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米基为罗志国带来一瓶伏特加。
“去年我到俄罗斯旅游时,一个当地的老头送给我的。说是在他家地窖里藏了十年——伯父尝尝看。”
“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好意思——你自己留着吧。”罗志国客气了一下。
“伯父一看就是会喝酒的人。好酒送给您,才不算糟塌。不瞒您说,也亏得有这个机会,否则像我这种粗坯,这么好的酒到头来,肯定被我当料酒炒小菜了——呵呵!”
吃饭时,姚米基对每道菜都赞不绝口,几乎是上来一道赞一道,“嗯,好吃——呱呱叫——太棒了——”小梅对他的印象相当不错,趁罗晓培去厨房拿饮料的时候,有些讨好地道:
“这个比混血儿好多了——”
罗晓培笑笑。
温筠问他:“在哪里高就?”
姚米基忙不迭地从皮夹里拿出名片,双手奉上,“做点小生意——”
温筠看到名片上的“脚比手香”,一怔,差点笑出来。“店名倒是蛮别致的,姚先生——”
“伯母别这么客气,直接称呼我名字好了。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字,Micky。”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也递了张名片给罗晓培。罗晓培见名片是新印的,“姚米基”三个字下面加了英文名字:MickyYao。不禁莞尔。姚米基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随即又转向罗志国夫妇:
“伯父伯母如果有时间,欢迎过来做脚。”
罗晓培推他一下:“下次弄张贵宾卡给我爸妈。”
“要什么贵宾卡,”他叫起来,“伯父伯母这张脸,就是贵宾卡。二老要是肯赏光,那绝对是小店的荣幸。免单!不管来多少趟,统统免单!我请最好的师傅给你们做,用最好的精油,保管你们做了之后,神清气爽,胜过吃十只老母鸡。”
温筠朝丈夫看了一眼,“这个,姚先生——哦,小姚——”
“伯母请讲。”姚米基忙坐端正了,毕恭毕敬。
“你跟我们晓培认识多久了?”
他扳了扳手指,“差不多有两、三个月了。”
“怎么认识的?”
“我的店就开在她单位附近。她来我店里做脚,我们就认识了。”说着,朝罗晓培笑。
罗晓培想,这倒是实话。
温筠又问了他一些家里的情况。姚米基说他父亲包了一支建筑队常年在外地,母亲住在郊区。他在家里是独子,今年二十七岁。
“哦,那和我们晓培同岁,都是属鼠的。”温筠道。
“是啊,”他笑道,“所以英文名叫Micky——MickyMouse嘛。”
罗晓培嘿了一声。
罗志国又问他生意怎么样。“现在外面足浴店开了不少,竞争很厉害吧?”
“还好还好。赚得不算多,但温饱没问题。关键我们以手艺取胜,有一些回头客。再说我们是正正经经做生意,遵纪守法,什么黄赌毒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绝对不碰的。隔壁发廊里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穿得少。我们店里的女职员,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个比一个包得严实。一双手伸出来吓死人,全都是脚癣——”
罗志国倒被他逗得笑了:“脚癣啊,那也不好。”
“开玩笑开玩笑,”姚米基笑道,“脚癣是没有的,最多是老茧。伯父不要怕,您和伯母要是过来,我让她们拿84消毒液洗两遍手,保管干净。”
吃甜点时,姚米基对那道酒酿圆子喜欢得不得了。连着吃了好几碗。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酒酿圆子,要不是怕伯母笑话,我还想再吃一碗——”
“酒酿圆子呀,有啥好客气的,吃呀吃呀。”温筠又给她盛了一碗。
酒酿圆子是温筠亲手做的。罗晓培猜他肯定是看见了,所以才这么使劲地拍马屁。不由得好笑,想这人也不怕撑坏肚皮。
“好吃,实在是好吃,好吃得没话说——”他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
临走前,姚米基向罗志国夫妇表态:“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对晓培好的。我晓得她前面那个男朋友蛮优秀,硬件方面我比不上他,可软件他铁定比不过我。我会把晓培当成心肝宝贝,一辈子疼她爱护她。我保证。”
罗晓培忍不住朝他看去。见他一脸正色,像真的一样。不由得想,这人做戏倒是做得十足。
送他到小区门口,姚米基一把将领带扯下来,放进口袋里。
“还可以吧?”他问她,“能打几分?”
她做了个“十分”的手势。
“奖励呢?”他忽道。
她一怔。
“搞了半天原来是义务劳动啊,”他故意作出沮丧的样子,“早晓得就不那么卖力了。”
“等我那张卡用完,再充五百块——行了吧?”
他嘿嘿笑着,“这还差不多。”
下午,毛慧娟和冬冬回到家。放下包,毛慧娟便问温筠:
“那人怎么样?”
温筠说,“人看着不坏,是开足浴店的。”
“哦,做生意的。”毛慧娟道。
“足浴店听上去有点那个,不大舒服,要是开个小饭店什么的倒还好些——”温筠对着丈夫咕哝了一句,又道,“嘴也滑头了点——呶,跟你那位平均一下就好了。”她转向毛慧娟。
罗志国一旁道:“生意人嘛,嘴肯定滑头些——先别急着反对,晓培跟他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呢。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省得枉做小人。”
罗晓培在房间里听音乐。毛慧娟走过去,倚着墙,“新男朋友上门了?”
罗晓培笑笑。
“有照片吗?”毛慧娟又道,“千挑万挑——挑了个我不在的日子。”
罗晓培说没有,“下次吧,看真人。”
毛慧娟下楼喝水,又听罗志国夫妇在谈论“足浴店的小子”,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说“这人倒是蛮有意思的,不去考滑稽剧团太可惜”,又说那瓶伏特加看着是瓶好酒,“现在正宗的伏特加很难弄到了——人家俄罗斯老头肯送给他,说明这小子有点花头。”温筠说,“看他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俄罗斯人哪里弄得过他!”两人都笑。
贺圆给毛慧娟打电话,问她“人怎么样?”——原来他也关心这事。毛慧娟存心吓唬他:“我爸妈说比你好多了。”电话那头真的有些唬住了:“啊?”
“人家又不会被鱼骨头卡到喉咙,说话又讨人喜欢,当然印象分高出一截了,”毛慧娟说着,真的有些来气了,“下次你过来吃饭,我让小梅别烧鱼,统统烧肉,还是那种大筒骨——你要是再卡到喉咙,我就服了你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他居然没听出她在讥讽他,还信以为真。
毛慧娟“哎哟”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吃醋归吃醋,毛慧娟心里还是有些为罗晓培高兴的。找个合适的男人不容易。如今这个世道,男少女多,好男人就跟金子一样珍贵。遇到了便是福气。毛慧娟很想把这番话告诉罗晓培,表示自己是多么替她开心,但终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太做作了。真的都像假的了。
杨莉莉下午打电话给她,一会儿说小子贵想姑姑了,一会儿又说新到了一批兰蔻的试用装,精致得像正品一样,问她要不要。乱七八糟客套了半天,才落到正题——问是不是可以给毛继祖换个工作。毛慧娟想不通了,新工作才做了几个月,怎么又要换。杨莉莉说,那份工作本来是蛮好,可就是内部人事关系太复杂,两大派系闹得一塌糊涂。毛继祖那个傻子,刚进去什么也不懂事,便被人家当枪使,莫名其妙卷了进去,结果搞得两头没着落,日子难过的很。
毛慧娟听了,不说话。杨莉莉求她:
“阿姐,你再去找罗总说说,好不好?他门路粗,本事大,给我们继祖换个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
毛慧娟想,你倒是说得轻松。前阵子刚有了王科长那事,想这事无论如何不好再向罗志国提。“你跟晓培说说看嘛——”她给杨莉莉出主意。
杨莉莉嘴里还要灌迷汤:“你是嫡亲阿姐——”
毛慧娟不吃这套。“你事事都来找我,晓培会有想法的。她觉得你们不把她当自己人,以后真有什么事,她也就懒得管了。你是聪明人,肯定懂我的意思。”
杨莉莉只好又给罗晓培打电话。“你是嫡亲阿姐——”一模一样的口气。
罗晓培答应下来,“我找机会跟爸爸说说看。”杨莉莉连忙道谢,又道:“阿姐,什么时候把新姐夫带来看看啊?”她是嘴里藏不住话的,又听毛慧娟说了那人上门的事,想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便也来凑趣,“最好这位新姐夫会打麻将,正好凑一桌——”
“有机会吧。”罗晓培淡淡说了句。想这事可不能太高调,姑婆那种人,真要较起真来,死活让姚米基上门去,那便又是麻烦一桩。好在杨莉莉也只是随口一提,见她不怎么搭腔,便打住了。
“谢谢哦阿姐,有空出来喝茶。我有个小姐妹自己开茶馆的,过去可以打七折——”
罗晓培说声“好的”,便挂了电话。想她一口一个“新姐夫”,叫得好不亲热,不禁有些滑稽。又想姚米基帮了这么大忙,竟还没有认认真真同他说声“谢谢”,至少该请人家吃顿饭吧。也亏得他是那样性格的人,否则这么尴尬的事,换了谁都不愿插手。罗晓培想,好像一下子,就和他成了朋友呢。那样吊儿朗当的人,连名字也怪得很。他竟把她随口为他取的英文名字印在名片上,Micky。也真是好胃口。今天刚晓得他与她是同岁。他看着有些显老,也许是太瘦的缘故,像是已有三十出头。
她想起他临走前对爸妈说的话,那样一本正经,真像毛脚女婿在表姿态了。忍不住嘴角露出微笑。这人,真是很逗呢。不是有那种专门雇男朋友回家过年的嘛,他倒是可以胜任。或者去当婚托,应该也是一把好手。能赚很多钱。罗晓培想,这下真成“舀米鸡”了。
睡觉时,她瞥见床头柜上与高飞的合照——是两人第一次去塞班旅游时拍的。他揽着她,一脸温柔。她看着照片,想这张脸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她一直认为,他的微笑只属于她一个人。到头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的心又开始痛,本以为有些结痂的伤口,原来只是假象。只一会儿功夫,五脏六腑便被酸楚浸透了。瞬间包裹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