案组叙述两个多小时,最后说:
“我实在困啦,我想睡一觉。”
“给她准备最好的房间。”田丰吩咐赵春玲说,“生活上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尚俐莉像卸掉背负良久的重物,忽然轻松起来,她说:“有热水么,我想洗个澡。”
“跟我走吧!”赵春玲带走她。
在走廊上尚俐莉问:“杜大浩到底是不是警察?”
赵春玲注意到尚俐莉两次提到是杜大浩劝她自首。她没回答这个自己想了许久的问题,尚俐莉的疑问验证了她猜想的正确,纪律,严明的纪律不允许探寻这个秘密。
……冉江被杀那个夜晚,一天的大雾始终没散去,从早晨到傍晚三江埋没在雾气里。冉江的心情也因大雾缠绕,变得乌濛、沉闷。晚饭后,他被一个电话叫到一幢私宅,柴副市长在等他。柴副市长挺拔在真皮沙发上,想着一件事情,今晚的话题围绕这件事展开。先后几个人劝冉江,放弃一项决议:在全省范围内三江率先开展打黑、收缴枪支代号为“雷霆”的行动。冉江固执坚持:决不能手软。“雷霆”行动即将开始。更令柴副市长恼火和惴惴不安的是,冉江上报市委的行动方案中,竟有一条“打击黑恶势力干扰三江经济轶序”。他认为这条是冲着自己来的,在三江市政府分管经济多年,刚刚分工去管政法。冉江要算老账,揭疮疤目的是搞跨搞掉自己,他好当副市长。省内大部分地市都是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冉江一定窥视副市长这个位置。他按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柴副市长准备亲自找他谈谈。
“柴市长。”敲门后,冉江走了进来。
“坐,坐吧!”柴副市长将果盘推到冉江面前,“吃什么,随便。”
冉江也没客气,揪粒葡萄放入口中,咀嚼,觉着很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