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玻璃窗上蓝瓦瓦地闪烁,朱良躺床上瞪眼望棚顶,一点睡意都没有。二楼有人住,鞋跟铁钉叩嗑水泥楼板,发出清脆金属声,他想:是她吗?长夜不缺少回忆时间,他拜访一桩旧事:某年某月某天,邻居三楼皮鞋跟猛然响起,他便紧张起来,血涌到头顶:“老张头别下来,他常在半夜下楼找我要正痛片。”
“在你家你怕什么。”静女孩玉臂揽住他,女孩肌肤的温暖使他安静。
老婆躺在医院里,阑尾手术没拆线不必担心她突然回家。邱老六开始说奖励他个小妹妹,他以为他开玩笑,把静女孩领他面前,他喜傻了眼。夜总会、歌厅包厢里朱良觉得不太踏实,趁老婆住院,带她回家来。
咯噔!三楼皮鞋跟又响,声音朝门响去。门响,咯噔台阶的声音。朱良惊慌,满床找裤头:“老张头这回真的来取正痛片。”张老头那夜没下楼,在缓台停留后重新回去。
邱老六在与他讲妥条件后,出资在某居民区租下间房子,朱良同静女孩便有一个安定环境,沉溺一种温馨之中。养育孩子计划在租屋里达成协议,新的生命在灰色阴谋之中成长……
“朱良,睡觉!”臧明杰命令的口吻说。
“我一直在睡,你叫醒我的。”
“别扯,床吱嘎吱嘎响。”臧明杰发号施令道,“睡!”
朱良用枕巾蒙上脸,他决心好好睡上一觉,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弄得床板吱吱嘎嘎许久。
28
天池警官度假村今天格外热闹,巨大气球悬在半空,飘带上写着:热烈祝贺天池警官度假村开村五周年!落款是三江阳光集团。
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市委顾书记、柴副市长、市五大班子领导就座。胡克艰主持,他宣布庆典开始,礼炮、烟花鸣放,数只鸽子放飞,彩球升空,热烈火爆了庆典场面。
柴副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讲话。田丰身旁坐着阳光集团老总张经纶,田丰不时地和他交谈几句。主持人胡克艰宣布天池警官度假村名誉村长张经纶讲话。
“各们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他的讲话热情洋溢,当他讲到完善警官度假村的基础建设,再次捐资修座现代化靶场,场内立即爆发经久不息的掌声。
庆典完毕,准备回市政府宾馆就餐。
“老田,这下全解决了,不然老磨我找市政府要钱修靶场。”柴副市长说,走向红旗轿车,“酒就不喝了,你欠我一顿!”
“一定,一定!”田丰送走柴副市长,又向几位五大班子领导拱手送别,他们大部分人参加庆典后便离开了。田丰见白色大奔停在天池边,阳光集团老总张经纶在几个人的陪同下,指着水面说什么,他实际在等田丰。
“张总!”田丰朝他走去,远远打着招呼,他说,“你才是度假村的真正村长,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
“不敢当,不敢当,给我天池警官度假村名誉村长的都荣誉过高了。全市近千名警察归你指挥调遣,当之无愧的度假村长是你。”张经纶说,“阳光集团发展到今天,仰仗干警保驾护航。我们公司管文案的小张,常说少一个字的成语。拿她的话说,我们是警民鱼水深。”
“鱼水深!”田丰重复一遍这个很俏皮的词。他瞥见大奔旁站一高个子青年人,一直注视他们,脸上无一点表情似的。田丰说,“张总,酒桌上谈吧,来宾等着我们。”
“田局长屈尊坐我车一起走吧,我有话对你说。”张经纶说。
“好哇,舒服一下大奔。”田丰和张经纶坐在一起,那个高个子年轻人开车。
“老住在简陋办公室怎么行啊,大富豪花园别墅马上要进户。我给你留了一套。”张经纶观察田丰的表情,见没反对,说,“越层式,二百八八平米,爱发发,数字很吉利。”
“影响不太好吧!”田丰表情很含混,用下颏指了指司机,意思他是?张经纶明白了,说:“天刚是自己人,无妨,无妨!”
“天刚?”田丰心里早装上这个不陌生的名字。其真人首次见到。张经纶等他表态。他犹犹疑疑的样子,“明明晃晃的几百平米的别墅?”
“我来安排……”张经理说出他的赠楼办法。在三江他亲手送给重要人物的房子,绝非田丰这一套。
在大奔到达市政府宾馆前,田丰仍然态度不明朗——是否接受馈赠。他仍表示感谢张总的关照。
酒宴上,很少沾酒的张经纶今天特高兴,喝了半瓶小糊涂仙。
杜大浩驾皇冠在青年街口迎面遇见白色大奔的,都在等红灯,他对后座闭目养神的邱老六说:“大奔!真阔气,谁的车?”
邱老六眉毛挑了挑,阖上眼睛说:“白色的吧!三江有白色大奔只一人。”
绿灯,杜大浩与大奔相会时瞟一眼,车牌号五个八。他自语:“号不错,八八八八八,发发发发发!
“曼斯菲尔德歌厅温馨小姐很有名,会外语,接待外国人呢!”邱老六说,“今晚好好潇洒。小费我出。”
“邱老板,欢迎大驾光临!”带班的小姐很熟悉邱老六,看出他是这里的常客,问,“阿富汗怎么样?”
“科威特呢?”
“有客人。”
“阿富汗吧!”邱老六对杜大浩说,“我常来科威特。”
杜大浩原以为邱老六在和女领班说什么暗语,用国名来表示什么。向包厢走去,全是外国国名,曼斯菲尔德的老板别出心裁竟用外国名做包厢名子。
阿富汗包厢显然是“9·11”之前景象,没有炮火、硝烟,泥土房屋透着贫穷,那头毛驴驮着包头巾的阿富汗妇女,有点像走在陕北弯弯山道上的旧时代中国女人。杜大浩通过墙上一张壁画,看到阿富汗的。包厢里也有那么三、两件啊拉伯国家使用的泥陶罐子类东西,摆设在那当做点缀。
“邱老板,小姐……”领班问邱老六是自己带小姐,还是点名要哪位小姐。
“黑妹吧,就是叫玛……玛什么的。”邱老六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非洲女孩的名字。
“玛娅。”女领班歉意地说,“对不起,玛娅出台去了。”
“安妹,”邱老六要W国小姐,他对杜大浩说W国女孩某部位奇特,很凉的。劝他也要W国小姐,杜大浩说还是中国的吧。
邱老六说:“安妹给我,挑选个靓丽温馨计时小姐给你。”
女领班出去,那位W国小姐便很快到来,坐在邱老六身边,用半通不通的、或者说是W国、汉语混杂的话,谈她的衣服。灯光透进纱裙,乳色纱裙里的东西依稀可见。女孩站在他面前,背着双手,邱老六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她的胯部,他顺着平坦朝凸突望去……这情景让杜大浩想到墨西哥电影《巧克力情人》中青年佩德罗和蒂塔的场景。因寡母干预未娶到心爱女人,佩德罗当婚宴主厨时伤心眼泪流入佳肴,所有宾客都吃出苦味……这部情爱电影杜大浩与一个真心所爱女孩在情人节夜晚观看的,如今已成为如烟往事。
温馨小姐走进阿富汗,走向独坐沙发上的男人。那时壁灯照亮脊背他面部发暗,小姐走近他,他出现的表情无法用语言表达。
她坐在他的身旁,点一支很细很长的女士香烟。他惊讶她整个人经过“漂”:漂过的脸虚胖而无光泽;唇漂成不褪的红色;头发锔成棕色并拉直……她人像只打开的香水瓶子。
“她是程影吗?”他在问自己,眼里起层雾。一年前那次朋友聚会——家庭“PAT”上,清纯秀丽的女孩出现面前,他们跳舞、唱歌,盆衫间圆形医学院校徽星般闪烁,自然卷曲的黑发瀑下来……眼前,瀑布已变成干涸的河,棕色让人联想苍凉的秋天和某种生命的死亡,开衫为胸前的高耸打开窗户,只需朝里望一望,想见到的就见到了。女人裸到什么隐秘都没有,男人还会爱她吗?
程影点燃第二支烟。阿富汗有了轻微细细长长水流般的呻吟声,邱老六和W国小姐制造了呻吟。
呻吟与烟雾牢固联结在一起,出现一片黑夜般的沉重。无力回避的现实正碰撞曾经有过的美好,杜大浩感到寂静像石板一样压迫,他渴望她的惩罚指着自己鼻子尖大骂一场,或者痛打一顿,他心里才好受些。痛苦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她的目光始终很灰暗,美好的往事也如目光灰暗,已经无法明亮起来,短时期巨大的精神折磨,她感到自己像高屋落下的瓶子摔得很碎,破破烂烂上爬满苍蝇和蛆,活着的美丽已荡然无存。
“先生,陪你聊天、喝酒,还是陪你上床?”她像对待一位陌生嫖客,目光堕落。
她堕落的目光使他恐怖,在阿富汗的半小时里,惊愕、尴尬、痛苦、内疚,他经受了巨大的精神折磨。他极力掩饰隐衷,依然木木地望她。
“觉得我丑?因为我不是处女,和许多男人上过床。”程影用自己所掌握的最挖苦的语言步步紧逼,“你可以少给我打小费,一百元、五十元……”
杜大浩正被各类情感刀割着,一生都难遇到的错综复杂的体验。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浩老弟,没看中再换一个,靓妮子有都是。”邱老六咬着块W国小姐用牙签扎着的伊莉莎白瓜,汁儿溅在小姐的胸前大块白的地方,她另只手擦抹一下。邱老六且不知他们之间的故事,他以为杜大浩发呆、发僵,是没看上小姐。
“这位先生不喜欢我,我走。”程影起身朝音响走去,拿起麦克风,“我为先生唱首歌,权做纪念。”
……你要来呢嘎,
不来就说不来的话,
莫让啊妹白等着……
“好!”邱老六喊着,将百元钞叠成鸢形掷飞过去。
程影投入地唱着这首情歌《阿拉表》,泪水流满脸颊。
邱老六愣怔地望着程影,纸似地贴在他身上的W国小姐眼里含满泪水。他疑惑:“你怎么啦?”
W国小姐牙咬嘴唇,脸埋在邱老六的胸脯里,泪水漫过一块陈年疤痕。
唱完,程影掩面跑出去。
杜大浩脸扭曲变形,填满凄惨,双目紧闭,痛苦如烟一样再次弥漫而来。
“去,安慰他。”邱老六怂恿W国小姐,水粉色的纱裙飘向杜大浩,他的手被同类抓着,朝邱老六说W国女孩凉的地方行进,手尖触进落满露水的草丛。他的手凝住不动,清晰听见自己心滴血、哭泣的声音。
W国小姐杏眼绵长着风情,蟹青色眉毛间有块黑褐色美人痣。杜大浩想到另一颗青色美人痣,他嘴唇低压下来,喃喃一个女性的名字,W国女孩听清不是叫自己,而是唤呼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29
在省城武警某部大院里,静女孩向赵春玲讲述大腿内侧文手枪的经历。
上午,赵春玲和老陶坐在三江开往省城的高速叫虎跃的快客到达省城,在下高速公路进入市区的收费口,他们下了快客,重新打出租车去田丰提供的详细地址,到达那个戒备森严的大院。老陶此刻在朱良的房间里,臧明杰陪他。
“邱老六给文上去的。”静女孩稍微回首,那件刻骨铭心的事便真实在面前。
静女孩很幸运,踏进三江第二天就被苦咖啡休闲屋录用,鹦哥绿的店服缠裹山野菜似的纯自然乡下妹子。她像一颗青豆隐约着绿光,你见了她好似山间小溪流淌的叮咚在心中回响,以至苦咖啡常客那位诗人朝它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