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婵不明白,他完全不怕吗?为什么此刻还凑过来靠近她,问她是不是担心?
他眼中的温柔和深情,让她恍惚的下意识以为,他在乎的是她。
怎么可能呢,他总是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事,分明说自己已经有妻子,还是一位高门贵女,又说自己如何的爱妻子,妻子怎样怎样好,为何还总是做出这些暧昧举动。
她冷着脸躲开,凝眉看向江怀因:“江公子,你既如此爱你那位妻子,便守之以礼。莫要如此作为,虽此事是为了我出头,可你如此惹怒贾卿颜,可有想过会祸及你的妻子?”
无奈叹气:“西京又有什么权贵,能比的上贾家?纵我温家一门双公,世代后族,却也要避其锋芒。”
温婵很难受,她无法苛责江怀因,此人三番四次的救她,今日也是,也是为了她,但这般莽撞实在不智,
她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深望他。
“江公子,你跟尊夫人收拾收拾金银细软,赶快走吧。”
“走?”
他玩味的品了品这个字,眼中兴味更浓:“你这是要让我隐姓埋名,赶紧跑?”
温婵点头。
“你大姐的事,不打算管了?”
这两件事性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她当然不会不管大姐,但大姐无性命之忧,而且顶着秦家媳妇的名头私奔,万一被秦家发现,这便是个死局。
她心中已经有了数,大姐的事要徐徐图之,但江怀因的事却是迫不及待的。
“若你因此事而丧命,并祸及家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温婵在脑海中左思右想金蝉脱壳之计,至少要保全江怀因的性命,并未注意到,他此刻的眼神,复杂的叫人看不懂,好似深情又似纠结痛苦,甚至还有两分深深的恨。
温婵还在左右为难:“你可愿意去云州投靠我家殿下?”
江怀因微微怔住,眼中的情绪之复杂,根本就是她无法理解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先是很小声的笑,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大声,他从未表现得如此狂放,如此情绪外露过。
“你要我跟你夫君求得庇护?”
温婵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措词许久,委婉道:“我家殿下虽在云州抵抗叛军,过的艰难,但天高皇帝远,至少能逃开贾家的抱负,你若不想为我家殿下效力,殿下人好,不会为难你,你……”
她微微一叹:“你带着你妻子,便是去叛军治下,做一对寻常夫妻,隐居起来过寻常的日子,也算不错。”
“不必了!”
他冷然拒绝。
这人的双眼里,方才的柔情与温和,就像是温婵的错觉,又布满了能刺痛人的冷硬坚冰。
“我今日得罪贾家,也与王妃娘娘无关,娘娘自不需为我前程后路考虑,就算我死了,也是我自己愿意的,娘娘更不必心中愧疚。”
他面带嘲讽:“我何德何能,竟能让娘娘为我羞愧,为我考虑打算?”
“你……”
“小人便祝娘娘,与豫王殿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罢!”
他说完,毫不留情,转身离去,温婵真的不明白,他的气从何来,为何如此阴晴不定,说话不过几句便又生气了。
就算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温婵伸出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去拽他的袖子。
拽了个空。
那一片白色衣角从她手掌中滑过,他就那么走了,一眼就没看她。
温婵心头有点空落落的,忽的胸中一痛,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捂着胸口,神色茫然。
“小姐,您怎么了?”
茯苓催着车夫,驾车赶了过来,见到她神色痛苦,急忙冲过来扶住了她:“这是怎的了,怎么去了一趟桂园,就引起了旧疾?”
旧疾?什么旧疾?
温婵此刻茫然无觉,她有旧疾?心口疼是今日才发作的,怎会是旧疾?
茯苓似是觉得自己失言,闭住话口,沉默不语。
他的衣角从手中滑落,这一幕好像是似曾相识,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却快的根本看不清,她的头都开始疼起来。
“小姐,咱们先回去吧。”
靠在茯苓怀里,温婵虚弱的点点头,疼得脸都白了。
马车里有炭火,把暖炉抱在怀中,轻轻喟叹一声,方觉身体舒服了一些。
“小姐……”
温婵倦倦的,一句话也不想说,茯苓想给她再盖上一层厚实的棉衣,却发现她身上的皮毛大氅已经非常厚实,里头的棉花蓬松暄软,滚边的皮毛油光水滑,一看便是好料子。
她们娘娘,分明出门的时候,因觉得不会下雪,就只是穿了普通的棉衣,没有披氅衣的。
回了王府,正是午时,旭儿已经睡了,亲亲孩子的小脸,温婵才回正院,靠在美人榻上,眉头不展。
她很头疼,茯苓在给她捏头。
“茯苓,我曾经坠入水中,磕到过头过?”
按摩的手停住了。
“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些出现在脑海中的片段,如浮光掠影,根本就无法捕捉,也看不清,倒是叫她的偏头痛发作起来。
茯苓只是略顿了顿,便继续给她按着。
“是有这么回事。”
“诶?”
茯苓定了定心神:“都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不是陛下要给咱们殿下指婚,那个贾九姑娘嫉妒小姐,把小姐推到水里,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贵妃哭闹不休,陛下也没罚她,只能安抚了咱们家,赏赐了些金银,就是因为此事,陛下心中有愧,后来才为您和殿下指的婚。”
温婵只觉得额头突突的跳:“竟有这种事?我实在不记得了。”
“小姐自那回遭难,忘了好些事的,国公爷怕您难过,便不让咱们提,而且后来小姐您陆陆续续记起了很多,看您好了,谁那么不识趣,说那些叫您伤心的往事呢。”
温婵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贾卿颜又想故技重施,原来是因为此事。”
“她又为难您了?”
温婵摇了摇头:“有人救了我,只是他就此得罪了贾家,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心中忧虑,竟掉下泪来。
“我隐约有印象的,落水当时不记得了,可一直都是长风哥哥在我身边照顾我,陪着我,可长风哥哥他……”
茯苓脸色有异,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是我对不起长风哥哥。”
温婵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可长风哥哥若在,岂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辱至此呢。”
茯苓眼中也有泪花。
到了今天,温婵才真的敞开心扉:“殿下不是待我不好,殿下温柔,王府只有我一个,我不能说殿下有半点不好,否则便是不识好歹,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总是不在我身边。就算在宫里受了委屈,忍耐不住与殿下诉说,他也只会让我忍耐一二,我忍耐的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嫁给殿下,这世上只有长风哥哥待我好,我的好爹爹,为了自己的忠义,根本就不管他的女儿们,过的开不开心,大姐姐,都守寡九年多了。”
温婵心中越想越悲凉,伏在桌上,哪怕是哭泣,也是强忍的,压抑的,不肯让别人听见。
王府中的人,除了茯苓,还有紫熏绿衣,旁人不一定对她是真心。
她已经下定决心,倘若自己这辈子都跟萧家脱不开关系,也要让姐姐获得自由,至少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江怀因赌气的走掉了,确实一眼都没看她。
然而不过是走了几步,拐到巷子里,脸上冷硬的表情便开始保持不住。
躲起来去看她,却见温婵被她那丫鬟扶着,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弱不胜衣的模样。
他垂下眼眸,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已经开始攥紧。
他看着她那个侍女,扶着她上了马车,慢慢走的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主子。”
不知何时,几个黑衣人出现在巷子中,为首的那个抱拳:“贾家果然打算对老皇帝动手了,正如咱们预料的那样。”
江怀因点点头。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唯一的变数,唯有她。
“王府那边,咱们还继续监视吗?”
他思虑半晌,颔首,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继续。”
他依然在风雪中矗立,也没有打伞,直到风雪将他的头肩都落下一层厚厚的雪,他依然纹丝不动。
几个黑衣下属面面相觑,却根本就不敢动,
头领瞥了下面几个人一眼,一个眼神,便有乖觉的奉上了伞。
“主子,风雪太大了,回去歇息吧。”
江怀因没有动作。
头领也没办法,继续低声劝:“要不您打伞,虽说主子身体康健,可这么大的雪,若是冻坏了,属下没法跟满朝文武交代。”
挥退了他的伞,江怀因忽的一笑,说不出的难过。
“我现在与她同淋了雪,此生与她算不算共白头了呢?”
头领不敢接话。
但他也只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他接话:“回去吧。”
然而他的心绪,远远不如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收到暗线的情报,一身冷硬全都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