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夫想了一下,伸出手“你能看到我手上有什么吗?”沃恩奇怪地看着他,虽然很厉害,可是沃夫的手比自己足足小了一号,看上去相当秀气。“什么也没有。”他老实地说。“当然,因为沾上的东西洗一洗就掉了。”
沃夫说,继续吃饭,那沐浴时顺着双脚流下的血蛇始终在他的记忆里爬行,细小而怵目,接着他的身体便与正常人毫无二致,即使他曾把自己弄得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可是我的灵魂浸透了血,沾满杀意与怨恨,无论用多少的水也洗不掉。”沃恩转头看他,他的侧面线条柔和,透着股优雅与无聊,这样的平静的监狱生活让他常常忘记这个人是个顶尖杀手。
“无论那些狱警在我身上留下什么,也比我的灵魂干净。”沃夫说,但表情一点也不配合地全然没有一点痛苦自责,依然是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大多数人看重表象多于内在。”沃恩笑着说“这说明表象很重要,看你那张脸,大多数警察和你迎面走过百儿八十回的也记不下来。”沃夫笑起来“杀手太出眼可不行,”
他说“我只是觉得当你打骨子里习惯一些事后,就很难产生罪恶感,--就像大部分人不会因为吃荤、穿皮草、捏死小虫而觉得残忍一样,其实无非也是在杀死生命。
我家打从武侠小说时代就开始干杀手这行当啦,小时候我对杀人也就是换个军舰模型的概念。”他叹了口气“我就是这样被教育的。”
“就像安德烈?杀了二十几个人砌在他家的墙壁里,报纸上却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沃恩做了个鬼脸“小时候被养父性虐待,老妈干嚎着旁观,九岁前赤身裸体被锁在小黑屋子里。
所以他的人格可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扭曲--”“为了名誉我必须声明,”安德烈端着餐盘走过来“那些小报在胡扯。我杀人才不是为了什么愚蠢的‘报复伤害过他的大人’,没有想像力又缺乏优雅的人才会为那种蠢理由犯罪。”
他在沃夫旁边坐下,德雷尔则坐在他对面,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含糊地说“显然,做事该是为了取乐,被负面情绪主宰可不体面。
我听说你杀人是因为觉得‘太吵了’。”“是的,相当喧闹的情绪,愤怒、情欲、悲伤…诸如此类,让人不堪忍受!”安德烈仇恨地戳着盘子里难吃的土豆“我只是想让世界清静下来。”
“基于惧怕对别人的情绪发生反应的心理。”德雷尔说,理所当然地把沃夫的橙子拿过来“啊,你杀人时的感觉一定比吸毒还爽!但你被送进来时却说‘谢天谢地,你们这帮手脚迟钝的笨蛋终于逮到我了’…”
“不要擅自改我的台词!”安德烈说“我只是觉得监狱可能是个好地方,不会再有那种窒息人的情绪漩涡、总是溺水的恶梦…当然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他无趣地叹了口气“兄弟,我对古时传下的被无数人重复的进入抽送射精高潮几分钟的事情毫无兴趣,当你彻底丧失了自我意识,完全溶入另一个人的情绪,像咖啡和奶末一样疯狂地搅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这时你突然用力卡断他的脖子,一切结束!世界刹那间一片寂静!哦,那种感觉才叫‘高潮’!”他陶醉地说。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做爱是四个人的事,包括他在去世的父亲。--养父的愤怒和疯狂,母亲的哀求和哭泣,那只幽灵在小屋里呼号,像某种沉淀过的物质,浓重而粘稠,冰冷又火热。让人难忘。他侧头便可以看到坐在另一桌的罗非,后者刚刚出院,有些长的流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侧成的线条冰冷沉默。
他喜欢这个人,他的情绪如此直观强烈,他第一眼看到他就瞄上了这么个猎物,但现在他看上去糟糕得厉害。他很高兴不必杀死他--总的来说人还是尽量少杀的好--孤岛监狱就是这么个帮人脱胎换骨的好地方。
“你在从恐惧和死亡里找乐子!”德雷尔得意地做出结论“是类似于细钢丝什么的,不过你摇摇摆摆、艰难险阻的走来走去,指望的却是从上头掉下来!”
“这我得承认,布莱恩医生,”安德烈严肃地说“不过即使进了牢子我还是没能从钢丝上下来,我无法控制这种欲望,撒旦保佑,”他毫无诚意地划了个十字架“地狱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德雷尔左右看了一下,奥雷正在身后一桌边吃饭边看书--因为对医务室颇有贡献,他被允许拿着书到处走,小个子的男人用了个难度的动作背过身一把把他的书拿过来,撕掉封面。
奥雷大叫道“你在干嘛,天哪,你至少不该撕书!我会没办法续借的!”“亲爱的医生,”德雷尔严肃地说“监狱只会禁锢你的肉体,而书本却会禁锢你的头脑!”
他把书丢还给他,威廉哼了一声“没有学习和复制,灵魂压根不会存在…好啦,奥雷,别愁眉苦脸的,我下午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胶水沾好它。”
“你又想玩心理医生游戏了吗?”林亚斯嘀咕,德雷尔不理他,利落地从封面上撕下一条边,三两下弯成一个字形,舔了一下边缘,把它沾住。“梅比斯之圆。”安德烈说。
“找到它的开头和结尾!你掉下钢丝的方法就在那里!”德雷尔格格笑着说。“这东西没有开端和结尾,”
沃恩探过头来“这是常识。”“不不,有的有的!”德雷尔兴奋地说,安德烈突然伸出手,利落地把怪圈从中间撕开,它变成了一个长直的纸条,坦率地躺在桌子上。
安德烈大笑道“没错,破坏循环!这就彻底解释了我所有的问题,不过布莱恩医生,说来说去我还是得杀人,你知道监狱里很不方便--”沃夫翻翻白眼“我不想和疯子坐一桌,我们换个位子吧。”他的同伴立刻表示赞同。
“哗啦--!”出乱子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几人转过头去,接着便是警棍击在皮肉上的声响,听上去这次是长官在教训人。被揍的家伙显然骨头很硬,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可囚犯被殴打在孤岛监狱很正常,艾瑞被打却并不经常。
--做为曾经的黑社会老大,他的长相并不怎么有气势,深棕色的头发和瞳孔,无论是削瘦的身体和俊秀的样貌都有一种属于年轻人的青涩感,对比起他的性格,完全打破了“相由心生”的人类俗语。唯一标志着他灵魂的只有那双眼睛,里头散发着血腥的气息,和一种如灰烬般晦暗的色彩。
即使在孤岛监狱这种社会驱逐者的聚集地,他的人生也算是比较倒霉的,--一次十拿手稳的交易中,却被一个警察以“内部有叛徒,没人救他他会被杀死”的蠢理由骗他老婆说出了交易地址,结果八百多年的长长刑期砸到了他的脑袋上,而外头的两位自由男女则在两个星期前刚刚举行了婚礼,并得寸进尺地写信来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不然将会终生不安。
艾瑞蜷起身体,并没有反抗那劈头盖脸的警棍,这是作为囚犯的常识。艾鲁特正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胸前,殴打让狱警脸上泛起红晕,棕发的男人始终一声不响,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写着让人恼怒的傲慢与冷漠。
“听着,艾瑞,”艾鲁特冷冷地说,一只脚重重踏在他几乎有些单薄的胸膛上“现在你要跟我去办公室,手铐、电击棒都在那里等着你。别在我面前摆架子,你只是个被关进监狱的人渣,在警察面前你什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话,但这种侮辱已经习以为常,反暴力的正义感在这里像冬天里的蝴蝶一样害羞胆怯。
艾鲁特一把揪住艾瑞的棕发,手中柔软的触感让他很兴奋,他蹲下身,凑进他的脸,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轻柔声调说“我不管你外头那位警察朋友怎么说,从现在起我会好好招待你,以惩罚你的目无纪律!”
对面那处于弱势地位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一片窒人的黑暗与冰冷,毫无情绪,毫无温度。艾鲁特厌恶地皱起眉,正要说什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放开他!”他的英语说得谈不上怎么标准,可快速的行动力足以弥补,下一秒钟,艾鲁特感到身体被猛地推开,接着面颊挨了重重一拳!
周围响起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和口哨声。警察想冲上去给这个不要命的人渣几棍,但是脸上的剧痛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吐口两颗牙齿,看着手中的红色液体中的白色物质,并没有恼羞成怒。
他冷酷的表情和身形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残忍气息。沃恩吹了声口哨“这小日本想英雄救美人,看来要倒霉了!”沃夫眯着眼睛,一言不发。艾鲁特拿起对讲机“73325,带上枪。”
然后他冷冷地看着对面自找麻烦的黑发男人,看到后者抿了一下唇“别碰他,你才是人渣!”
他冷冷地说,艾鲁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现在可没几个这么有种的…或者叫没神经的了!他忍不住笑起来,又有好娱乐了。
“你想当救世主吗?”他轻声说“那就让这里来告诉你,什么是现实。”他抬起手,抬起男人的下颌,渡边猛地把他的右手挥开,艾鲁特打了个趔趄,下一秒钟,一声响亮地枪声划破了饭厅的吵闹!
艾鲁特无声地微笑,周围一片寂静。一个黑发的囚犯低低笑了一声,吸吸鼻子“真怀念,是火药味儿!”
“没事吗,艾鲁特!”刚赶到的克里叫道“他要干嘛!”他警惕地看着渡边,身后跟着同样拿着枪的奎恩,一边命令起哄的囚犯们蹲下。
黑发的男人仍站着没有倒下,但看上去艰难。他的膝盖骨碎了,很彻底,想必即使是最好的治疗,下半辈子也会被疼痛所困扰,沃夫想,这小子在想什么?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克里把手里还热乎着的手枪别回枪套,可艾鲁特的棍子下一秒钟劈头盖脸地朝渡边打了下来,沃夫甚至可以听到它击中皮肉和骨骼的碎裂声。
“你要打死他了,艾鲁特!”克里枪还没放好,就冲上去试图把他拉开。当艾鲁特停下手时,他几乎怀疑他已经死了,鲜血把囚衣浸透了,地上也被弄脏了一大片。
“真见鬼,抬他去医务室!”奎恩说,把看上去已经无力反抗的人铐好,显然对这个人只能用抬的了。艾瑞一声不响地站起来,看也没看渡边一眼,坐回原来的坐位上,他的餐盘还在。
那个满身是血的家伙还没有昏迷,骨头够硬,他愣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视,那血中的五官竟冲他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