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紫夫人躺在床上。窗户开着,轻风吹进来一缕香气,那是楼下院子一角茂盛的含羞草的味道。她把被子推开,任微风从手臂和双脚上拂过。紫夫人没有合眼,她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甚至能听见自己眨眼时发出的微弱响声。
楼下的院子里,那条老马士提夫犬在睡梦中挪动着身体。它张大鼻孔,深吸着气,前额的毛皮上现出条条褶皱。接着它又放松下来,继续自己的美梦。梦里,它叼着猎物,血流进嘴里。
黑暗中,紫夫人听见楼上的阁楼地板嘎吱嘎吱作响。这不是老鼠的叫声,是有人在走。她深吸一口气,起身下床,双脚踩在卧室冰冷的石地板上。她穿上轻薄的和服,用手稍微理了下头发,又从走廊的一只花瓶里拿出一些花,然后提起一盏烛灯,沿着楼梯朝阁楼走去。
阁楼门上刻着的面具朝她微笑着。紫夫人挺直了身子,把手放在面具上推开了门。她感觉到穿堂风从背后吹来轻推着自己,睡衣贴紧了后背。在黑暗的阁楼远处,有微弱的光闪烁不定。紫夫人朝着光走去,手里的烛灯照亮了那些似乎在盯着她看的能乐面具,挂着的一排牵线木偶在她走路带出的微风里摆出了新的姿势。她走过和罗伯特在一起的日子里用过的那些柳条篮子和贴着小广告的箱子,朝家族祭坛和铠甲走去,烛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祭坛上的铠甲前面放着个黑色的东西。紫夫人借着烛光看清了它的轮廓。她将烛灯放在祭坛旁边的一只柳条箱上,冷静地看着屠夫保罗的头。头放在一个叫做水盘的浅花器里,屠夫的脸干净而苍白,嘴唇是完整的,但是两边的脸颊不见了,有一些血从他嘴里流进了花器中,就像插花下面的水一样积聚在头的周围。一块布条贴在保罗的头发上,上面用工整的笔迹写着:莫蒙特,优质鲜肉。
保罗面朝铠甲,上翻的眼睛对着武士的面具。紫夫人也把脸仰起来,用日语对祖先说话。
“晚上好,尊敬的祖先。用这种不恰当的方式向您表示敬意,还望见谅。恕我直言,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她习惯性地从地上捡起一支系着缎带的凋花放在袖子上,眼睛一直在四下观察。那把长剑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战斧也是。但是短剑却不在架子上。
紫夫人后退一步,打开天窗。她深吸了一口气,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微风吹动她的睡衣,烛光在风中摇曳。
能乐服后面传出轻微的窸窣声。她发现有双眼睛在一只面具后面看着自己。
她用日语说道:“晚上好,汉尼拔。”
黑暗中传来一句日语的回答:“晚上好,亲爱的夫人。”
“我们还是用英语说好吗,汉尼拔?有些事我不想让祖先听到。”
“就按您说的办,亲爱的夫人。不管怎样,我会说的日语就只有刚才那些。”
汉尼拔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把短剑,还有一块擦剑用的布。紫夫人朝他走去,长剑就放在铠甲前面的架子上,必要的话她伸手就能够到。
“我本来想用屠夫那把刀的,”汉尼拔说,“之所以用了政宗阁下的剑,是因为它看起来很合适。希望您不会介意。我保证,剑身上没留下一丁点的缺口,屠夫就像黄油一样好切。”
“我为你感到不安。”
“请别担心。我会处理好……那东西的。”
“你不必为我这样做的。”
“我是为了自己,为了值得做您的人,紫夫人。您不用负任何责任。我觉得政宗阁下同意了我用他的剑。真是好用极了!”
汉尼拔把短剑放回剑鞘里,以一种毕恭毕敬的姿势对着铠甲,把剑鞘放回了架子上。
“您在发抖。”汉尼拔说。“您看起来非常镇定,但是却抖得像只小鸟一样。我本不该手里不拿花就接近您的。我爱您,紫夫人。”
楼下,院子外面响起了双音调的法国警笛,只响了一声。马士提夫犬起身跑出狗窝叫起来。
紫夫人快步走到汉尼拔身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又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之后紧张地轻声对他说:“快!把手洗干净!去女仆的房间里,千代那里有柠檬。”
楼下传来叩击门环的嘭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