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帕监狱医疗区。
设施和人员都不算完备的监狱医疗区,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囚犯这么大规模扎堆就医的情况了。
二十几名犯人被狱警送来时都是伤痕累累蔫头耸脑的样子,监狱医生护士人手不够,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几个伤势较重的人处理伤口,一边不断打电话催促距离西帕监狱最近的“麓景医院”尽快派医护人员支援,珞珈顶着眼角崩裂糊了一脸的血,先是接受了狱警审讯似的盘问,一口咬死了那针剂是老虎的,而他的确不知道那东西是哪来的有什么用,直到狱警拿着已经成为证物的针管去核验指纹,确定上面的确只有老虎的指痕而非珞珈的,狱警这才松了口,把他也带到了医疗区。
珞珈过去的时候,麓景医院前来支援的医护人员也已经到了,囚犯们哀嚎着催促大夫先给自己看伤的混乱已经逐渐稳定,几个主治大夫带着护士以此给他们处理伤势,珞珈一进门就坐在了角落里——他满脸是血,浑身煞气,面目阴沉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好惹的冷酷阴郁气场。周围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他不去接近任何人,在场也没有谁敢来触他的霉头。
别着麓景医院胸牌的林熙为一名犯人包扎好受伤的头部,让看守的狱警带他离开,马不停蹄处理伤口的女医生趁着间隙抬头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来回转头的时候,看见角落里的珞珈,却不由得一愣。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竟然会再遇见这个人。
林熙迟疑的拎着药箱起身向珞珈走去,快走近时,一名始终站在珞珈身边戒备的狱警猛然挡住了她的去路,林熙微微一怔,不解地蹙起显得格外秀气温婉的眉峰,接着就听到狱警低声提醒,“医生,请小心一点。”
林熙拎着药箱,隔着拦路的狱警又看了眼始终催着头不声不响也不动的男人,“小心什么?”
狱警的声音有几分忌惮,“这些人,全是他打伤的。”
林熙:“什么?”
珞珈:“……”
林熙看向珞珈,正巧与听到惊呼声的珞珈四目相对,显然也认出了她的珞珈不由愕然地愣了一下,片刻后,对林熙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林熙递给狱警一个感谢的微笑,绕过拦路的人,走到珞珈面前,小心的处理珞珈脸上的伤口,擦干他脸上的血迹,没了血污的遮盖,虽然这张脸鼻青脸肿的十分狼狈,但林熙还是确定了,自己果然没有认错人,一时间,竟有些兴奋,“真的是你!”
不太愿意自己在见过面的女生面前出丑的珞珈难得有点尴尬,平时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这会儿肿得想笑都费劲,他扯扯嘴角就牵动了脸上的伤,咧着嘴吸了口气,干巴巴地回她,“这么巧。”
茫茫人海,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连着一个月内偶遇了两次,每次还都是这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情景,也的确是巧。
珞珈当初为入西帕监狱,找了家印度人开的中餐馆闹事,警察赶来的时候,大腿差点被子弹打个对穿的店员已经陷入昏迷,从被抓到入狱,从政府的警察到珞珈自己的律师,所有人都以为店员中的那枪是他打的,可只有酒店老板和林熙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打了枪,却没伤人,店员腿上那颗子弹,是老板面对他时惊惧交加情绪失控子弹走火,不小心打出去的。
林熙是个医生,当时就在店里吃饭,店员受伤大出血的时候还是她跟着珞珈俩人一起对其做了紧急包扎才堪堪止住出血,警察赶到的时候,林熙当时就要说出真相,却在走出早已被警力层层包围的中餐厅时,被一个新入职没多久的菜鸟警察当成了匪徒,照面就崩了一枪。
拿枪没打着她却击中了她身旁不远处的橱窗玻璃,偌大一块玻璃稀里哗啦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差点没造池鱼之殃的林熙长这么大也没遇着过这种事,一时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到哑然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看着当时的警察把珞珈当成匪徒带走了……
这件事对珞珈来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要进西帕监狱,只要能进来,他完全不在乎过程到底如何,所以面对所有指控供认不讳,就这么把自己如愿以偿地送了进来。可是换成林熙,现在看见他在这里,却内疚得不行,“上次后来到警局做笔录的时候我跟警察解释过了,那个人不是你伤的,为什么你还会被判刑?而且……是在这种地方?”
珞珈没法对一腔好意的女医生说实话,只好含糊地回答:“毕竟由我而起,我难逃其咎。”
林熙一边说话一边帮他处置伤口,“那这次?”
珞珈想起白振赫这一手不要脸的栽赃嫁祸,心里就仿佛日了整个动物园,偏这事实没法说出来,只能咬牙闷不吭声地给他看不顺眼的那货背黑锅,苦笑着摇摇头,“这次应该叫自作聪明。”
林熙手上不停,一边给他眼角崩裂的伤口清创,一边看向周围神色怨毒的犯人们,“要不要我帮你申请一下进行监视性医疗,起码能保护你一段时间。”
“多谢。”萍水相逢,竟然也还愿意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把,珞珈感激地对林熙费力地扯扯嘴角,虽然感谢好意,却没接受,“不过该面对的,总是避不过。但是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可能会让我增加一些活命的机会。”
林熙朝身后的狱警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将声音压得更低,“你说。”
珞珈看着她欲言又止地顿了一瞬,并不说破,只盯着她的药箱,模棱两可地说道:“你们带来的药物里,有肾上腺素。”
林熙立刻会意,犹豫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不符合规定。”
珞珈劝说道:“规定并不适用这座监狱,这里什么都可以买到,可惜我没有渠道而已。”
“不行。”这姑娘哪怕拒绝人的时候也是温和柔软的样子,声音跟长相一样,如同潺潺溪水,总会给人一种清淡爽朗的感觉,“肾上腺素可以救人,但也可以杀人……我不能给你。”
“好吧,”珞珈的目光在她药箱里的肾上腺素上瞄了一眼,并不勉强,甚至还安抚地用玩笑的语气揶揄了自己一句,“那希望我能命大一点。”
林熙给他眼角上了药贴上绷带,叹了口气,“你判了多久?”
“三个月。”
“那我可以试着帮你申请时间更长些的监视性医疗,这样比你的肾上腺素方案听上去靠谱多了。”
“不了,谢谢,”珞珈摇头道谢,还待说什么,不远处已经关注他俩许久的鼎盛合囚犯忽然装腔作势地呻吟起来,“哎呦,疼……疼死老子了,大夫,你得一视同仁啊,别因为那小白脸长得好就守着他,哥几个可都等你救命呢!”
这人几句话说得暧昧无比,引得屋子里其他囚犯哄堂大笑,林熙无奈,只得走上前为囚犯处理伤口。哪知她的手刚碰到那犯人的身体,那人就故意发出了猥琐的呻吟声。林熙面有愠色地抬头去看狱警,却看见那几个狱警也正捂嘴偷笑,顿时明白了,珞珈之外,狱警对这些人只要行为不出格,就放任自流的态度。
她含烟般漂亮温吞的眸子淡淡地从作妖的男人脸上一扫过儿,面不改色的继续为他处置伤口,麓景医院是西帕监狱的合作医院,偶尔过来给囚犯做体检或支援的时候类似的龌龊事林熙也见过,工作到现在,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她深知自己表现得越反感对方就越是会变本加厉,所以不动声色地表现得对此无动于衷,谁知道眼前这个却不在套路内,她越是不理,这个囚犯反而越兴奋……
不过就是手臂上的寸长的刀伤等包扎,这货从令人作呕的呻吟一直演变成了叫床现场,林熙脸上阵红阵白有点撑不住了的恼怒,忍无可忍地正要训斥,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过来的珞珈却在身后把她拉了起来,拽到了身后。
他挡在作怪的囚犯和林熙之间,话是对林熙说的,说话时森冷幽寒的目光却始终充满警告地兜头罩在那名挑事的囚犯身上,“我帮你搭把手,你指挥,我来做。”
那囚犯想拒绝,张了张嘴,方才无所顾忌的态度却硬生生被他充满威胁的气场压住了,忍气吞声地挪开了目光,没敢说话。
林熙松了口气,灿烂地笑起来,灵巧的心思都不用珞珈多说话,就立刻明白了男人的打算,随即煞有其事地正色说道:“绷带给他扎紧点,否则容易脱落。”
珞珈点点头,肿起的眸子里撩着一点漫不经心的邪肆,抓着犯人伤口处的绷带两端狠狠的一拽——
“啊——!!”
猥琐的呻吟被勒成杀猪似的惨叫响彻整个应急处置室,珞珈关怀似的在他动都不敢动了的手臂绷带上重重地摁了摁,轻佻地扣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闭嘴,堵住了囚犯余音绕梁的哀声痛哼……
“还疼吗?”他直起身来,明明也是个鼻青脸肿浑身伤的样子,环视在场鼎盛合囚犯的时候,却透出混不吝的嗜血杀戮来,鼎盛合众人前一刻还嚣张不已,这会儿却少有人再愿意直视的他目光,逐渐安静下来的医疗区处置室里,他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把压人的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胳膊被绷带勒得几乎不过血了的犯人身上,悠悠地哼笑一声:“——不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