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婵手持打龙鞭,身后还跟着两个神情肃杀的侍女,那副架势,看着就是要去死谏的,她破釜沉舟,势如破竹,谁也不敢惹她。
林大有只能蔫蔫跟着,却朝身后一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此事若是闹到陛下面前,陛下没了面子,贵妃不一样能落到好,至少明面上的责备是会有的。
不能让王妃见到陛下!
林大有眼神示意的那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走去通风报信,林大有凑上来,想跟温婵说句话,可温婵眼神肃杀,理也不理他。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便借着打龙鞭,问一问陛下,为何不给将士粮草,为何要纵容妖妃?
寒了功臣的心,谁还愿意去保护大梁,维护萧氏江山?
今日便是血溅乾元殿,她也要问个分明!为何陛下要这么做?
“请通禀,我要面见陛下!”
宫门的侍卫看着她身后的林大有,面露难色,他虽是巡防营的人,承温家的香火情,可也得按规矩办事。
“二小……王妃娘娘,没有陛下召见,咱们不能让您入宫,乾元殿还是朝臣们议政之地,您一个女眷,无命不得入内,娘娘,您回去吧。”
“劳烦统领通传,就请告诉陛下,温国公之女温婵,豫郡王王妃,请求面见陛下!”
温婵丝毫不退,侍卫瞧了一眼林大有,低声道:“娘娘,您进了乾元殿,也未必能瞧见陛下……这内宫全是金吾卫,不归咱们巡防营管,您若出个好歹,叫老国公怎能心安?”
温婵双手举起打龙鞭:“何大哥,你瞧这是什么?”
一截玄铁铁鞭,通体不过一尺之长,上有丹书铁券,通体盘龙金纹。
“这……这是……”
巡防营的人,甚至整个大梁的百姓,谁不知道温家的打龙鞭?此乃昭烈大帝所赐,昭烈帝甚至曾言,温国公持此鞭,若帝王不贤,甚至可以鞭打帝王。
这种殊荣,只有温家有。
但这么多年,温家一直赤胆忠心,战战兢兢,绝不肯以打龙鞭持有者自居,甚至在当朝皇帝让温家放弃统领巡防营,老国公也悉数放权。
此次都拿出了打龙鞭,可见事情之严重。
何统领面色一变:“既有打龙鞭,按照祖宗法制,我等不得拦,请王妃娘娘入内。”
温婵略微颔首,大步走进去,就要直冲乾元殿,谁敢拦她?
还没入太兴门,苏德发满头大汗的跑出来,对温婵行礼作揖:“王妃娘娘,您且慢,陛下现在没法见你,求您先跟老奴去芳雪殿等候。”
“我不去,今日我必要见到陛下,我要问问陛下,因何要辱我温家至此,我爹爹,我哥哥们还没死呢,陛下放纵贵妃,欺负我温家孤儿寡母不成?”
苏德发面苦不已,不住拱手:“我的好娘娘,您就跟着老奴去吧,陛下现在正在大发雷霆?您若再去火上浇油,陛下一怒之下,当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您要怎么办啊,三殿下离京之前,特意求过老奴,劝着您一些,莫让您冲动,您若真有个好歹,陛下后悔也补救不了,殿下心伤若在因为您,父子心生怨怼,这不就晚了吗?”
温婵心中生怒:“所以我便是拿了打龙鞭,陛下也不能见我?”
苏德发道:“您先在芳雪殿歇息片刻,陛下此时因为贵妃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您可千万不能去火上浇油了。”
不仅是这样,苏德发还跟着一队黑衣玄甲的侍卫,明晃晃的挡住她的去路。
温婵心中的酸涩与委屈,在此刻达到顶峰,她着实不明白,陛下居然连祖宗家法都不认,她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却在此时像是打到了软棉花上,什么力气都发挥不出来,实在恼怒又无力。
苏德发见她似有所松动,凑近低声道:“王妃娘娘,老奴也就跟您略透透口风,贵妃娘娘惹恼陛下,纵然不发明旨,也会被私下斥责,贵妃娘娘所行之事必不能成,您见好就收吧。”
温婵皱眉:“陛下是因为我请出打龙鞭才对贵妃生气?”
若当真如此,陛下知道自己的错处了?终于要开始清理贾家?
苏德发摇摇头:“您别问了,知道的越多对您没有益处。”
温婵只好默不作声,垂下眼眸,跟着他到了芳雪殿。
苏德发叫宫婢奉上茶点,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温婵的两个婢女十分紧张,检查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既没有埋伏的细作,也没有迷香之物。
“二小姐,陛下不见您,咱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着吧。”
“那咱们这打龙鞭不是白请了吗?”
“不是白请,又是什么?”
一个不属于三人的男子声音从殿外穿来,两个婢女立刻紧张起来,入宫不得带兵器,但她们拳脚功夫也不是吃素的,能护住温婵一时。
温婵看向来人,低声对两个婢女道:“不用紧张,是隆阳江氏的公子,我的救命恩人。”
“公子怎会在此处?”
她抚了抚额头:“我倒是忘了,公子乃是鬼谷司的人,自然该护卫在陛下左右。”
男人没做声,径直坐在她对面。
“鬼谷司规矩这般森严吗?公子的面具一刻都不能摘?”
他没回答:“贵妃被斥责了,却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温家。”
温婵一愣:“那是因为什么?”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身边两个女婢,温婵顿时明白:“你们两个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两个女婢对视一眼,脸上担忧,却还是依言出去,她们是温婵的死士,不是王府的人,自然只听她的话。
“贵妃与人幽会,被抓到了。”
他言简意赅,温婵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这……”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因为惊讶,嘴巴都微微张开,完全是茫然无措的模样。
“贵妃如此得盛宠,居然还与人私通?这……这难道陛下不处置贵妃,连带着处置贾家?”
温婵想明白其中关节,越说越兴奋,虽不是因为贾家兴风作浪被英明神武的陛下察觉,铲除贪官妖妃,肃清朝政,但若因贵妃失德,灭了贾氏,这也是大功一件。
男人摇摇头。
“什么意思?摇头是……”
又想到苏德发对她说的那些话,面色一白:“难道……难道贵妃与人私通,陛下都不愿处置她,竟这般爱她?”
男人不置可否。
“有别的办法可以达到目的,你却偏要请你家那打龙鞭,凡事都如此两败俱伤,头破血流?就算如了你的意,又能如何。”
他语气淡淡,似乎她今日横下心,想要鱼死网破是十分愚蠢且没必要的行为。
温婵恼怒,又觉悲哀:“我抬出打龙鞭,并不是想压迫皇权,只是想让陛下遵循祖制,让陛下清醒,温家世代忠良,若非没有办法,我怎会请出打龙鞭让陛下难堪?贵妃要我阿妹给贾升做妾,堂堂国公之女,却要被迫做小,何其屈辱。”
面具后,男人漆黑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若非有面具遮挡了他过于炙热的目光,温婵非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
“他既能杀孔家人,就也能杀温家,你当真以为一个打龙鞭,就能让昏庸无道之君改变?”
见温婵面色震惊,他缓缓道:“不如说,正因温家持有打龙鞭,才会让他更加忌讳。”
温婵震惊的是,哪怕大家心里都知道老皇帝昏庸,就算是她这个儿媳,私下也会恨恨说上一句昏君。
可谁敢明面提起,只能自己想想,便是她与亲娘童氏说起时,也只是长吁短叹,不敢明着说。
他既是鬼谷司的统领,居然就不怕隔墙有耳,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你……你是暗卫统领,为何,为何却……”
“他做的出,却不让人说,真是可笑。”
温婵垂下头,其实这是满朝忠臣心底最直观的感受,昏君妖妃,亡我大梁,大家只是怕牵连家族,心照不宣都不说罢了。
“你请出了打龙鞭,触及他逆鳞,你若死了,也是白死,便侥幸不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温婵面色忧虑,脸颊羞红:“我……我是真的没办法,走投无路才会……”
他说的是对的,陛下都敢对孔家下手,未必不敢动温家。
温家有打龙鞭,可就是因为这么多年只是供奉,根本就不用,才能得到皇室一些信任,她做的确实莽撞,但她也实在没办法,难道就只能任由贵妃欺辱,接受旨意,让阿妤做妾吗?
而且此事到底因何而起,她隐隐觉得,可能与贾升那日唐突她有关。
若灾祸当真是她带给阿妤的,她心中更加愧疚难言。
“那贵妃今日……”
“是我做的。”
“是你?”温婵有些恍惚。
“不过是知道一些辛秘,引人过去看罢了。”
温婵完全失语,神色不仅懵懂还狐疑,难道他是为了她?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目的?他隶属鬼谷司,到底主子是谁?如果如他所说,三番四次救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见她怀疑,男人忽然冷笑起来。
他起身就要走,显然是看出温婵的质疑与不信任。
温婵自然不信,他虽救过她,可要说为了她做这种事,他为了什么跟她非亲非故,要蹚浑水?
而且他总是带着面具,都从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叫人如何能相信。
可现在,她在宫中孤立无援,只靠自己心里没底,贤妃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若贤妃当真能靠得住,上次在骊山行宫别情院,贤妃说已经让宫婢守住了门,不会有人来打搅她,那贾升是如何闯进来的?
她现在谁都无法信任,能信的只有自己。
但现在,在这孤立无援的深宫内,哪怕只有眼前这个身上诸多疑点的江公子,至少,是对她有善意的吧。
“不是……我不是怀疑……”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头却没转向她。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怀疑你别有用心,可是,你一直都戴着面具,从没有让我看过你长得什么样子,我怎能不怀疑呢,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
见他只是沉默,身上一股冷肃之气,温婵很是委屈:“你愿意救我,却不愿同我露出真容,让我怎么信你?”
而且这人手里还拿捏着她的信物,保不准哪天就想要求她违背祖宗,违背良心,给他做事呢。
可是他又的确三番五次的救了她,他到底是谁,有什么隐藏身份,为什么能在骊山行宫如入无人之境?她如今是豫王妃,就算她是女眷,接触不到战事机密,但身份也算特殊,很多人想要接触她,亲近她,都是带着目的的。
这一点,萧舜已经在信中三番五次的提醒她。
即便抱着善意接近她的,也要防备三分,以免身边真的混进来姜氏叛军的细作,误了国家大事。
温婵一直铭记在心,生怕自己和旭儿成为萧舜的软肋,明明是个只要享受荣华富贵的王妃,却操着户部的心,在民间给前线将士筹集粮草,自己的日子过的紧巴巴,根本都不像个王妃。
还不是为了让萧舜看见,她,是能帮得上他的。
男人转过身,面对温婵,竟是做势要拿下面具。
“你……你……可以让我看你的真容?”
“我没说过不行,你没问过。”
他的话很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是因为她从没问过不关心的原因似的,温婵心中委屈:“这也不能怪我吧,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也没说可以给我看。”
他不置可否,缓缓摘下脸上黑色的玄铁面具。
温婵呆呆的仰头看,面具后是一张极平凡的脸,无论眉眼唇角都很平平无奇,并无过人之处,然而奇异的便是,他面色过于苍白,无一丝血色,双眸黑漆漆的仿佛两团旋涡,盯着人看的时候黑洞洞的有点吓人。
如此一个生的平凡的人,居然奇异的有种吸引力,温婵忙垂下头,她是郡王妃,已经嫁人了,怎能盯着别的男子这样看。
“怎么,不如郡王殿下生的俊美,碍着王妃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