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三江市警方展开代号为“狂飙”的行动——扫荡社会丑恶现象的斗争,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集中整治黄、赌、毒。把嫖娼卖淫做为打击的重点。
“老胡,”田丰局长在办室里对副局长胡克艰说,“‘8·11’高露雨的案子,人大几位主任下周要听我们的汇报。”
“这案子太棘手啦。我们调查毫无进展。出租车司机提供的罪犯模样较为详细些,说劫匪臂纹一匹狼。”胡克艰说。
一个姓王的出租车司机到公安局报案,他提供了一条令警方兴奋的线索:劫匪臂膀纹一匹狼。
“那匹狼一定是照着‘七匹狼’香烟盒上图案纹的。”司机向“8·11劫案”专案组刑警详细描述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他的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长脸、单眼皮,操当地口音。
“他脸上有特征吗?如伤疤、痦子、胎记什么的?”
“没注意,他使用的是一支五四式手枪,这一点我敢肯定。”司机当过兵,熟悉枪支。
“高露雨案发后,这个歹徒没有再作案,我们分析有两种可能,一是闻到我们追捕风声藏匿起来,二是犯案后逃离本市。从案情分析,劫匪是一人,线索单一,寻找困难大。”胡克艰继续说。
“此案影响太大,我们遭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毫不夸张地说,它超过冉局长被杀案。”田丰局长说,“还是按原来的分工,我抓‘狂飙’,你抓‘8·11劫案’,春玲继续破姜雨田案子。”
“此次‘狂飙行动’任务重大,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我的意见是‘8·11劫案’先挂起来,抽出身我替你分担些工作,加之,专案组中有多名我局刑侦骨干,让他们投入‘狂飙行动’。”胡克艰说。
“‘8·11劫案’非但不能停下来,而且要加快破案步伐。不然,你我都无法向上向下交待。”田丰局长去接了一个电话,撂下电话,他说,“最近我接到两封来信和一个举报电话,说刑警队里有人经常出没酒吧歌厅,带着枪去泡妞。”
胡克艰瞧一会儿手里水杯子,几块红茶梗漂上来,他慢慢将茶梗吸进嘴里,牙咬了咬,手指捏出放进茶几上的一只烟灰缸里,说:“我调查了一下,结果难以置信。”
“他是谁?”田丰追问一句。
“杜大浩。”
啪!田丰一支铅笔拍折在办公桌上,气愤道:“刑警支队的科长,一个得过省‘十大杰出刑警’荣誉称号的人,竟干出如此勾当……”
“都是我这个分管刑警的局长失职,平素对他们疏于管理。”胡克艰承担一些责任,目光再度飘向局长,“‘8·11劫案’我们也掌握一些线索,破案只是早晚的事,您放心,我会交个满意答卷的。”
“老胡,很久没在一起钓鱼了,前几天一位老朋友从日本带回个鱼竿,满不错的,可钓大鱼呦!送给你吧。”田丰起身走向内室,他临时家就在办公室里间,老婆孩子在省城,他住独身,他将鱼竿赠给胡克艰,“忙过这段,我们放量钓上三天。”
“市钓鱼协会下月有个比赛,我俩争取参加。”胡克艰带上鱼竿,说“我可夺人之爱啦,这是相当好的鱼竿。”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田丰答应他,“我们去比赛。”
胡克艰刚走,刑警支队长赵春玲来了。
“春玲,你有想法要说?”
“我在红星阀门厂厂长姜雨田家发现了这个。”赵春玲将比一张16开略小的写满字的纸交给田丰,她说,“我觉得这篇像似遗书的东西有戏。”
田丰看这张纸,死者生前用圆珠笔写了近三分之二的文字,另三分之一用铅笔书写。没有名头也没有落款,难说是什么时间写的。
……红星阀门厂在我这届厂长手里毁了,我深感内疚。建场近四十年,当年从抗美援朝战场归来的冉少校,拖着一条残腿办厂,红星牌阀门始终畅销不衰。直到现在,我们的红星牌系列阀门,仍受欢迎。也正是红星名气,被他们看中,并要抢走这个牌子。可是,二百多名在岗职工,离退休人员还有近百人,都靠红星牌吃饭啊。我的压力太大了,他们的势力、背景我知道,谁惹得了。冉江又怎样,他还是公安局长呢,归终还不是被杀掉,案子至今悬着,一个公安局长都难逃他们的祸害,我一个小小的厂长又算得什么?或是巧合吧,阀门厂己故第一任厂长冉少校正是冉江的父亲,他们怎么就盯住了冉家?唉,这是公安应该关注的事。我最最担心的是阀门厂的命运前途,不是嘛,几百人要吃饭,靠产品吃饭,丢了“红星牌”,也就丢了全厂职工的饭碗,我要像捍卫自己生命一样捍卫“红星牌”不被他们抢走。我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我最担心的是家人受到伤害,女儿才上初一,她们娘俩儿本来生活好好的,因为我,遭什么不测,我一生都将背负罪责,到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田丰用红蓝铅笔在“他们”两字下画个红圈。他说:“不足八百字五处提到‘他们’,春玲,你认为‘他们’有戏?”
“是的,字里行间透出姜雨田始终受到什么人的威胁。是谁要抢走‘红星牌’这个品牌?”赵春玲谈出自己的看法:抢走一种产品干什么,无非要经销这种产品。三江市生产阀门的厂家中,肯定有一家想冒用红星这个名牌。据我了解,全市共有大小十二个生产厂家,其产品都不如红星牌名气。因此十二家中任何一家都可能生产假冒红星牌出售自己的产品。我认为,姜雨田说的‘他们’指的就是其中一家。
“我赞同你的看法。”田丰局长说。
“十二家生产阀门的企业,属哪个经济类型很重要。国有或集体企业的领导者,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去要挟同行,抢夺人家的品牌,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炒豆大家吃,砸锅我一个。觉得那样不值得。只有个别私营企业主才可能干出如此蠢事。”赵春玲深入分析到,“我觉得姜雨田受的威胁,肯定来自生产阀门的私营企业,某个私营企业主看好了‘红星牌’,想弄到手,因此不择手段……那么,这个敢公开抢夺国有企业名牌的私营企业主,相当不简单。”
相当不简单,田丰很赞同赵春玲支队长的结论。三江市迷雾层层,省公安厅倪厅长曾向田丰转达了省委书记的看法:“黑恶势力在操纵三江市的经济。”姜雨田留下的这张纸条,证实了这一点,伸向红星阀门厂的显然是黑恶势力的一只黑手。田丰认为眼下没必要去捉这只黑手,因为那巨大黑身尚未现形。他说:“春玲,姜雨田一家被杀案虽未告破,他被杀害,肯定与‘红星牌’有关,你说的‘有戏’我赞同,暂时不接触这部戏,你们先休息几天,然后全部投入‘狂飙’行动。”
07
三江市警方“狂飙”行动经过精心准备,决定在今夜开始行动。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田丰局长下达了“狂飙”行动开始的命令。经过全局范围内挑选抽调警察和武警全线出击,奔向多个锁定的目标。
刑支队长赵春玲带数名警察,来到红蜘蛛夜总会,她指挥封住楼口,命令分头检查。
紧跟在赵春玲身后的记者仙人掌,见警察们手持武器,多少有些紧张。赵春玲在相思豆包厢前说:“记者朋友们,出于安全考虑,你们在我身后,待我打开门后,没什么危险,你们可以进去拍摄。”
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仙人掌的照像机一齐对准相思豆包厢。赵春玲拧下门把手未开,飞起一脚踹开,沙发上杜大浩正搂着马爽……闪光灯刷刷地闪亮,摄像机对准肮脏场面。
“赵队!”围着沙发罩的杜大浩扑嗵跪在赵春玲面前,“饶了我吧,看在我们都是刑警……”
“呸!你污辱了警察这一光荣称号,滚开!”赵春玲愤怒了,她对昔日的队友毫不留情面,命令身旁的警察,“带走!”
杜大浩连同马爽一起被推搡到走廊上,与几位嫖客、妓女们在一起。
楼下警方的行动场面通过监控装置传到送顶楼,夜总会总经理尚俐莉在卧室看到了,她立即拨了一个电话号,没开机。思考一会儿,又拨了一个号码:“我是老四,警方……他没透个风。”对方回答:“是我决定的不告诉你……不要问为什么,你的话太多啦。正常对待警方,要配合,配合懂吗?”
尚俐莉放下电话,继续看监视器:一楼大厅凑集着一群男女,他们都极力回避人们的目光,用衣服、手帕所有能够遮挡的东西遮脸。那几个机关职员,蔫蔫的活像小瘟鸡。他们平素来酒店可不是这样子,手中握有权力——城管、卫生、收税费什么的,进酒店大喊要靓小姐,最可怜是那个公安杜科,蜷缩着像被拘留似的……她没再往下看,“蓝雀”大老板的话绝非儿戏,必须立马出面,配合公安。
全市较大的酒店、歌厅、夜总会,洗浴中心同时出现了红蜘蛛的场面。当晚市电视台一套“警坛写真”节目播了“狂飙行动”现场报道。
很少看本市新闻的程影同女友看完动画片,女友去睡觉,将程影一个人留在客厅电视机前,W国的近百集电视剧她天天一集不落地看。警坛写真节目是在两集W国电视剧之间播出,她坐在沙发上等待,往嘴里填蜂蜜梅肉果脯。
电视画面出现集结在市公局大院的警察、武警列队在闪烁的警灯前,顾书记、柴副市长、政法委书记在田丰局长陪同下看望参战干警。程影瞪大眼睛寻找杜大浩,刑警总是重头戏,镜头果真给了刑警,记者现场采访支队长赵春玲,她认得她,应该说刑警支队的人她大部分都认识。赵春玲好像说他们都准备好了。镜头推向她身后一排全副武装的刑警,她一个个看,没有杜大浩。——但她相信他肯定在里边,镜头移动太快,她认定自己没看清楚。
“W国电视就那么吸引人呐。”女友去卫生间,回来朝电视扫一眼,她已睡了一觉,“警察在干什么?”
“今夜警方大行动。”程影眼盯着屏幕,没指望自己的话能有什么效果。经常来单身的女友家,没拿她当客待,主人继续去睡觉。
沙发被沉重的东西礅了一下,喝矿泉水的声音很响。
“记者随警察现场拍摄……快看,红蜘蛛夜总会,不是说公安免介入吗?”
“都这么说。”女友走向卧室,忽听程影
“啊呀”一声,她惊讶时就“啊呀”。女友目光转向电视,镜头出现相思豆包厢杜大浩与马爽被捉“现行”特写,马爽双手掩抱前胸,再往下是杜大浩跪在刑警赵春玲面前……程影没再朝下看,啜泣起来,因此她比他少看到一个镜头:哀求警察放过他的表情极其可怜。
“狂飙行动”没再看下去,W国电视剧也不看了,程影痛苦不堪地回到卧室,蒙头哭泣。
“影,别这样。”女友力图拉开她蒙脸的被子,想劝劝她。她紧紧抓住被子,使流淌泪水的脸露出来。劝是徒劳的,心里憋屈就让她哭吧。于是她挨她躺下,等她哭完……许久,她掀开被子,问:
“公安局会开除大浩吗?”
女友心里明白,警察嫖娼,又被曝了光,其结局最轻也是撵出警察队伍。她不忍心直言,摇了摇头表示不置可否。
程影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几缕月光掉进来,她想着已经发生的事,想不想都做不到,心里苦滋滋,像有棵苦菜在生长。上次去红蜘蛛夜总会相思豆包厢,见到龌龊一幕后,便有一粒苦菜的种子埋在心里。起初,她努力不让种发芽。事情发生后,杜大浩约她谈谈,她去了。
“你应该相信我。”杜大浩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心情很沉重。
地上天茶艺馆的清茶似乎太酽,程影喝在嘴里很苦。她第一次见到恋人凄凉地望着自己,对他的话她不能不理睬,她说:“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搂着小姐时还想着我?大浩,你不会拙劣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吧。”
杜大浩甩一下头,眼望棚顶,双手绞在一起,焦躁不安。他们陷入一段沉默,邻座有笑声,是男女嬉闹的笑声。笑声树叶间雨滴似地跳跃,金属一样清脆,只有热恋的人亲近才有这金属般清脆的笑声。
“大浩,你心里有话要说,你说出来吧。”程影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有一肚子话硬憋着,她说,“过去你可不这样吞吞吐吐。”
杜大浩把叹气拖得很长,他的确有千言万语不便说破的,有不能说破的原因。他用一种殷殷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透过眼睛看到他心深处,他的手去抓她放在面前的手,她缩回手拒绝了,面部僵硬,她说:“你找我是告别吧?”
他听见一只鸟跳跃的声音,很快飞走。他说:“不知怎样对你说,影请相信我,永远相信我。”
“那次在榆树下,你也这样说。”她发出异常轻微的叹息,她说:“其实我也不后悔,都是我愿意的。流在地上的东西像一朵盛开的红月亮花,你好像望着那只飞走的鸟说的,对吧,大浩。”
“影,”他嗓子发堵,眼睛湿润了,他说,“给我一些时间,三个月或者半年……影请相信我。”
程影无法理解他说的三个月、半年时间是什么意思。摆脱一个坐台小姐需要时间吧?倘若不是,他要时间干什么呢?
“影,答应我!”他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