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墙在宫庭里不算新闻,弄污自己的手就不正常了。“这一箭本来是给你的,不过无所谓,反正下一箭就是他的。”威尔逊公爵的声音透过人群传出,竟没有半分慌张惶恐,极为平淡悠闲。
“我只承认伊底亚斯是我的哥哥。看在路易和我有相同的血缘我才亲自动手杀他。从小到大他眼里只有一个罗奈德,这种寄生虫似的依附者不配做我的哥…”
“啪”!国王重重一掌击在威尔逊公爵脸上,后者偏过头,竟像是被打扭了筋,姿势不变,也不再出声。奥罗杰公爵忽然抓紧我的手,我低下头,看着他胸前扩散开的一大片血渍。
“我这次冒险来取圣物是最后的赌博。”他轻咳两声:“近两年我安插在朝中的亲信一一死于非命,父王当年位高权重的大臣也纷纷隐退,伊底亚斯的王位越来越稳。
威廉,我远在封地也猜到是你在背后搞鬼,难道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会不知道?他装作不知道,因为他是光,你是他的影,所有黑暗的不能被光照见的角落就需要影。
可是,威廉,你有没有想过,当强光足以普照大地,扫除黑暗角落的神隐王国,影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温文和睦的微笑,示意我助他站直,望着威尔逊公爵道:“威廉,当影威胁到光的世界,光还会不会允许影的存在?”他一定要把简单的事情说得这么复杂?我忍不住“靠”了声,撑住他,随他一起望向威尔逊公爵和他身侧的国王。三张相似的面孔,两对一模一样的湛蓝眼眸。互视一阵,威尔逊公爵咧嘴嘻嘻笑了。
“反正我做的事只是为了伊底亚斯。”他慢慢收敛笑容,转眸看向他的哥哥,用那夜我在窗外偷听到的“正常”语调道:“不论他会怎样对我,我都心甘情愿。”
“原来…”公爵虚弱的笑了笑“抱歉,我多事了。”人骤然倒向我胸前。我立定脚跟,犹豫了下,环抱住他的肩膀,他在我怀中低声道:“带我走…算我求你…”我沉默。低头看着他褐色的发,额头鼻梁唇的弧线美好,他还罩着侍女的长裙,乍看去姣好如女子。这个“弱女子”正伏在我胸前,请求我保护。我想起不久前的那夜,我决心逃离国王,在毫无底气的情况下向奥罗杰交换条件。
如果他看穿我色厉内荏,我恐怕也只能哀哀求告。请带我走。要什么样的境况才能让一个男人向另一个男人放下自尊哀求,要什么样的真心才能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我垂眸看他胸前伤口,血渍更大…以命相护。
我把他揽在怀里,右手去拿他手中“神灯”他乖乖松手,顺势搂住我的腰,头栽在我胸前,整个人的重量都让我承担。我握紧“神灯”无声叹息。抬眸。直视国王。从国王出现,我能感觉他一直在看我,而我选择躲避他的目光。现在,该是选择面对。国王的目光从威尔逊公爵转向我,面色青白,额上布满冷汗。
他先前在马跪倒前跃下地,趔趄了几步才站定,虽然脊背挺得笔直,脚下却显得有些虚浮。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我凝视那双蓝色的眼,恍忽想起很多事,仔细想,又分不清是些什么。
琐琐屑屑的,一些回忆的片断。最后的画面,是我站在他的床前,把红宝石玫瑰胸针留在他枕边。视线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胸线往下,两条腿站的姿势细看有些怪,再看一会儿,还在微微颤抖。我又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他不答,青白的脸色却透出淡粉,蓝眸狠瞪着我,眼角高高吊起。现在看这个凶狠的表情,不知为何只觉得可爱。我微微一笑,举高手中“神灯”淡然道:“约束你和威尔逊公爵的属下,如果有人擅自接近我,我就把圣物抛下悬崖。”说完也不等他回应,我单手搂着奥罗杰公爵半扶半拖顺着唯一一条路往前走。
威尔逊公爵束手就缚后战斗已停止,沃特子爵带了几个人维持距离跟着我们。国王没有动。愈走愈远,公爵的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我偶然回头,国王站在原地定定的凝望我。
可惜我近视…看不清他的表情。算算我这两天经历了太多事,没有半刻安宁,毕竟不是铁打的身体,再走数十步,我只觉手软脚酸,差点儿撑不住公爵的重量。
“不要走了。”原本安静伏在我胸前的奥罗杰公爵忽道。我没理他,揽住他肩膀的手臂紧了紧,继续往前。他在我怀中咳嗽起来,全身颤抖,死死扯住我胸前衣裳,我只得停步。
“不要走了…咳…”他低声道:“你明知道…前面只有悬崖…”我转过头,不到十米的地方就是城堡后方突出的悬崖,海涛声从崖下传来,似乎能想象出海浪击打怪石嶙峋的壮景。
“是悬崖才好。”我笑道:“根据悬崖定律,我们跳下去就安全了。”他不明白我说什么,还是捧场的笑了笑,边笑边咳。我盯住他背上的箭簇,那支透体而入的箭仿佛生在他身上的某个器官,随他的颤抖而颤抖。
“我快不行了…等我死了,就把我的尸体从崖上抛下去吧…罗奈德…”“我不是仝赤伯爵。”我轻声道,腿越来越软,干脆盘膝坐下,把他小心的抱在我胸前。
“你刚才听到威尔逊公爵的话,我只是个冒牌货。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为什么救你?我不知道…”他的笑声透出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罗奈德并不重要,对我,对伊底亚斯都不重要。
真正的罗奈德,早在当年神官洗去记忆后就不存于这个世上。当我接近现任仝赤伯爵时,失望的发现他已经是另一个不但不值得我爱,甚至令我厌恶的陌生人。我因此更恨伊底亚斯,也恨他。我把他牵连进我和伊底亚斯之间的战争,就是想他死。”
他艰难的挪动身体,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温柔笑意:“我没有想过会遇见你…相信我,你对我和伊底亚斯而言都是个奇迹…或许我真的爱上你了吧…”
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问道:“你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呵呵。”他笑得温文,偏又露出小小的狡猾:“是真是假有什么重要?那并不是你的故事…”
确实,无论真假,那只是仝赤伯爵与他们之间的往事。可是…我抬眸,望着仍站在远处的身影…我是真的想知道啊…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我的下颚,扳过我的脸。我低下头,公爵的唇与我的唇微微一触。与手同样冰凉的唇…
“看着我。”他轻声道:“就算只有这一刻。”“只看着我。”我凝视那张俊美面孔,有什么区别呢,你们长得如此相似,甚至连性格也不分伯仲的变态。
而他眼里的神情分明是满意了,张臂又紧紧抱住我。如此近的拥抱,胸膛与胸膛紧贴,潮湿的感觉渐渐透进衣衫,我的鼻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腥味儿。我抬高头。听到他一声淡淡的叹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箍在我腰间的臂膀突然松脱,我垂眸看了看晃动的手,有一只因为脱臼显得很怪异。我捉住这两只手放回我腰间,扶起他的头枕在我肩膀上,轻轻拍抚他的背,像在哄幼儿入眠。
“抱歉…你来晚了…”***怀里的躯体不再动弹,胸前衣襟被血水浸透,粘腻的贴在肌肤上。还带着温热的血。我抱着公爵的尸体,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抬眸望去,国王正一步步走近。
斜阳将落未落,残晖脉脉洒在他身上,步履微带蹒跚,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目光坚定。我看着那张朦胧光照下俊美不可方物的脸。记忆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为了逃避不堪的现实,我在梦中生造出一位救赎天使,因为他的存在,我才能生生捱住煎熬。
当我终于逃出魔窟,一个人在人流如织的城市里盲目奔跑,那是我从七岁后再未接触的人间,充满我不敢再相信的险恶人心。那夜我惊骇欲绝的与追兵周旋,可能刺激过度,突然失去了分辨面貌的能力。
身前身后的人都长着模糊不清的脸,任何一个都可能是追兵。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能看清男人的神态,却无法记住他们的长相。除了那张脸。那一夜,我最绝望的时候,不敢再看人,抬头仰望夜空,却望见高楼上一张被霓虹环绕的海报。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海报里的人是真实的存在,我一眼看去,心头震动,那张脸与我夜夜梦见却看不清的天使重合。十五岁的宋家明坚信天使的存在,天使的出现就是为了拯救他。所以我鼓起勇气逃回父母身边。
后来为了家茜,我放弃逃避,努力在现实世界存活。经过三年的心理治疗,我终于能够适应同性的接近,也说服自己接受异性的好感。
宋家明喜欢女人,她们让他感觉安全。直到前任女友告诉我雷奥纳多?迪卡普里奥的存在,我惊闻那张脸竟然真的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虽有些失落,却更多释然。
那不是我可以企及的人,我连幻想的资格都没有。可是…竟然…多年以后,我又开始做梦…当我第一次在王宫见到国王,我真的以为这是个意淫的梦。
国王走到距我两米左右,停下脚,沃特子爵抛下威尔逊公爵,手按剑柄跟上来。我坐在地上,仰首看着国王。为什么是他呢?其实可以是任何一个长着这张脸的人。最先遇见的王子,奥罗杰公爵,甚至是威尔逊公爵。男人是只重色相的傻瓜。
我的执念,不过因为这张脸。可是,偏偏是他。我纵火赶王子下楼,近在咫尺仍没有看清他的容貌,这张脸清清楚楚映入我眼中的一刻,偏偏是国王大踏步从我身旁擦过。回首。四目交投。…你来晚了,奥罗杰公爵…注定我与他。
“路易死了?”国王冷冷的问,眼角上吊,蓝眸在暖洋洋的夕阳中仍罩着一层冰寒。我没出声,放开奥罗杰公爵微微僵硬的躯体,让他平躺在地。被血湿透的衣裳迎风一吹,凉意透胸而入,心脏似乎都缩了缩。
我专心的整理奥罗杰公爵的仪容,国王顿了会儿,忽然道:“只要走错一步,死的就是我。”我缓缓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着他。他抿紧唇,唇角下弯,显得嘲谑,眼角却吊得更高。
又道:“我不是长子,虽然在民众中有点威望,但年纪尚轻,又没有军功,你可知贵族中私下蠢蠢欲动都有多少?父王留下的重臣企图把持朝政,军方一个个骄兵悍将,路易更是初到封地就开始招兵买马…这个王位竟是摇摇欲坠。”
我默默的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讲这许多话,似乎想向我解释,又像是找人倾诉积郁。扫了眼他身后的沃特子爵和远处的威尔逊公爵,两人都是神色黯然中透出激愤。
“整整三年时间,我一点点建立威望,终于得到大多数贵族支持,军方顺服。我知道威廉的所作所为,他不告诉我,我就装作不知道。”
他回头看了看威尔逊公爵:“路易没说错,有些东西不能存在于光明下,威廉,你今天害死米拉杰公爵,公爵军功卓着,就算我杀掉公爵小姐灭口,却不得不给军方一个交代。你和路易,我必须交出去。”
威尔逊公爵定定看着他,灿然一笑,居然露出天真的欣悦表情:“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我和路易为了谋夺王位,争相来拉拢米拉杰公爵,结果狭路相逢。
幸得陛下及时赶到,而且宽宏大量,救了我的命。”沃特子爵沉声道:“不错,奥罗杰公爵挟持王后,偷窃圣物,杀害米拉杰公爵,可谓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威尔逊公爵私蓄卫队谋夺王位,也请陛下按国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