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浅月一直没回席上,但郑泰诚知道她肯定不会先走。
饭吃到一半,他把摊子留给于永义,自己带着人先离开了宴会厅。
胡浅月果然在车里等他,他上车的时候,眉宇间也有了些风霜细纹的女人倚在车窗边,很浅地睡着。
有时候郑泰诚看着她,觉得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大抵不是空穴来风,至少对自己而言,这样的胡浅月总能触动他心底深藏在冷硬城墙内的一块所剩无多的柔软,哪怕外面再怎么腥风血雨,他也不忍在她面前让这残酷给她染上半分愁容……
尽量放轻动作地上了车,浅眠的胡浅月还是被吵醒了,“诚哥?”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司机目不斜视地发动车子,他轻轻牵起胡浅月的手,怜惜地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浅月,既然回来了就多歇几天。”
胡浅月声音里还带着些刚刚醒来的鼻音,闻言点了点,“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郑泰诚惊喜地看着她,他甚少有这么明显的喜怒,但胡浅月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弦和情绪,“早就让你辞掉电视台的职位,你不愿意。这次怎么想通了?”
胡浅月握住他的手,“听说你遇袭,我心里放不下。”
郑泰诚并不在她面前掩饰疲惫,“最近事情太多,你留在身边也好,免得我分心。”
“我听说警方要进行一次大动作?”
“新总统上任,总要烧几把火,不难理解。”
“会对你有影响吗?”
郑泰诚摇摇头,“不过,我倒是想借这次反黑行动,做点什么。你知道,梦琪一直希望我做正行。”
胡浅月想起梦琪气的发抖的样子,会意地点点头,“诚哥有什么打算?”
郑泰诚看着外面五色流离的灯火,半晌,声音为沉地坦然对胡浅月道:“我想从政。”
胡浅月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打算,“你准备怎么做?”
郑泰诚说:“我想去见见州长谭正德。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
胡浅月摇了摇头,“政坛是一个封闭的圈子,若是贸然行动,恐怕连州长的面都见不到。”
郑泰诚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把话只说了一半,失笑地问她:“你有什么好主意?”
“也没有。”胡浅月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我在电视台工作,接触过不少政界人士。我想着,我过几天安排一下,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可以先听听他怎么说。”
郑泰诚欣慰地勾起嘴角,信任地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
胡浅月刚从国外回来,时差都没来得及倒,这会儿困乏的劲儿又上来了,她眷恋地轻轻依偎到郑泰诚身边,郑泰诚顺手把她搂紧怀里,似有叹息地对她说:“浅月,我们结婚吧。”
一句话,让胡浅月的瞌睡消了大半。她不自在地坐直身体,出了那个令她安心牵挂的怀抱,甚至将手也从男人手里抽了回来,“怎么好好的又说这个?我们不是说好了?诚哥,现在时机……”
还是这套说辞。
每次求婚都是时机不对,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机才是对的。
郑泰诚疲惫地闭上眼,靠着头枕,寥落地打断她,“我知道,时机不宜。”
人人都说娱乐圈过气的三流明星胡浅月高攀了七星社权势滔天的郑泰诚,为着泼天的富贵心甘情愿当他多少年的姘头。
人人都说她胡浅月有手段,是个厉害角色,所以才能靠着并不出众的外貌,把郑泰诚一缠就是这么多年,别的野花竟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人人都说郑泰诚也不过就是把她当成了习惯,用着顺手,所以才懒得换,否则要是真喜欢,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给个像样的名分。
可是,人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并非是郑泰诚不想娶,而是胡浅月不愿意嫁。
………………
…………
酒宴持续到快半夜,珞珈和白振赫都没少被灌酒。回来浴场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了,珞珈到了量,迷迷糊糊走路都一步三摇晃,保持着所剩无多的情形准备洗把脸就回去睡,根本没防备眸光清明的白振赫在洗手间里抽出后腰的手枪,抡起手柄照着他脑袋就是狠狠一下子。
珞珈应声而倒,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连呛带冻折腾醒的……
浴场最近关业,浴池没人打理,水早就是冷的了,白振赫这混账不知道又从哪儿弄来了几大桶冰块,一股脑地全倒进池子里,接着又把双手被手铐反扣在身后正昏迷的珞珈脚上绑了重物,一脚踹进了满池子的冰水混合物里……
堪林西亚地处热带,常年高温,本来老爷们儿平时也洗冷水澡,就算泡个冷水池子也没什么所谓,但冰水混合物就不一样了……珞珈昏迷着进去,被刺骨的冷水连激带呛地生生逼醒,眼睛都没睁开就本能地要挣扎着要起来,意识模糊之际沉在池底爬了一下竟然没起来,手脚皆被绑紧,一霎间濒死的威胁侵占大脑,赶走了酒精造成的反应迟钝,他这才倏地彻底清醒过来。
稳了下心神,来不及解开脚踝的绳索,他挣扎着堪堪从池底站了起来,刚一露头,迎面差点又被白振赫一桶冰块砸回去——
!!!
珞珈莫名其妙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
“……”惨白月光下,白振赫面无表情地站在池边俯视着他,不说话也不动,跟中了邪似的,珞珈在水里被冻的打哆嗦,怒瞪着他心有余悸惊疑不定,“你发什么疯?拽我上去给我解开!”
白振赫这回倒真有反应了,他拎着大木桶在珞珈目瞪口呆中又回了屋里,珞珈叫了他几声,他也没回头。
“……别他妈真是中邪了吧?”他暗骂一声,打了个喷嚏。
手被铐着脚被绑着,他跟个冰棍似的杵在池子里出不去,看这样子白振赫不管动机是什么,肯定不会轻易拉他出去,彻底醒了酒的珞珈磨牙吮血地等他自由了非要弄死那混账,一边发着狠,却不得不一边想法子自救。
他受过严格的拷问训练,也精通各种脱身技巧,池子的水只到他腹部,这种情况下,哪怕手被反铐他也能把脚上的绳子解开,但放着白振赫再出幺蛾子,他没给自己解的那么痛快。
——直到白振赫拎着第五桶冰块倒进来,趁着他回去拎冰的空档解开了手脚束缚的珞珈猛地从浮了满池的冰块中暴起,下手稳准狠地抓住白振赫脚踝,发狠使力,猛地一把将他也给拽进了冰水里!
跟他偷袭珞珈一样,白振赫也没防备,比他当时落水没好多少,噗通一声直接砸进池子里——他身量高自重大,面朝下跌下来差点没在池底把鼻梁拍扁,俩人心里都有一股恶气,就这么在池子里颤抖起来,半晌之后,一个身影率先从池中费力的爬了出来,倒在地上,正是面色青白的珞珈。
白振赫在他后面从池中站起身,也是冻的唇色泛白,一言不发地大步的跨出水池。珞珈靠在一旁打着哆嗦喘着粗气,看着白振赫跟看疯子似的,简直莫名其妙,“我哪惹着你了?有话不能好好说?!”
白振赫也是微喘,但他比珞珈平静多了,“根据我的经验,这样可以有效减少逼供对象的抵抗时间。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有反抗的能力。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不过,结局是一样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再度逼近珞珈,珞珈这会儿是知道防着他了,他刚放自己方向走了两步,珞珈靠在柱子上,始终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抬起来,指着他的赫然是一把银亮手枪。
白振赫看着那把枪微微一顿,摸了摸肋下的枪套,自己也诧异竟然一时不察被他偷了枪,错愕过后却仍是满脸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有用的,你杀了我,就会被七星社追杀到死。不杀我,后果是继续被丢尽池子,直到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珞珈自问自己目前这个状态没力气跟他在陆地上在打一架,拿枪指着他不许他靠近,眯了眯眼,“你想要什么?”
白振赫站在原地,逼视着他,“我弟弟白振然在哪儿。”
珞珈眸光微动,冷笑一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半年前,你因贩毒被中国警方通缉。而同一时间,白振然被列入国际刑警组织的监控名单,原因也是因为贩毒。而紧接着你就来到了堪林西亚,处心积虑的要进入七星社,别跟我说这是巧合。”
珞珈不动声色,“你已经下定了结论,我解释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白振赫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缓慢而低沉地说道:“那要就要看你的解释是什么。”
对白振赫这个人,抛开个人的有色眼镜,珞珈对他的为人其实是信得过的。
他知道白振赫跟于永义虽然是兄弟,但跟七星社的任何人都不是一道人,他也非常有把握,一旦白振赫确定白振然的死跟七星社脱不了关系,那么,白振赫就一定会站在七星社利益的对立面。
他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查明白振然的死因,给他弟弟讨个公道。
关于自己身份的事情,珞珈早就考虑过对白振赫坦白的可靠性——他在堪林西亚只身一人孤立无援,继续一个了解当地情况的同盟,虽然不待见白振赫这个性格,但理智来讲,珞珈觉得白振赫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什么时候对白振赫坦白,用什么方式,珞珈还没拿定主意,现在白振赫就已经逼上来了。
珞珈用枪指着白振赫,白振赫毫不畏惧的盯着他。
择日不如撞日,珞珈心思电转眸光闪烁,泛着红血丝的眸子里漆黑眼珠滴溜打转,半晌后,把心一横,松了口,“好吧,你知道rx45么?”
白振赫把他的挣扎犹豫和豁出去的决然都看在眼里,淡淡地摇了摇头。
珞珈放下了枪,深吸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这是前段时间整个亚洲最高级的毒品,甚至欧洲都有很多毒枭在找货源,可惜供不应求。”
听见毒品两个字,白振赫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眸光微凝,“所以?”
“我们查到,rx45的货源,就在兰库帕,而白振然,是负责运货到中国的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
珞珈笑了一声,手指勾住扳机孔,勾着白振赫的手枪在自己指间旋转了几圈,指间动作停下的时候银亮的手枪被他重新握在手里,他抬起眼,森森月光下,直直地正色与白振赫对视,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地说道——
“因为我就是负责这案子的中国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