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一路抱着我进了宿舍,我能感觉到他逐渐加速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爬楼梯累的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别的原因。
他的胳膊很粗也很坚硬,那种力量使我有些震撼…那是来源于一个同性的震撼…人与人,真的很不同,那些刚毅,即便是表象的,都使我有些心旌摇荡了。
但是我的心里仍旧在涩涩楚楚的,因为越是震动就越是感伤,我有些责恨自己不够强壮,如果我能有这样的勇敢,我会拖起小飞的手,狂奔,再一次逃,逃开她们,逃向我们自己的明天。可是没有。我的心凉凉的。何方舟把我放到了我的床上,胡乱地扯被子往我身上盖,然后坐在床边上,说:“现在你哭好了,嘿嘿,又不会有人听见,也不会着凉,一举两得嘛。”
我禁不住“扑哧”地笑了一声。我说:“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啊,平常看你没这么多俏皮话的嘛。”他说:“大男人哭什么了,我是当你是小孩子,才逗逗你吧,快睡吧,天又快亮了。”我说:“我睡不着啊。”
他说:“你想家了?”我说:“没有。”“哈哈,”他说:“那就是想媳妇了。”我说:“更没有。”
他说:“那你哭什么呀?呵呵…哦,我知道了,是那个舞跳不好,对不?…别着急嘛,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知道,那得找感觉。”我擦了泪,说:“是吧?找感觉?你不懂你还知道找感觉?”
“怎么不是找感觉呢?”他立即认真起来了,他认真的样子更加英武,有军人那种独特的气质,如果在平时我见到这样的男人会有种被震慑了的感觉,但是他现在坐在我的床边,认真而又英武地谈舞蹈的感觉。
他说:“什么事儿不是找感觉呢?你就说我们在部队里吧,有的战士去给长官当勤务兵,有的战士却要去喂猪,你想不通?想不通也得服从命令,那是纪律啊,所以,就得找感觉。”
“呵呵,”我说:“当勤务兵找什么感觉?当喂猪的兵又要找什么感觉?”他一本正经地说:“恩…我说不清楚啦,哈哈,反正就是自己得想得通,基本原理是一样的。”我说:“你就是说伺候长官跟喂猪是一样的了。”
他说:“哎,也可以这么说,嘻嘻。”我问:“那你呢?你喂猪么?”他说:“我不喂,我开车。”
“好啊,”我说:“开车很不错的,是不是给你们什么什么长的开小车?”他说:“嘿嘿,不说也就算了,反正我挺倒霉的,给师长开了三年车。我跟你说,象我这样能给师长开车的老兵混得都不错…嘿嘿,提干啊什么的,嘿嘿…”“那你呢?”我说:“给师长开车,真威风!”他憨憨地笑了一下,说:“我就特别倒霉,本来好好的,一次我老乡部队看我,走的时候我得开车送他进城去坐火车吧?嘿嘿,开车回来正臭美着呢,结果,把人给撞了…”“死了?”我惊讶地问。
“没有…”他说:“但是我违纪受了处分…就退役啦…嘿嘿,要是你摊上这样倒霉的事儿,还不哭死啊?我马上就要提干了,真的…”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对部队里的一切并不了解,但看他说话那么认真的样子,便由衷地同情起他来了。
但是他满不在乎,抽了一根烟以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我该回去睡觉了,你也休息吧,别没事儿发呆呀,哭鼻子什么的,让人笑话,你说是不?哥们儿。”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望着他出门的背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自己。外面天色微明了,黎明破晓前,很冷。***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呢?我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那也太快了,我才刚刚离开小飞,心里面还流着血呢,闭上眼睛,还会象站在悬崖边上一般摇摇欲坠的,每次一睁眼都感觉会一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的…所以,我很享受这样的一份关怀,他叫我“哥们儿”他用力地拍我的肩膀,他告诉我伺候长官和喂猪是一样的…我被我自己弄糊涂了。
我需要的,是我缺少的,这种缺少也许是显性的,也许是隐性的,我根本不懂得自己,只能忠于感觉,但是我知道,好感不等于喜欢,也不会是爱,所以,静下来,我宁愿在悬崖边儿上想小飞。
想小飞,想小飞,是一次恒久的惯性,是我必须的功课,我自己种下的缘。稍过了见天,我自己偷偷排练的舞蹈丝毫没有进展,罗马时光的生意却越发好了起来,原来老板扩大经营,在楼上又搞了罗马时光休闲按摩室,出出进进的老板多了起来,肥头大耳的官员也多了,何方舟被调到门口管停车坪去了,我只能在经过门口的时候看到他,他很忙碌,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制服风衣,带着阔沿的大盖帽子,很威风也很潇洒。
他站在那里,戴着白手套,挥舞着,指挥着那些光亮的车该往哪里停,该往哪里开,分明有种神气呢。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过是个小保安罢了,没有昼夜地值班,拿最低微的工薪,在这个地方身份是卑微的。
但他每天都是那么认真,一丝不苟的样子,还笑呵呵的,我的目光触到他,他就对我微笑一下,近距离的时候,我笑的时候,他还会说:“笑什么啊?傻笑,你跟我比谁的牙白啊?!”
我又羞又恼,脸有些发烫,幸亏没人注意到。过了一天,何方舟突然提着一大袋子的草莓跑到我宿舍里来了,一进门就把袋子递给我,说:“嘿,他们刚从农科院后面的塑料大棚里偷回来的,尝尝!”
新奇感立即充满了我的心,我把草莓一颗颗从袋子里面掏出来,放在盆子里清洗,那些草莓红艳艳的,很饱满,看着就使人垂涎欲滴了,说叫:“哈,这种天气有草莓吃?爽透了!他们偷了多少?拿来这么多?”
他说:“你别管了,尽管吃就是了,嘿嘿。”我拿一颗草莓添到嘴巴里,有塞到他嘴巴里一颗,沁凉入口,一直冰到喉咙,浸到腔子里面,真的是很甜爽的感觉。我看着他笑,他吃得嘴角往下滴红色的汁水了,一副猪样儿。我刚想说什么,他说:“嘿嘿,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呀?”我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便也很认真地问。他说:“我给你起了个外号,恩…先跟你商量一下…”
“啊?”我愣了,说:“呵呵,起外号还有跟人商量的么?你先说说是什么?”他说:“那个…你不是爱哭鼻子吗?让我想起一个人儿来。”我急着问:“谁呀?”他说:“林黛玉!”
“靠!”我叫了起来:“去你妈的,谁是林黛玉?!”他嘿嘿地鬼笑,说:“不过林黛玉是女的,你是男的,所以以后就叫你男林黛玉吧!”
“不行!”我强烈反对“少胡说八道,你才是男林黛玉呢!哼!你是男林黛玉,男薛宝钗!男王熙凤!男贾宝玉!”他笑:“哈哈,贾宝玉本来就是男的嘛!你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气得把草莓“啪!”地丢回盆子里去了,说:“不许胡说八道的,告诉你,要是别人也这样叫,我…”他说:“你能怎么样?…生气啦?看看,还说不是男林黛玉?…嘿嘿,跟你开玩笑的,我不是说先跟你商量一下嘛!呵呵,行了行了…”
我说:“不许叫,就是不许叫!”他说:“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那就我一个人叫吧?没人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我就叫你…嘿嘿,男林黛玉。”
“不行!”我恨不得冲上去撕他的嘴了。***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叫了,不过并不公开,我才知道,这是他对我的一个昵称。
他为什么要这样叫我呢?难道我在他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凄凄切切的爱使小性子的女人一样的人么?天…这不好,这不应该,这…我怎么会在意起我在他眼中的形象来了?我为什么要在意呢?为什么?
我感觉我的心情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时日不长,我的凄怨被这个倒霉的退伍兵冲淡了,原来,我所有淤积的伤感竟然是这样的经不起现实的冲击么?他风一样跑到我房间里来,叫我“男林黛玉”又风一样跑了去,在那个玻璃大门的前面的小操坪上指挥他的交通…他充满活力地工作和生活着,健康得象阵冲击波,冲击我。
唉,男林黛玉?我不是林黛玉,我不喜欢林黛玉,她悲戚,她太优柔又尖酸…可是,我怎么会又在突然之间想起了小飞呢?一想到小飞,我的心立即一痛,如同暖被中有一根针,在我的尾椎骨上狠狠地一扎…小飞是林黛玉么?不是,小飞不是,娇憨沉默的小飞,好象永远不食人间烟火,好象永远静着的水晶,握在手里会暖些,放下了,又凉了。
我多么想给他打个电话啊!告诉他,我现在在罗马假日上班,每天站在飘满呛鼻子的舞台烟雾中扭摆腰肢挥舞手臂,告诉他我认识了一个叫何方舟的人,竟然给我起了个外号,好难听。告诉他,我想他。告诉他,我很想很想他。告诉他,有太多话想告诉他…可是,他什么也不会说,是的,他不说话,他只在暗处看我,摆那个舞蹈姿势,无动竟生风,静止却生动。
想到这里,我责怪自己了,好象自己亵渎了自己最神圣的感情,就连曾触摸过小飞身体的手指,也忍不住隐隐地罪恶起来,我的泪水就又来了。
我思念那个肉体,芳香不尽。那些柔软与纤巧的感觉,那双臂合拢能够拥入怀里的塌实和包容感觉,我吻他的耳朵,如同吸吮一块香甜的乳酪,欲要融化却不融化,他的碎发茨我的鼻孔,轻轻的,使我浑身毛孔收缩,血脉膨张。
小飞…轻轻地关上门,闩上门,放下窗帘,屏住呼吸,枕在宽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指尖滑过平坦的小腹,滑过髋骨的嶙峋,挑起内裤的松紧带儿…我身体的一部分正在探知身体的另一部分。
这一部分神奇至极,凶猛如野兽,温顺如流云,好战也易被擒服,握住,好舒服,上下滑动,奇妙也消魂。脑海里的浮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流光中轻舞,旋转或者起伏,然后与我纠缠。
他细长的手臂穿过我的双腋,从后面抱紧我,胸膛贴在我的背上,肌肤相亲的感觉,滑腻又细柔,他的双手扣在我胸前,轻轻抚摸,慢慢滑动,无限沉浸。
耳边的呼吸,压抑又遏止不住的低声呓语和轻吟,两个生命如此近距离贴合,没有一分猜忌和攻击,安全又沉稳。
脉搏在动,风声簌簌,胸前的手向下滑,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秒,绕过密密丛林般的毛毛,盘结在生命之根上,缠紧在纤纤无指间,每一根手指都是跳动的,都带着生命,带着欢娱的使命,必然又决然,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