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住脚步,生生将刚才的不屑咽了下去。武林集会过后,季无双和我们二人返回了卧龙客栈,夜间,月上中天,我和李世玄向季无双提出了明早直上长安行商,就此别过。
他一时无语,眼里的不舍明明白白。分别后,我和李世玄回到了房间。本来,我应该时时将心思放到对太子殿下的照顾上,但此时,我也不禁为离别而伤感着。
我睡在地板上,很难入睡,李世玄倒是鼻息重重。铛的一声轻响,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于窗外,迅速跃起,推门而出,又不敢走远,只能倚于房门上。
二楼的房间走廊狭长而密不透光,黑暗中只能看到季无双那灼灼的亮眸。“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那样清逸的单纯,那样…似笑非笑的眼睛。”“…”“会不会觉得我好无聊?”“…”“这样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我知道,你和你表哥的身份绝不是商人那么简单,也许你们一回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雷震天已丧命,我雪山派不能留此奸恶之徒,其实我的确不想再陷入江湖里这些烦琐尘事,但,今天的局面,我想起了师傅仙逝前的遗言,他说,人活着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独善其身不是大丈夫所为。
我一直在为难的时刻用这句话来约束自己,也不知对不对。”“…”“有些话不说,我想我会后悔…”
我的食指贴上了他那软软的唇,止住那禁忌的火苗。再轻轻的靠得更近。我摘下了脖子上的一块金片,温柔系于他的颈上。金片上镌刻有这样一句词“寒风过后,庭暖花香”几乎没有声息,却又靠得这样亲近。“明早见。”
我道,随后转身回房。第二天,大家便和一般朋友样抱拳道别,李世玄还是一样的沉默“高山流水,后会有期。”
他说道。回宫的路上,李世玄闲闲说道:“现在的江湖已经相当有组织有势力了。如善加利用可事半功倍。”
我无言可对,心里明白,这一路上的表现已经是非常差劲,再说错行偏,姑母都难保我。“季无双。”他突然看着我说道。“啊…太子想说些什么?”
我望着他笑吟吟的英俊面孔,不知所措。“啊!季无双,果真是美貌无双,武功无双,魅力无双呀。!”李世玄大笑道,策马飞驰而去。我紧紧跟上,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
回到朝堂上,太子被授予监国。皇上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几乎已经不理国事。太子监国也不再上御书房读书了。我一个人占据着偌大的书房,跟着夫子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这日,我来凤鸾宫探望姑母,正将出游路上的新鲜事说得引人入胜时,宫女来报,太子驾到。姑母的惊诧多于欣喜。
为了防止外戚干政,李世玄早早就被抱出了姑母的寝宫由乳娘喂养,姑母很明白这些皇室的规矩和忌讳,从来不主动接近自己的皇儿,李世玄也对母亲生疏得很,见面也仅仅是礼节化的问候,他主动来请安倒极为罕见。
所以我几乎霸占了姑母所有的母爱。我懂事起就由姑母收养了,据说…我父母双亡。
这是姑母说给我听的,我也的确没有见过他们,关于我生世的流言蜚语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听闻,曾经有个宫女因为说道我的一些闲话而被姑母处于割舌之刑,从此,风声全无。
太子一脸恭谨的进来请安,姑母示意我不要回避。母子俩说了些身体生活方面的客套话。李世玄看看我突然说道:“孩儿这次来也是关于子庭的事儿。”“呕?说来听听。”
“现在御书房也没有什么公事可作,我想子庭天资聪慧,从小也是饱览四书五经,这样闲散度日实在可惜,本宫身边现有个起居郎的缺儿,虽然只有正六品,但能总跟在身边,现在儿臣身边真是缺这么个得力亲近的人儿。”
李世玄娓娓道来,和颜悦色的。“那,真是好事呀!子庭也该好好学学朝堂上的事了。”姑母马上一口应诺下来,也是现今的内相武大人数十年前不就是皇上的起居郎。
我尽力的保持着谦卑有礼的微笑,在姑母一叠声的催促下对太子行跪拜大礼以示感谢,李世玄一把扶住了:“子庭不用行礼了,本宫可是一直把你看作自家兄弟呀,以后相处起来你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我本能的觉得身上一寒,抬头一看,那双炯炯的黑眼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芒,看来洛阳一行,他对我的记恨不浅。
姑母在太子离去后一个劲的叮嘱我要察言观色,未语先思。我即刻露出了不情不愿的神情。“姑母,你不知道现在在书房里呆着特自由特轻松,一入朝堂深似海呀。”“你呀!”
姑母无奈的摸摸我的头“姑母难道不知伴君如拌虎的道理?只是…姑母还能照顾你多久?你总有一天会卷入这样的深海里,好在现在我还能帮帮你,哪天…”“姑母!”
我止住了她的话头,眼睛开始发酸了,姑母已经病了有大半年了,御医都没有十足把握治好她的肺病,于是她才会着急在太子跟前推荐着我。“姑母,子庭真是个不争气的孩子。”我幽幽的说道,放松的将脑袋枕到姑母的膝上。“傻孩子,”
姑母慈祥的摩挲着我的发“子庭聪明伶俐,一眼便可看穿这宫廷的层层帷幕,记住,王者的尊严是最不可冒犯的,学会温顺听话,你就可明哲保身了。”
跟在太子身边的时间也没有预料得那样烦闷,没想到治国和治家也是大同小异,看着一拨拨,一帮帮的大臣们为了各自利益明争暗斗,机警应变,揣测君意,象极了一出出木偶戏,我则是那看戏的观众,朝堂的利害关系都全收眼底,有趣得很。
李世玄就是那操纵木偶的幕后主人,远远辛苦过演戏的主角,时时都要平衡左右,中和矛盾,思前想后,这样都不能尽得人心,任监国后都瘦了好些,脸部的棱角更加分明突出,看着他夜读奏章的侧影,我不禁莞尔一笑。
“你站了一整天,居然还笑得出?”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淡淡说道。“臣观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处事高明,实为我大唐的幸事,不由思及而乐。”
我忙应对道。李世玄回过头来,冷冷看着我:“子庭真是忠臣不贰呀。可惜本宫看到的景象却于你所述大相径庭。”“请太子殿下赐教。”
我可不能忍受这样不明不白的讥讽。“这数日来,本宫有几件政务都处理得不大顺心,当皇命出口,方觉不妥。回想起来,正处理时你的脸色都颇为不屑,不是暗自笑话本宫又是什么?”
李世玄的脸色愈发阴沉。我努力回想着,发现他说的竟是事实。当时觉得他处理失当不由得在面上表露出来,问题是…他背对着我如何知道?
“这些,臣并不准备否认,但作为起居郎臣自认没有匡正朝事,直言进谏的资格,臣是直拙之人,内心想法形于颜色,望太子殿下见谅。”
我跪了下来,请求他的宽恕。李世玄的脸色渐渐转晴“好在你还有直拙这个长处,起居郎的确是埋没了人才,集贤院学士如何?可参与朝政,上朝奏本,还是留在本宫身边。只是再有什么意见可大胆说出来,不要躲在身后偷笑了。”
“臣,遵命。”我再次行礼。“夜深了,你回去吧。”“是。”“子庭!”太子又叫住我“为什么不搬到东宫的舍人右间?寒庭宫偏远了。”
“寒庭宫近凤鸾宫,探望姑母方便,姑母喜爱的睡莲在寒庭宫也须好生料理。坐车也不到半个时辰,太子殿下如有急事,臣必然马上赶来东宫。”我回道。
他再无异议,摆摆手,示意我退下。出了东宫的书房后,我直奔贤德殿,我要看看太子身后的那双眼睛在哪儿。
燃起微弱的烛光,我在书桌上找到了奸细,原来是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光亮可鉴。它搁在桌面的左上角,正正反射出右后角我站的位置。我拿起它,真想恨恨的砸在地上。
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又有点不舍了,做工非常之精美,边上烁着一圈特别的花纹,我辨认了很久,竟看不出是什么花形。
一声咳嗽,惊得我猛的一转身,铜镜啪的砸到地板上。李世玄手持灯烛站在门口,黑暗中,眼睛亮得怕人。
“看来,我愈来愈了解你,一看你当时诧异的神情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看看。”他笑得居然很开心,走过来,拾起了铜镜。
“这可是叫太子内宫新造的,这圈花纹还是本宫描出形状让他们浇铸上的。正想问问你是什么呢?”
我心乱乱,只得答道不知。“你知道的,你还教我吹它呢?”李世玄不满的说道。“呕,是蒲公英!”我突然想起这么回事,细看看花纹还惟妙惟肖呢。“蒲公英,好听的名字。”
他轻轻赞叹道“送给你吧。”“臣…受不起,殿下自各儿留着吧。”我可没勇气收下来,刚才要砸扁它的举动一定被看见了。“有什么受不起?”
他扬扬眉毛,直直看着我的惊慌“你赌气要摔它的样子,真有趣…就象它,蒲公英,轻轻扬扬,不知忧虑。”
我抬头正视他一脸的笑意,心里稍稍平静了些,拿起铜镜便告退。“子庭…”我住了脚步。“你说季无双象什么?”
哈哈哈,真想大笑三声,殿下呀,时隔数月,提起他来还是那份爱慕的神气。“象洛阳的牡丹,太子殿下。”我回道,即刻离去,身后一片寂静。
谁知,这时,季无双已经在我的寒庭宫里等我多时了。疲倦不堪的我已不想盥洗,直接撩开了帘帐,一张雪白的脸吓得我连退三步。我吃惊的捂住嘴,本能的知道他可不能暴露身份。“吓到你?”
他款款的躺在床上,着的竟是一套阉臣的官服。脸色和声音一般苍白无力。“你受伤了?”我上前查看道。“小小的,一点…”
当我的手接触到他的肩头时还是忍不住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蹙得让我顿生痛惜。赫然一个掌印印在肩头和左心房之间,仿佛是朱砂的颜色。“是朱砂掌,如果再偏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还在强装笑颜。“好严重的,你怎么这么随便,对自己…”
我生起气来,他拉住了我的手。“你心痛…?”幽幽的嗓音有点抖动。“心痛你个大头!”我摔开他的拉扯,开始唤小翠,她是自小伴在身边的宫女,除去姑母最亲近的人了。
屏风外我切切叮嘱着小翠,让她将药箱送来。走到床边,细心为无双退下上衣衫,那金锁紧紧贴在湿漉漉的胸口上,我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你安心在这里养伤,没有痊愈之前不许乱跑,我这里只有小翠,她是贴身的人,不用担心。”
“没有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到这里,怎么找到你的?”无双不甘心我的平静。“武林盟主还有什么找不到的东西?”我反将一句,同时端来铜盆给他擦身。“找到你就再也不找了。”
他低头回道,我只当没听见。小翠进来的时候也微微一楞,鉴于无双的美貌。我发现居然没有什么有用的药。
“这是内伤,主要靠我运气疗治,你别瞎忙。”季无双笑道。我不吱声,让小翠出去了。“一人一半床!”
我命令着,将他往床里推去。“与汝共寝,求之不得!”他乖乖的往里面缩了缩,拉上被褥。
可能是伤累,很快他就鼻息均匀了,我却辗转反侧。好象真有那么一个预感,无双会随时出现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