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阳光照耀下的三江火车站候车室,蓝色玻璃外墙格外显然。顶楼镶嵌的巨大石英钟,时针指向九点。广场音乐喷泉边,许多人驻足观看。候车室和售票处之间的出站口,此时冷冷清清,下一趟火车九点三十二分到。
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睛里,三江火车站一切如故,乘坐火车进出这座城市的人,由出租、公共、机关、私人车辆接来送去。准确说三十二分钟后,这一带将出现腰藏武器的人,他们不是公安便衣,要进行的是一次毒品交易。
选择在站前广场熙熙攘攘的地方交易毒品,大概讲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影视作品里出现的毒品交易场面千篇一律:在某废弃的建筑物或荒郊河滩,穿黑风衣戴墨镜的人走下汽车,一方打开箱包,拿出袋白粉尝一尝,认为纯度可以,另一方打开箱包,整捆纸钞。如有阴谋,双方还要枪战。
三江这次毒品交易,地点的选择上与影视作品大相径庭。杜大浩今早临出发前,驼子才告诉他,送货的人是位中年妇女,怀里抱个孩子,手拎几盒糖果,摇头丸就藏在巧克力里。他没办法将这最新情报送出去。他按驼子吩咐,九点十分到火车站前指定位置,皇冠车头掉向行驶方向停下,到时候开起就走,不会因现调头而耽误时间。他倒像影视作品中的人物,穿件短风衣,是米色而不是黑色,微型冲锋枪需要掩藏。
他离出站口和驼子停车的行李房距离相等,绿色塑料罩的IC电话亭就在身旁。朝广场望去,小九出现,他从卖报人的手中买份报纸,实际是报贩将晨报、晚报和法制报一元钱一份塞给小九的。他从来不看报纸,买它是一种掩护。购买一张站台票后,他进到站内去,暗中保护送毒品的中年女人,这也是驼子的悉心安排。
他转身望望行李房,驼子的轿车还没出现,估计他要在火车到站五分钟前出现。他把目光放远阔些,站前广场街南口,有两个熟悉身影,他们负责接应的。
还有两个重要人物未出现:与交通岗的警察接触的邱老六没到;另一个从带毒品中年女人手里接过糖盒的学军未出现,或许早就到了,杜大浩没发现他们。
站前铁路大厦十六层一间客房里,田丰和包俊海两人通过望远镜监视广场。
“广场北侧那个电话亭旁,”田丰说,他闪开身子,让包俊海凑到望远镜前,他说,“穿米色短风衣的,就是杜大浩。”
“看见他啦,在和一个女孩交谈。”包俊海说,他看见绿色电话亭前有人打电话。等在一旁的女孩同杜大浩闲聊。
昨天,吕淼、佘凡晓在净月度假村北山,顺利取回情报。“猎鸟”行动小组连夜同田丰研究今天的行动,原计划没变,让邱老六交易成功,然后密捕送货人,送回省厅缉毒总队,由他们去追缉省外毒枭。也有一个问题,杜大浩没有说送毒品人的体貌特征,只说在站前广场喷泉水池旁交易,阴险的驼子没说。毒品交易前,别指望杜大浩送出情报。“猎鸟”行动小组决定派和杜大浩接过头的吕淼,千方百计在毒品交易前接近杜大浩,弄清送毒品人的情况。
与杜大浩接头是件危险的事情,狡猾的毒贩子可能暗中监视他,弄不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暴露杜大浩身份。宁愿放弃抓捕送毒品人,也不能使杜大浩暴露。
“电话亭是个机会,”包俊海眼睛没离开望远镜,他说,“五分钟内有四个人打电话。让吕淼装成打电话的样子,接近杜大浩。”
“可以。”田丰觉得是个好主意,他接着观察,包俊海用手机给混在广场人群中的吕淼下达命令。
“接通了。”包俊海对田丰说,“吕淼过去了。”
田丰视线没离开电话亭。
吕淼走到电话亭旁,还有一个人正打电话,他与杜大浩背对背站着,他揣测,杜大浩利用这个时机,告诉吕淼送毒品人的情况。
吕淼插入IC卡拨打电话,包俊海接电话,吕淼只说两字:“成功。”
“吕淼得到情报。”包俊海长出一口气,说。
田丰将镜头移向出站口时,见到冷饮摊前一男一女领个男孩子。小男孩手拽只黄色气球,俨然一家三口逛街或出游。
田丰声音陡变:“张克非!”
“张克非?”包俊海皱皱眉头,“到底是他。”
“并非巧合,他距离出站口很近。”田丰继续监视,见张克非挑选饮料,启开一瓶雪碧递给男孩。
“你没有估计错,他知道此次毒品交易。”包俊海说。张克非早已上了“猎鸟”行动小组拟定狩猎的名单,出现在毒品交易现场,无疑为他自己增加一条罪状,或者说又一次露出狐狸尾巴。
火车站内广播预告K994列车进三站台八道。杜大浩见驮子的车子出现在行李房前,接货的学军混在人群里,文化衫上英文字母“G”格外明显,他看喷泉,伸手接水柱。他未带装钱的箱子,令杜大浩疑惑,难道交钱还有一个人?另两个人在广场街口徘徊。按驮子的布置全部到位。
出站口放人,旅客涌出来,从鸡屁股眼大小的铁门朝外挤,安静一时的站前广场沸扬起来,出租车司机、介绍旅客的人、卖旅游交通图的吵吵嚷嚷,煮成了一锅粥。
杜大浩眼盯喷泉旁的学军,他行若无事,从容地看喷泉,背部“G”字对着出站口。学军清楚送货的人不可能最先出站,也不可能最后出站。这时,穿戴普通的一个抱小孩的中年女人朝喷泉走去,四盒糖果捆扎一起,像座古塔。
学军接过糖果盒,奔行李房走去。杜大浩没离开学军左右,直到他将糖果连他自己塞进驮子的车开走,杜大浩回身到皇冠车旁,望眼喷泉已不见送毒品那中年女人的身影。
“新情况!”包俊海急切地说,他发现送毒品的女人向饮料摊走去,紧跟张克非一家三口向公共汽车站走去。“他们没上公共汽车,上了辆现代轿车。”
“叫吕淼盯住,随时报告情况。”田丰果断地说。张克非突然掺乎进来,打乱密捕送货人的部署。按交易规则推断,张克非负责付钱。他征求包俊海意见,“你看怎么办?人赃俱获逮捕张克非,必然引起他们的警觉。”
“逮他的时机还不成熟……”包俊海的话被手机铃声冲断,看来电显示,他急忙接听,“出城,往哪开?雁滩市方向……”
“跟!”田丰说。
“跟上!”包俊海命令,他疑问,“他们沿国道向雁滩方向开去。他们是?”
“在向阳镇上火车。”田丰断定。向阳镇是三江至雁滩市中间的较大停车站,田丰推测到:张克非在向阳镇将毒资交给中年女人,让她在那儿上火车,绕经三江,避开我们的视线……他说,“这样就可以不带毒资又不在三江上火车,以免引起怀疑。”
“没错,我们今天又发现一段隐蔽的贩毒通道。”包俊海喜上眉梢。
在向阳火车站,中年女人手里多只小箱包,张克非把她送到候车室门前,红色捷达转头返回三江。
“包组指示在站台上抓她。”吕淼对佘凡晓说。他们做了分工,由佘凡晓盯住她,吕淼提前进站,选定抓捕、带人的路线。
向阳火车站翻盖候车室,旅客在临时搭起的候车室里候车,进站通过曲折路线——拐过墙角,从两堵墙中间穿过,剪子股道出现,一条直通站台,另一条通街上,通向街的这条道用木栅栏挡着。吕淼选定在此行动,逮住中年女人从通街这条道撤走。
中年女人买完车票,给怀里抱的孩子买瓶矿泉水,让孩子坐在箱包上,她目光四处游移,几次扫到佘凡晓脸上,他没回避,还友善地朝她笑笑。
检票时,佘凡晓挤到中年女人身旁,装作没什么目的似的,叨咕些埋怨铁路服务态度差的话。中年女人也不与他搭话,怀里的孩子伸出香肠一样胖手指指佘凡晓,咿呀什么。中年女人斥责孩子:“指什么,没礼貌!”
顺着狭窄通道走,个子高大的佘凡晓涉过旅客头顶,看等在前面的吕淼,开始做行动准备,他手伸向下衣袋,摸到手铐,只待走近吕淼时,扣住中年女人提箱包的手腕。
当吕淼一手将中年女人拽出时,她在惊愕中被戴上手铐,吕淼和佘凡晓一前一后挟持,走到街上,押进轿车里。
“你们真笨!”中年女人忽然纵声笑起来。她指指箱子说,“打开看看,那是什么?”
吕淼一边开车,一边打开副驾座位上的箱包,一捆捆白纸。
“你们就凭这些抓我?借端吔!”中年女人敛了笑。她说,“随便抓人,要赔偿的。”
吕淼把车停在道边,他示意佘凡晓看好中年女人,然后走得离车远一点儿的地方,向包俊海汇报。
“吕淼……”包俊海做番安排,“直接带人去省城,别在三江停留。”
37
圣洁饭店,喆点燃生日蜡烛,吹灭前,他带头唱祝你生日快乐,赵春玲嘴唇抖动,没发出声音,轻轻拍巴掌。
“爸许个愿!”喆嚷着。在他心里没有真正意义的离婚概念。离婚就是爸爸和妈妈不住在一起。爸永远是爸,妈永远是妈。
王平安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个愿:祈祷前妻平平安安。
面对生日幽幽烛光,他内心飘浮一层雾。喆渐渐长大,他几乎在做一种既真实又稚气的努力。使父母破镜重圆。事实上,他们不可能重新走到一起,深层的原因儿子不知道,前妻也不知道。就是为那个原因他提出离婚的。
吹灭蜡烛,蛋糕是王平安切的,他先给喆一块,给前妻切块蛋糕,用刀背刮掉上面那层奶油,送到赵春玲面前。
“谢谢!”赵春玲很客气,差点说谢谢王局长,她没说,心想:他还记着我不喜欢吃奶油。
喆吃得很香,吃完一块,自己又动手切一块,她提醒儿子:“还有好多菜呢!”
“爸,你到底四十几岁?四十二,四十四?”喆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四十四岁。”王平安说,他拿起酒瓶,“春玲,喝点么?”
“半杯。”她在他倒酒时对儿子说,“你爸四十二岁,当兵年龄不够,虚报两岁,费了好大的事改成了户口,兵没当上,有出鼻血的毛病,部队不要。”
“本来体检那天鼻子没出血,医生问平常有哪些毛病?我说只是鼻子好出血。医生问厉害吗?我实实在在地说挺厉害,棉球堵,冷水激,都不管用。医生在我体检表上写了六个字:有出鼻血病史。”王平安幽默道,“判了死刑!”
这段小秩事给王平安生日家宴开了个好头,愉快的气氛浓厚起来。今天,喆老上洗手间,有一次去了十几分钟,他们俩都明白儿子的心里怎么想的,儿子在场时,他们有些对话。喆躲出去给他们创造单独交谈的时机,却冷了场。彼此都不知该说点什么。每每喆从洗手间出来,都看看父亲的脸,再看母亲的脸。
喆分别给父母斟满两杯红葡萄酒,也给自己倒满杯。他在寻找故事:“咱们来对对碰。”他讲了游戏规则:转动调羹,停下后调羹把指向谁谁被选中,转两次选两人,为一对,喝交杯酒。
他们两人都没反对,喆自告奋勇,他转动调羹。三双目光瞅着旋转的调羹,慢慢停下来,喆雀跃道:“妈!我妈。”
王平安偷偷看眼赵春玲,她怎么想,希望下一次调羹对准谁?是儿子?还是前夫?概率上说,自己已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倘若上天帮助自己,让调羹转向她,离婚六年中,第一次和她那么近地接触,是令人快慰的事情。
调羹旋转,王平安心随之旋转,调羹慢下来,最后指向赵春玲。这一刹那,他们两人目光碰撞,曾几何时他们目光碰撞产生爱情的火花,点燃了两颗心。
碰上对,喝酒!游戏的小导演喆眉飞色舞,喊着。
他喜上眉梢,一眼让人看出那种掩饰不住快乐的神情。她依然把一切情感埋藏很深,木偶似地任儿子摆布便把态度表明了。
“靠近!”喆将两只胳臂交汇在一起,他成了喝交杯酒的现场指导:“喝,开始!”
“爱情已逝,在这里端起一杯粉红液体,最能领略‘粉红色回忆’的美好。”王平安想起出差北京在一家名叫“卡布兰”的酒吧记下这句广告词。
面对红色的酒液,赵春玲感怀旧事,过去的岁月中他们多次面对红酒,最难忘的是到内蒙古名叫大青沟的地方,住在蒙古包的夜晚,他们坐在包前,篝火里飘香烤羊肉,月儿挂在宁静的星空,夜莺在啼唱,火光映红杯中的白酒,他诗意地说:“我们喝一杯篝火吧,让激情在胸膛燃烧!”
她不会写诗,但体味到白酒在胸膛燃烧使人激情。那夜她想唱歌、想飞翔、想喝酒……他们都喝醉了。
“情侣对对碰!”喆鼓掌。
情侣,他们曾经是。
两只酒杯接近嘴唇,头也靠得很近很近,他嗅到她发间蝴蝶花的气味,她仍然在使用这种含蝴蝶花成份的洗发水。于是他便把蝴蝶花一起饮尽。
离开圣洁饭店前,喆恳求道:“妈,今晚我想和爸住一起。”
赵春玲监护儿子。前夫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她。她答应:“去吧!”
在儿子喆先上出租车后,她确定喆听不见他们的谈话,问前夫:“明天你有时间吗?”
“明天上午我参加个会,下午吧。”他从她的口气听出超出私人范围的约见,他问,“在什么地方?”
“刑警支队。”她极不情愿这样说。为调查他阀门批条的事。请他进那种他顶不愿去的场合。
“换个地方不行?苦咖啡,西红柿……”他一连串说了几个茶吧、咖啡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