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久久的坐着,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像。
直到统领进来,点燃了屋内的火烛,才赫然发现,他的脸色是如此冷峻,浑身冰冷的像一座冰山,不必靠近,就要被冻死了。
统领行礼,默默站着不说话。
江怀因手里的纸条,是暗卫给他传来的密报。
“她哭了一整夜?”
统领低下头,不敢说话。
昏暗的烛火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沉默良久,又喃喃自语:“她哭了一整夜。”
统领忍不住:“主子,如今这温姑娘已经是豫王妃,早就嫁给旁人为妻,孩子也生了,萧氏气数已尽,他日也要在主子脚下俯首称臣,便是主子忘不了她,以她嫁过人又生过一子的身份,便是给主子暖被铺床,做个通房丫鬟都是不配的,更何况,她还伤过主子……”
江怀因冷却凌厉的眼神,忽然射向统领,统领只觉得全身发冷,噗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下。
“主子,属下失言,请主子责罚。”
江怀因不是不恨,也并非不怨,但听到旁人如此说她,却很想杀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跟了我太长时间,忠心耿耿,你今日只会成为一具尸体。”
统领垂下头,吓得身子都抖动起来。
“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主人,王府周围的暗卫都已经分配好了,只是……”
“只是?”
“只是这豫王府里也有一些高手和暗探,我们的人到底不敢太过接近,以防打草惊蛇,坏了主子的大计。”
江怀因点点头,忽然轻嗤。
“萧舜也不是那等表面纯良之人,明明手里也有势力,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儿受屈。”
她嫁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真是可笑。
统领不敢说话,额头上的汗珠都滴到地上去了,他很明白,现在的江怀因,心情很不好。
“按照计划行事,西京这些权贵,若有不从命者,尽可斩杀,当然,是以贾家的名头。”
在不太明亮的烛火中,他的脸,失去了在温婵面前的淡定冷静,更没有笑的温柔平和,只有残忍嗜血,轻描淡写就想要了别人的性命。
统领想要说点什么。
“你有话直说。”
统领犹豫再三,还是磕头后直言不讳:“主子所说的这些权贵,一定不包括温国公家吧。”
“属下却觉得,别的权贵倒没那硬骨头,反而是温家,对大梁和昏君忠心耿耿,轻易不会屈服,若要杀鸡儆猴,不如拿温家开刀。”
江怀因看都没看他一眼:“正是温家世代忠良,才要厚待,优待,那些墙头草一样的世家,只会鱼肉百姓招募私兵,压榨平民养肥自己,我要来有什么用。”
统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问。
他对温氏如此优容,到底是因为爱才,想要真的招揽温氏,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无事禀告就退让吧,我倦了。”
江怀因手中握着暗探的纸条,那张纸条上的消息,便是她哭了一夜,他静静看着窗外的大雪,陷入良久的沉默。
统领默默退出门内,忧心忡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西京各处人手,均已布置妥当,只能王师直突入西京。
江怀因卧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夜。
统领踌躇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身上都被大雪覆盖,衣裳已经浸透。
他终于下了决心,来到王府边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头人穿着打扮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衣裳,一眼看过去,脸都生的平凡无比,看过既忘。
“统领,可是主子有命令?”
统领略犹豫片刻,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普通男子装扮的汉子一愣,有些犹疑:“这,前些日子主子不是还下了死令,一定要看护好王府女眷?”
“命令变了。”
见大汉犹豫,统领冷笑一声:“主子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到的,怎么,你是不相信?”
“不,不,属下岂敢不信统领。”
他放出定心丸:“你放心,有任何差池,我一力承担。”
大汉终于放心,拱拱手:“统领放心,我等必然完成主上之令。”
离开这座隐蔽的据点,副官是知晓前因后果的,此时终于忍不住担忧:“大哥,你为什么要假传主上的命令?若是邺城军进城,王府没了暗卫保护,这份家业可不一定能守的住,若是再唐突了府中女眷,主上怪罪下来可怎生是好。”
背着主上假传命令,主上知道了,一定会处置他们,而且主上待他们恩重如山,这般阳奉阴违,实在有违他们的忠心。
“你觉得我背叛了主上?”
副手不敢承认,却认定这种行为无异于背叛。
统领叹了一声:“底下的人不知道,你我却都知道的分明,萧氏皇族已是粘板鱼肉,主上却对豫王府格外关注,还要在城破之日,护好府中女眷,你可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副手垂下头:“主上爱惜豫王才华,想要招安……”
“放屁,主上是为了那位美若天仙的豫王妃!”
副手无奈,很想劝劝他,小声嘀咕:“便是为了那位王妃又如何呢,主上在定京虽已娶妻,可到现在子嗣却是一个也无,等主上拿下西京,坐稳江山,这天下的女子任由主上挑选,区区一个豫王妃又如何,若是讨主上喜欢,给主上生下一儿半女,主上有后,江山有传,岂不是两全其美。”
统领神色严肃:“那你可见到,主上对定京宫里那些女子,有哪个像对这位王妃这么上心过?”
副手一愣。
统领道:“主上后宅女子不少,却都是为了稳定豪强,为了平衡而纳的,对她们哪一个都不亲近,从来都没个好脸,若主上对这位王妃,只是见色起意,倒是好事了。”
副手满脸不明。
“……”
“这女子与别的女子不同,她能牵动主上心绪,会叫主上伤心。”
统领侃侃而谈:“自来为皇者,对于女子,可以为制衡而娶,可以为利益而娶,更可以见色起意,起了兴致,主上便是与宫女玩乐,我等为人臣子,属下,难道还管主上内宅的事?”
他口吻忽然一变:“但,不论为了什么目的而娶纳的女子,身为上位者,最忌讳动情!”
副手满脸困惑:“你是说,主上对这位王妃,动了真感情?”
“不一定,但要把苗头扼杀住。”
副手摇头:“统领,你太铤而走险,主上最是忌讳咱们这些人背着他做决定,而且现在主上也不过是叫人看顾着些王府女眷,也许真的是为了招揽豫王。”
“你不懂,这女子不同。”
统领垂下眼:“主上对我恩重如山,只要此女死于乱军之中,日后便不会乱了主上的心,移了主上的志,若因为此事,主上便是要我的命,我何无我也认了。”
“你莫要告诉主上,就当做此事不知,放心,我不会叫你们牵连进来。”
副手自然不会去背刺统领,但他却忧心忡忡,并不能做到完全平静。
在他看来,统领完全是在试探主上的底线。
身为臣子,为什么要插手主上的感□□?他喜欢哪个女子就纳哪个女子好了,大梁这种腐烂朝廷都不制止寡妇再嫁,他们北边的人更不在乎女子是否贞洁,主上后宅里也有嫁过人的呢。
主上那么英明神武,永远理智,永远可以权衡利弊,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牵动心绪,真是笑话。
但统领主意已定,又是一副准备赴死的模样,他劝了再劝,却不能改其意志,便也不再劝了。
温婵虽哭了一晚,第二日眼睛都红肿的,却还在操心着大姐姐的事,她找到了有孕时,为她调理身子的沈大夫,花了重金调制了一味睡眠药,服用后便可出现假死症状,但只能维持一天,他们必须把大姐姐偷梁换柱出来,才能让她跟李二郎私奔。
她再三问了温妤,是否已与李二郎约定好,他会不会不赴约,或者有别的什么想法,温妤都很坚定,说两人已经约好了。
温婵犹豫万分,还是将假死药给了她,并叮嘱她,一定要有人手给她换出来,她安排了人在城门处接应,马车和细软都备好了,她便可以跟她的李二郎,远走高飞,走的远远地。
等到了那日,温婵乔装打扮,带了帷帽,一直在马车里等候,果然秦府挂出了白幡,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丫鬟从后门偷偷溜了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做丫鬟装扮的温妤。
温婵的心都提溜起来,等温妤上了马车,便道:“可有人看见姐姐?”
她摇头。
“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温妤面色凝重,棺材里是空的,温婵让她着人去乱葬岗寻一具尸体替代她自己,但她没能寻到,稀里糊涂的也就这样吧,那棺材里装的是一只死狗,反正温妤明面上已死,都进了棺材了,秦家难道还要去开棺验尸?
“安排好了。”
温婵交给她一个包袱:“大姐姐,我给你准备的行李都在这里了,你……你这一去,山高水长,以后家里也帮不了你,你自己保重。”
温妤却露出轻松笑容:“好妹妹,这个家里只有你待我最是诚心,姐姐以后不会忘了你的。”
她只要能过的幸福,便已经够了,温婵帮她逃跑,是违背爹娘教诲的,良心实在难安。
还待要说什么,温妤看了看天色:“音音,我这便走了,若是再拖下去,我怕夜长梦多。”
温婵松了一口气,下了马车,眼中含泪送走大姐姐,回王府的时候,也是从偏门进去的,正逢秦家送来消息,说大姐姐过身了。
她却还要装出悲痛样子。
然而还没等她表示要去葬礼,王府护卫统领神色凝重冲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西京城破,叛军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