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巴黎下起绵绵细雨,鹅卵石路面亮闪闪的。店主们准备关门了,他们把排水沟里的雨水引走,好把卷起的毯子放进去。
医学院车上的小雨刮器是靠歧管真空[1]助动的,因此在开往桑德监狱的并不远的一段路上,汉尼拔不得不经常松开油门,让雨刷把挡风玻璃刮干净。
[1] 歧管真空:指进气歧管内的真空,即汽缸在进气过程中所产生的真空。
他把车倒着开进监狱大门,开到院子里。岗亭里的警卫并没有出来指挥,汉尼拔只得把头伸出车窗看路,微凉的雨水落在他的后脖子上。
在桑德监狱的主过道里,巴黎先生的助手示意汉尼拔到行刑室去。他围着油布围裙,因为要给人砍头,所以把新买的礼帽也用一块油布盖上了,还在断头机前自己站的地方竖起了一块防溅挡板,以便更好地保护鞋子和裤脚。
断头机旁边放着一只长形柳条篮,内壁包着锌皮。这样,砍完头之后,就可以把尸体直接翻进去。
“这里没有麻袋,是监狱长的命令。”他说。“你得用这种篮子,用完再拿回来。你要把它装上车拉走吗?”
“是的。”
“那你不先量一下看看带走尸体的哪部分吗?”
“不用。”
“那你就是要都带走了。我们会把他的脑袋夹在他胳膊下面。其他人现在在隔壁。”
这是一间用白石灰粉刷的房间,高处装着带铁栏的窗户。路易·费哈被捆绑着躺在一张轮床上,头顶上的电灯发出刺眼的光。
费哈的身下是一块可倾斜的木板,也就是断头机上的活动桁架。他的胳膊上画着一个IV。
波皮尔督察站在轮床边上。低头和路易·费哈轻声说着什么。他伸出手来遮在费哈的眼睛上,给他挡住电灯发出的亮光。监狱的医生往那个IV上面插了一支皮下注射器,之后注射了少量澄清的液体。
汉尼拔进去的时候,波皮尔没有抬头。
“记起来,路易,”波皮尔说,“我要你记起来。”
路易斯转动着眼珠,一下子就看到了汉尼拔。
见汉尼拔来了,波皮尔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过去,然后弯下腰,靠近路易·费哈流着汗的脸。“告诉我。”
“我把森德琳的尸体装在两只袋子里,然后用犁耙压在上面,之后我就想起别人为了嘲笑我编的那些顺口溜——”
“不是问你森德琳,路易。回忆起来。克劳斯·巴比把孩子们用船运到了东边,是谁告诉他孩子们藏在那儿的?我要你回忆这个。”
“我请求过森德琳,我说‘你摸一下’——但是她嘲笑我,之后那些顺口溜就开始往我脑子里涌——”
“不!不是问你森德琳。”波皮尔说。“是谁告诉纳粹分子孩子们藏在那里的?”
“我没法忍受回忆这件事。”
“你只需要再忍受一次就够了。这个能帮你回忆起来。”
医生又往路易的静脉里推了一点药,之后揉着他的胳膊,让药尽快地溶进血液里。
“路易,你必须记起来。克劳斯·巴比把孩子们用船送到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是谁告诉他孩子们藏在那儿的?是你吗?”
路易面色苍白。“我伪造粮票被盖世太保[2]抓住了,”他说,“他们弄断了我的手指,我就把帕尔多交代出来了,帕尔多知道孤儿们都藏在哪儿。他带着纳粹分子找到不少孩子,所以保住了手指。现在帕尔多是特兰特森林的长官。我当时看见了,但是我没去救孩子。他们从卡车的后车厢里看着我。”
[2] 盖世太保:纳粹德国的秘密警察。
“帕尔多。”波皮尔点了点头。“谢谢,路易。”
波皮尔正要转身离开时,路易说:“督察?”
“什么事,路易?”
“纳粹把孩子们扔上卡车的时候,警察在哪儿?”
波皮尔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朝一名警卫点了下头,警卫打开了行刑室的门。汉尼拔看见一名祭师和巴黎先生站在机器旁。巴黎先生的助手把路易脖子上的链子和十字架取下来,放到他被绑在身体一侧的手上。路易看着汉尼拔,抬起头来张开了嘴。汉尼拔走到他身边,波皮尔没有阻拦。
“那笔钱怎么处理,路易?”
“到圣叙尔皮斯教堂买口棺材。不要买普通的,要那种可以把灵魂从炼狱中拯救出来的棺材。麻药呢?”
“我一定照办。”汉尼拔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稀释的鸦片酒。警卫和巴黎先生的助手都程式化地把头转向一边,但波皮尔没有。汉尼拔把小瓶子举到路易的唇边,路易喝下鸦片酒之后朝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又张开了嘴。汉尼拔把十字架和链子放到他嘴里。行刑的人把木板上的路易翻转过来,抬到断头机的刀下。
汉尼拔看着他的脑袋滚下来,知道路易心头的重负也就此卸下了。轮床颠簸着经过行刑室的门槛,警卫关上了门。
“他希望十字架跟随着自己的头而不是心。”波皮尔说。“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对吗?除此之外你和路易还有什么相同的想法?”
“我们都很好奇纳粹把孩子们扔上卡车时,警察在哪儿。在这一点上我们也是相同的。”
波皮尔本想挥拳打汉尼拔,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合上笔记本走出了房间。
汉尼拔立刻走到医生身边。
“医生,刚才用的是什么药?”
“是硫喷妥钠和其他两种催眠剂的混合物,保安局审讯时用的。有时它可以帮助释放犯人压抑在脑子中的记忆。”
“我们要考虑一下可否把它用于实验室的血液研究。可以给我点样本吗?”
医生把装药的小瓶递给他。“配方和用量都写在标签上。”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响。
“我要是你的话,我会等几分钟,”医生说,“等路易彻底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