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某国。
午夜的镇子上万籁俱寂,外墙贴着白大理石、显得古板陈旧的酒店后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身上挂满长时间疏于打理而积累的泥泞与尘土,缓缓停在了堆满杂物的酒店垃圾处理通道前。
昏暗路灯把杂乱狭窄的街巷映衬得影影绰绰,酒店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披着做旧的棕色夹克,紧身背心上蹭了灰的年轻男人悄没声息地从门缝里观察外面的情况,临出门之前谨慎地看了看身后,这才推开门,大步朝脏兮兮的黑色轿车走去。
他个子很高,宽肩窄腰,腿尤其长,快步疾行的时候走路带风,裤脚染上的一点血色就在这样的步伐中显得微不足道地让人看不真切。
走到车旁,他拉开副驾的门矮身迅速坐了进去,低头的时候略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车厢晦暗不清的光线里,男人五官的轮廓极深,刘海下的大半张脸,从颧骨到下颌,线条显得尤为锋利。
“怎么回事?”车门关上的同时,他沉声问驾驶室上坐着的中年男人。声音有点像是烟抽多了之后带出来的沙哑,语气急切、严肃而沉重,听上去有些根本不想掩饰的阴郁。
中年男人没有看他,握着车子档杆的手却紧了紧,他没有起伏的语气沉着得不近人情,深吸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蔺勇牺牲了,白振然死了。”
“不可能!”其实早在刚才就得到了消息,只是满身硝烟味儿的男人根本就不敢相信。他猛地抬起头来,两道飞扬跋扈的剑眉下一双眼睛却生得细长,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莫名带着点与生俱来的阴沉劲儿。
他断然否认,压低的沉闷嘶吼在封闭狭窄的车厢里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暴怒困兽,“不可能!这里都是一群社团和雇佣兵,乌合之众,蔺勇脱身没问题!”
“已经确认了。当时应该是有高手在场,据抓到的人称,杀害蔺勇的是堪国人。而且我们怀疑,这次跨国联合行动组里面有内奸——我们安排的安全点暴露了,否则蔺勇不会出事。”
长久而窒息的沉默。
年轻男人身上染着的一丝枪械子弹的烟火味儿逐渐在车里弥漫开来,原本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味道的浑浊空气里,恍惚间就像是有了硝烟四起的意思,钻进鼻子又随着呼吸渗透到骨血里去,带来令人浑身发冷的不适,和更深切的痛苦……
“……妈的!妈的!”男人骤然暴起,悲愤狂怒至极之际,低吼着一脚泄恨般狠狠踹在了副驾前面的挡板上。
轰然一声闷响,在午夜安静得叫人心慌的镇子上格外刺耳。
他还待再踹,驾驶室的男人一把薅住他,冷然地告诫:“冷静!”
不过是转瞬的功夫,男人眼睛都红了,他瞠目欲裂,激愤悲恸意难平,极快地粗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语带嘲讽十分尖锐,“我兄弟死了,你让我冷静?!”
“我知道蔺勇对你有多重要,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在出发前就已经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如果有机会,我愿意代替他。但现在,你必须继续完成任务,不能让蔺勇白白牺牲。”
“还怎么完成?”男人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勉强找回理智,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是生生又嘶哑了几分,“目标人物死了,线索也断了。”
“蔺勇牺牲前,把情报送了出来。现在,上级有一个新的任务。”见他不再发疯,抓着他胳膊的司机松开手,“新任务很危险,只能一个人去做,但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不会对你前途造成任何影响。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能拒绝,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接任务。”
男人狭长的眸子里闪过晦涩的光,对男人说的一切铺垫都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任务?”
“——去堪国。长期卧底,期限……未知。”
“……”长久的沉默中,年轻的男人从夹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他闷不吭声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看着目之所及之处浓到化不开的黑暗,长而直的睫毛落下来遮住了情绪——他本来想这次任务结束就回国的,脱离殚精竭虑攻心算计拎着脑袋过日子的特勤任务,跟组织申请换个部门,也享受一把好吃懒做肥宅等死的活法儿,在重新上岗之前,他还打算申请个假期去放松一下——他甚至已经把度假行程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但是现在,他走不了了。
为了今天的行动,他们事先安排部署卧底侦查大半年,现在案子最重要的疑犯白振然一死,线索全断,近百个日夜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蔺勇是他最好的兄弟,几个小时前还隔着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叫他小心,可如今,他死了。
死的不明不白,凶手却逍遥法外,连是谁都不知道。
他不能让蔺勇白死。
一根烟抽了大半,男人已然下了决定。指尖重重地捻灭烟头上的火星,他把含在肺里的烟气连着浊气一起缓慢而沉重地吐出来,半晌后,他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点菲薄的笑,声音轻佻,语气却森冷坚定得可怕,“——好。”
“你想好了吗?”根本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作为他的上级,中年男人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沉默地犹豫了一瞬,进一步确认,“你可以拒绝,堪国环境很复杂,风险很高。”
男人摇摇头,径自抬手开了车门锁,推开车门决然离去之前,转头三分桀骜七分冷定地对他老师说:“这是我的问题,您的问题是,找出谁是害死蔺勇的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