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尚俐莉一根接一根抽烟,卧室浓着呛人的烟味。张克非被捕的消息她今早知道的。
“老七被逮了。”张经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她愣怔半天,蓦然哭出声来,“求求你,救救克非。”
“老四,老七的事上你什么都不要做……”张经纶下达了指令:你必须保持平静。
逮了张克非,她怎么能平静呢?他曾对她说过:“哪一天我进去啦,就再也出不来了。”说这话时他正抚摸她的脖颈,手立起当成刀,锯拉下她的脖颈,“掉脑袋。”
她停止了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脯,用嘴捂住他的嘴。“不准你这么说。”从他们相识起命运就规则好,他将为她付出生命代价。
尚俐莉少女时代喜欢警察,幻想自己长大当名警察。警察张克非走进她心里,是她一次怄气离家出走。
她在家写情书给位男生被当翻沙工的父亲发现,端铁水的粗壮大手抡圆,她挨打后绝望准备去跳水库自杀。她走到净月水库坝上,讯期巡查的工作人员盯住她,她无法实现沉入水底与鱼虾同眠的愿望。
父亲铁水味的大手,毁灭她的比生命更珍贵的爱的权力,她决心死去。大山环抱水库,她看到了希望,朝山上攀去,一处陡崖处,她看见水。那一刻月亮掉在水里,月亮照耀的世界令她无比向往。她开始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这也是她走向天国计划的一部分。
她在告别人世的最后一刻爱香惜玉起自己来,臀部尚未发育丰满,胸部艰难地升高,但某种欲望却十分长进,正是受其驱使才给男生写信,最裸的一句话是:从后面解开我的裙扣,不过要轻。
在纵身跳下的瞬间,她呼唤她所爱男孩的名字,朝月亮扎去。她最后的记忆:砸毁的月亮碎片锋刃似地割划她,有点痛……她在漫长的黑色密林行走,看见透过枝叶缝隙的阳光时,缠裹自己是套警服。
“你醒啦。”张克非正从吊在水库边篝火上的饭锅舀来热汤,一条很白的鲫鱼在那个晨曦里游曳。他说,“喝点鱼汤,暖暖身子。”
“我……”她神色惶遽,想到裸在警服里的躯体,感到羞涩。
“权当我是你亲哥哥。”张克非打消她的疑虑。他刚度完蜜月,来净月水库夜泳,救起十五岁少女,向她表白的,像清晨的露珠晶莹而纯洁。
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在某个夏天傍晚飘然进公安分局治安科科长办公室,若无其事地坐在长条沙发上,张扬在短裙外的两条光滑的腿放荡地分开,她脸上露出渴求的神情,火辣辣地看着他。
他惊讶,女孩兴奋的眼神暗示的东西让他动心。
她看一眼门,他领会,去闩了门。
她便平铺在沙发上,像展开的一件衣服。
沙发上他们开始,一条暗河便经久不息地流淌很长。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奔腾,张克非是有妻室的警察。他想扔掉一件陈旧的东西——离婚,妻子说你离婚,我告发你长期霸占女中学生的丑恶行径。痛苦加愤怒的妻子说到做到。
“我巧妙杀了她。”张克非对女高中生说时,她以为他虚构一个侦破故事。稚气地鼓励他道,“别留一点痕迹。”
擦枪走火,消除障碍。但是他没让那条河奔腾光天化日之下,妻子娘家人盯着他,只要和尚俐莉结婚,他们要告状。此种背景下,河水岁岁年年默默暗流着。
美丽女人大胆的爱,张克非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掉脑袋!”她想着他的预言。她心里明白,一旦他的事暴露,十个脑袋不够掉。可也不能坐等吧,她决定求张经纶救他。
尚俐莉下楼,叫上杜大浩,说:“送我走。”她将自己车钥匙扔给他,“开我车去。”
杜大浩驾驶别克向东郊驶去。他悄悄观察尚俐莉的表情,沉默着,神色有些迷惘。换个女人,他会问:“你在想什么?”可是她,红蜘蛛总经理,三江有名的美人,自己是她的雇员、司机。田丰指示接近这个女人要格外小心。
车到开发区,出现岔路。
她说:“大回左转,去蓝狐养殖场。”
路旁已有树叶飘落,车轮辗上去发出晚秋的声音。杜大浩尽量躲避枯叶,实在躲不开,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辗过去。
蓝狐养殖场大铁门紧闭,车被两名保安拦在门外,问:“干什么?”
落下车窗玻璃,尚俐莉探出头:“找张总。”
“这里没有什么张总。”保安不认得尚俐莉,口气很生硬地轰撵,“走吧,走开。”
杜大浩回过头看尚俐莉,待她指令。她发怒的样子很骇人,薄薄上嘴唇粘在牙床上,像唇裂的患者,话里充满憧吓:
“找死呀你!”
杜大浩见一个熟悉身影跑来,他下车迎上前道:“天刚!”
“大浩,”天刚走到尚俐莉面前,说,“四姐,你进去吧,我在这陪陪大浩。”
尚俐莉气乎乎地走进院去。
天刚钻进别克轿车,对大浩说:“我欠你一顿烧乳鸽。”
哈哈哈,杜大浩大笑起来,说,“你还记着那事儿。”
“怎么不记得。”
到达外地前,杜大浩说:“到那住店,人家问你加不加褥子,你别说加,他们褥子暗指女人。”
天刚不信,说打赌。输了回三江请吃烧乳鸽。
郑家屯一家小旅店,女老板写完住宿登记薄后,轻声问:“晚上加褥子不?”
“加!”天刚说,“另加褥子多少钱?”
“一床,两床?”女老板先问数量,后说,“陪到天亮,统共二百元。”
天刚输了,他们身负特殊使命,他们不能加什么褥子。天刚在小城许下愿:回三江我请你!
尚俐莉走进张经纶打制银器的工作间,他没抬眼看她,继续敲打。明显向她表示自己的态度——不满意。
在张经纶面前,她感到自己一点一点地矬下去。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许久,张经纶停下手中的活计,节奏很慢地说:“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到这里来吗?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不是……”听张经纶的话,她矍然失容,内心凛凛,“我……”
“别理由啦,说吧,找我做什么?”张经纶绷着脸道。
“克非,不,老七。”她有点语无伦次了,“他是否还有救?”
“有救没救看他的定数了。”张经纶说,“田丰不是冉江,他盯上你就像水蛭钻进血管里,即使能把它抠出来,恐怕你得缺块皮,少块肉。老七异地关押着,情况不明。”
尚俐莉感到血朝上涌,躁动不安起来。她说:“就是说老七……”
“还不能这么说。如果杀妻案子捡不起来,他还没死罪。李惠兰最多检举他包庇贩毒,没直接证据他贩毒,也就是判几年。”张经纶停顿一下,对始终站着的尚俐莉说,“搬个马杌坐过来。”
她胆怯地坐在他身旁时。他晓明厉害说:“杀妻子案不破冉江案子破了,掉脑袋的还有老五,你老四,除非你们不被他们抓住。”
“我想是不是找老爷子……”
“你不能去烦他。”张经纶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他说:“田丰逮老七不是只为贩毒的事,十有八九是冲冉江案子来的。老七死活不会招供的,他们必然围绕冉江的社会关系入手调查。”张经纶拿起刚打制完长命锁样的东西,欣赏一会儿说,“你回去多多留神,在三江还有谁知根知底冉江。”……
尚俐莉走出蓝狐养殖场大门,天刚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待她上车,说:“慢走四姐。”
尚俐莉脸色比先前好看一些,但仍然很灰暗,靠在座椅上,楚楚动人的眼睛盈满悲伤,忧心忡忡的样子。
杜大浩心里一直在想:尚俐莉来见的是什么人?天刚为什么把自己挡在院外?
52
沈放很后悔自己行动迟缓,让一个小姑娘从手里溜走。人海茫茫,再找到她不容易。那天从红蜘蛛出来,夜幕降临三江,他驾自己的车融入下班族的车流。只有这时把车子停在马爽住宅前才不被人注意。他事先已观察好这个居民小区的环境。
在这之前,他到农贸市场对静女孩的寻找,开始应该说漫无目标的,消失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出现,她到底做些什么?回到三江不是为了隐藏,中国这么大干吗非到对她来说最危险的地方躲藏。
然而,沈放毫无目标的寻找,实际上已悄然接近目标。他是从苦咖啡休闲屋出来路过农贸市场的。晚饭前购买高峰,人来人往,他挤过干菜摊发现马爽身影的。
那时她在青菜摊专心挑菜,只一种西兰花,沉坠在称盘里的西兰花估计有四、五斤。一个单身女子一次买这么多西兰花做什么?于是他放弃再到其他娱乐场合去寻找的计划,跟踪马爽,寻到他疑惑的西兰花答案。
职业杀手盯梢一个毫无戒备的人,被盯梢的人很难察觉。西兰花沉甸在马爽的手上后,她继续购买,直到两只手都坠着红、绿、黑塑料袋,才挤出市场。
沈放判断,她可能乘坐公共68路汽车,也有可能到停放自行的地方取她的交通工具。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判断的偏差。马爽走出市场后继续朝一条街巷走去,她的住宅离农贸市场很近。
马爽进入居民小区,他加快了脚步。楼门没安声控灯之类很黑暗。他在三楼缓台看马爽将钥匙插进锁孔,这时本楼有人上来,他不得不离开缓台朝下走,而没看清马爽打开门的瞬间是否有张脸出现。
沈放绕到楼的另一侧寻找四楼的窗户,厚厚的窗帘只把灯光变得暗淡些。企望寻找的目标掀开窗帘往外瞧,让你看清她的脸简直是最愚蠢的想法。转回楼口去,马爽两手空空的身影正从一盏路灯光波及的地方走过。这次她到街对过的223路公共汽车站点,那条线路经过红蜘蛛夜总会。
一个人回到家开灯,走时关灯是常识。如果屋内有人便不会关灯。他重新转到楼的另一侧,分毫不差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看四楼。窗帘后面的灯光振奋了他的精神,黑暗中便有了狰狞的笑声。他隐约感到自己离静女孩越来越近。
确定马爽屋内藏着静女孩,是他连续两天夜里的观察结果。第一夜他从红蜘蛛回来,那时马爽正在大堂值班,而她家四楼亮着灯。第二夜,上帝有意帮助他,鬼使神差有人掀开窗帘一角,朝外望了望,背对着灯光簇拥难看清脸,头型看是个女孩。
敲门她肯定不开,弄到钥匙直接进入方案最佳。他寻思起马爽来,她藏匿静女孩吗?据自己对她的了解,她与公安毫无来往,就因为给患者做体毛时吻了阳物才身败名裂的,流落风尘。交办她几件事,干得都挺出色,深得老四尚俐莉的赏识。静女孩只能说寄居在她这里,或是同在红蜘蛛当过小姐,因友谊收留她。
找马爽要钥匙,再度违背自己的意愿。他向她发誓,再不来找她,包括任何事。可眼前的事情,不找她不行。马爽否认屋里藏着静女孩,他完全想到了。女孩间恪守某种秘密也是常有的事。他不要非逼她承认或有或无的事实,只要钥匙。得到钥匙后他同马爽在红蜘蛛包厢里品尝拼盘、喝饮料。与其说叙旧,不如说拖延时间,选择夜色就选择了安全和成功。
红蜘蛛的某高级房间内,她与面前这位骨感很强的男人床上七天。那是疲倦的七天。慵懒床间观察窗帘:灯光照耀窗帘,花纹水一样的流动;阳光照射窗帘,花纹深深浅浅神秘莫测;月光照射窗帘,花纹朦朦胧胧。窗帘的花纹在不同光源照射下无穷变幻,这也和七天里她的心情相融合……他床上来劲把她生活打开缺口,但注定不会美满。虚假小鸟伊人的她,制造一种悬望的效果,他对她充满好感。在一个月光照耀的夜晚,杀手危险地炫耀了自己杀掉女刑警。
他不想对媚人的女孩隐瞒什么。换句话说,用讨她喜欢来打发床间养精蓄锐的枯燥时光。他说:“驮子踮起脚尖杀了他,男刑警个子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