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觉无比的温暖与安全,那是中男性的塌实感,永远有种无名又强烈的诱动和吸引。
他只是抱着我,并拍我的背。许久,他松开了手,说:“不哭了?好啦,象女孩子似的,嘿嘿,快睡觉去吧,天冷了。”我的心往下沉,往上痛,我胡乱地爬了起来,衣衫不整地出了门去,头也不回地说:“对不起…晚安…”
我听见他在身后喊:“不许再哭了啊。”我机械地回答着说:“好。”他又喊:“注意盖被子,别感冒了。”我说:“好。”他还在楼下喊:“睡了吗?怎么不关灯?!”我随手关了灯,黑暗中带着哭腔地喊:“好!”***
就这样,茶楼的生意仍然继续好转着,于海也再也没有过来讲些离奇的话,我和何方舟之间也仍旧若即若离着,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了,真的,即使我对他存在好感或者是幻想,我也不可能从中获得什么了,他对我的情谊是友情…这也足够了,我想。
因为刘梅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们不得不请了一个女服务员来做事,她的名字叫绢子,和刘梅一样是外地来的打工妹,样子清清秀秀的,手脚也利索。
我本来想请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来做服务员,因为我认为那是件使人愉悦的事情,但是我不得不收敛自己,我知道,有些事情,年少轻狂的时候做了,再以后就不能放纵自己,因此我压抑了,至少,我还压抑得住。中秋节很快到了,大家都有点儿想家。给大家发完工资以后,我宣布晚上放假,何方舟露出了喜色,说是要带绢子回乡下看父母,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原来他们两个有了某些情感上的变化。
我心里的滋味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忧伤,表面上欢笑着说:“好啊好啊!不错…不错…”在暗处,何方舟拉住了我,悄悄地说:“肖,你别这样啊。”我说:“怎么了?”
他说:“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真的,你别这样,你看起来比我还老似的,年轻小伙子不是这样的啊。”我说:“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蹦蹦跳跳?追风逐浪?”
他说:“看你说的…人家刘梅…对你,你就看不出来吗?!”我说:“你别说了,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他说:“我很好啊,这不,绢子和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面无表情地说:“恭喜。”绢子在一旁收拾好东西了,催促着叫他:“方舟,快点儿啊!一会儿天黑啦!”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却又一下子停了下来,回头看我,那一刻,我如同被电击中了,他转身的样子,他的眼神,他高大的背影和气息一并压了过来,挤压着角落里的我,填满了我的胸膛,我有些沧桑感觉,凄凉又惨淡。
他又过来,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低头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小飞,是不是?肖,忘了吧,忘了他!”
忘了他?!忘了他!我一下子摇摇欲坠了,我一下子轰然破碎了,有个声音告诉我,忘了他,忘了我心里最隐秘的温暖,我梦中最美丽的温柔,忘了他?真的要忘了么?忘了他,我会是什么样子?娶妻生子么?养家糊口么?天伦之乐么?一切仿佛就在我的手边,我却没有任何力量拿起来…他看见我眼圈又开始发红了,赶紧说:“别这样,大过节的,别让她们看见…”
我说:“放心吧,不会的。”他说:“忘了么?”我说:“忘了。”他说:“好。”我咽下卡在喉咙里最苦涩的语言,又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说,我心里放不下的是你,又怎么办呢?”他笑了笑,说:“看你,又开玩笑了。”我抿着嘴巴挤出些不知是哭还是笑的笑容,说:“是啊,开开玩笑么。”
他说:“好了,我走了。”我说:“恩。”看着他和绢子亲亲密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底下了,我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不知道我还会压抑多久,但我无可选择啊,多少苦涩也得咽下去,我只想麻木的活着,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地活着,多好。这时候我才看到刘梅原来站在我后面呢,端着一个大果盘,望着我发呆。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假了,怎么不回家?”她不说话,把果盘放下,往果盘里的西瓜、葡萄上面插牙签。我说:“今天中秋节了,你不回家团聚么?”
她插完了牙签,又开始擦桌子,桌子本来一尘不染的了,她仍旧在擦个不停。我说:“你…”她突然放下了抹布,抬头看我。
我才看到她哭了,美丽的大眼睛里面含满着晶莹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又挂在脸上,迟迟不落。我口气软了些,说:“怎么了?”
她抽泣了几下,双肩耸动着,说:“你说我怎么了呢?你要我回家?我有家么?”我说:“哦,对不起,我说的是你表姐家,对不起…”
她说:“你也知道那是我表姐家…肖,你就不想家么?…你没有亲人,没有想念的人…你简直没有感情和感觉…”我半天没说话,只是看她…她也许同我一样压抑了很久很久了吧?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她一边擦泪一边说:“你怎么不回家呢?过节了,回你舅舅家啊…你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家对吗?…肖,我想家,我想要有个家!”她的哭声突然高亢了起来,而且一下子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我被她撞得趔趄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她哭喊了出来,那是一份对家对爱的渴望,可为什么,这份渴望选择了我?…***
我一动也不动地靠着墙站着,大脑发晕。这是她第二次勇敢又冲动地抱住我,第一次是替挡刘大伟的刀子,这一次却是为了向我表白。这个勤劳朴实的北方女孩,用自己的方式争取着爱和被爱,虽然她从未表达过,但我知道。
终于,她松开了抱我的手,也停止了哭声,然后走回去坐到了椅子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轮银盘般的月亮爬了上来,月华如水,洒满了阳台。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又有无比陌生的感觉,这木板阁楼是我的,这桌椅茶具是我的,这眼前的女人呢?她多么想属于我,多么想要一个家,然而我不行,也不能…我脑子里乱极了,这月光下的人影和空气中桂花的味道又让我想起了过去。
同样的光影,夕阳斜射拉长的窗户格子投射在地板上,地板上有灰尘,灰尘里有一个柔美的身影在翩跹起舞…他旋转或者跳跃,随着舞步甩出来的汗水都闪烁着光泽。
小飞,我的小飞…我的心被一只手抓住了,撕扯或者挤压,疼得我无法语言。而这一切刘梅不会知道,她收住了眼泪在抬头看月亮,很静很静。
“咣、咣、咣…”有人在楼下敲门,声音嘈杂。刘梅把头从阳台上伸出去向下张望,大声叫:“今天休息不营业!别敲了!”楼下的人便叫了起来:“这里是三人行吗?我找肖!”
竟然还有人找我的么?我惊讶地站到阳台上望了下去,下面的人正气喘吁吁地抬头看,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一张布满焦急的脸了。他叫:“喂!你快过去看看吧,你外公不行啦!”
我知道他是舅舅家的邻居,他一定的跑过来送信的。我心里一紧,立即穿上外衣往楼下奔去。在门口我叫:“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他叫:“嘿!你这混小子,你有留电话给你舅舅么?快别废话了,你外公恐怕不行了,快过去吧!”我着急了起来,慌忙拦截出租车。刚想上车,刘梅从楼上奔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挤上了车,说:“我也去!”
出租车在街道上奔驰着,今天街上原来很热闹,街边有很多闲散的游客在赏月,有很多摊档在张罗生意。我无心留意这些,急忙问:“怎么回事呢?我一点都不知道呀!”
邻居叫:“人老了身体很麻烦的,他都八十多了吧?那还不是说不行了就不行了?你舅舅他们几个都来了,就缺你一个,快去…要不真的来不及了。”
听着这话,我更加着急了。车轮飞转着,我的记忆也飞速地倒转了起来,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那些与外公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他支持我去跟老师学舞蹈,在风雨中接我送我…就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岁月里,我把最初的性意识给了男性,我把我最幸福的感觉定义为与一个男人肌肤相亲…汽车猛然一停,我奔下了车,刘梅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边说:“别着急,慢点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趴过了楼梯,我推开舅舅的家门,房间里安静肃穆着,没有任何声音。我顾不上分辨都有谁的脸孔,只是急促地问:“外公呢?外公呢?!”
没有人吭声,他们却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来,从客厅一直到卧室,我顿时领悟到了什么,步子开始沉重了,腿也打软着,走过去…看见外公了,他被放置在地上,睡在冰凉的门板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把一切都遮住了。
掀开白布,我看见外公的脸了,黑黄的颜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两腮塌陷着,颧骨突兀着,双眼微微地闭着,眼皮松弛地打着褶,堆在那里。外公冰凉了,外公死了。我低声地叫了一声:“外公…”
我蓦地大声叫喊了出来:“你们为什么那么安静?!你们为什么不哭呢?!外公死了!外公死啦!”
我一把抱住象柴一样的外公的身体,紧紧抱住不肯放手,外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最亲的人,但他却死了,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把我丢下来。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啊!一个人蹲下来拉我,无声地扳我的手,我扭头看,是刘梅。
我一把抱住了她,呜咽起来,我叫:“外公死了,外公死了!你知道吗?外公最疼我了,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知道吗刘梅?外公不要我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外公!”
刘梅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抱着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哭着哭着,周围的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静默着,冷冷地看着,仿佛局外人一样,仿佛空气。***
埋葬了外公以后,我最后一丝牵挂也不复存在了,舅舅们那么急通知我,原来竟然是对外公的养老保险打着主意,我更加鄙视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