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小妹,她依旧神色郁郁,温婵陪她说话,她也只是强笑,笑的十分勉强。
温婵着实心疼,是恨魏家不是忠心之臣,连累的小妹如此黯然神伤。
“阿妤还在难受?我瞧你容颜如此憔悴,还消瘦至此,可是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
温国公一妻两通房,孩子五个,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方姨生了一子便是温家大哥,娘生了二女一子,便是她和出嫁的大姐以及二哥,还有兰姨生的小妹。
大姐温妩年纪长他们十岁有余,虽大姐与温婵才是同母,可温婵记事后,大姐都出嫁了,却不如与小妹从小一起长大,更聊得来些。
虽不是同母所出,可童氏并不善妒,当初嫁入温家十余年只有一女便将自己的贴身丫鬟给了国公做妾,这才生了温家长子。
长公子出生后,童氏视若己出,也不知是因为有了男孩儿还是什么原因,童氏紧接着便有孕生下嫡公子,小妹温妤的亲娘兰氏,也是童氏的丫鬟,她为国公纳的。
童氏贤惠,自己生了嫡出子后,依旧待长公子同样好,她一直认为,是长公子养在她身边才给她带来了子孙缘。
不仅是男丁,对待温妤,童氏也是一样对待,自她小便养在膝下,跟待温婵并无不同。
她们姐妹兄妹虽不同母,却相亲相爱,感情甚笃。
温妤比她小三岁,如今也十五了。
“姐姐,以后我该怎么办,丰哥哥,丰哥哥他不要我了,他怎么能这样,曾经同我说的那些话,说一辈子会待我好,都是骗我的吗?”
被亲姐姐问心事,不能同母亲说,也不能同姨娘说的那些心里话,全都跟亲姐姐吐了出来。
温妤扑进她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不过区区一个没骨头的叛臣,也值得你哭泣?可是西京哪家勋贵小姐又挤兑你了?”
温妤摇头。
“真是个傻姑娘,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伤心成这样,饭都不好好吃,姐姐到底还是郡王妃呢,而且你可是姓温,咱们温家的女儿,哪里会愁嫁呢,等娘亲给你在西京的青年才俊中选一选,总会有比魏丰更好的,魏家不仅背信弃义,还背叛大梁,本就是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也不解其恨的罪。”
温妤哭的哽咽:“可是我听说,姜广王很快就要打到西京了,咱们家还这么为皇家尽职尽忠,真的,真的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温婵面色瞬变:“妤儿,谁同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
温妤有些怯怯:“不是我说的……是,是容真她们……而且不止他们,现在西京人心惶惶的,就算是勋贵也想着要不要……要不要……”
“要什么?”
温妤怕的要命,却还是对姐姐说了实话:“说要不要提前跟姜广王那边的官儿们通通关系,走动走动,看大梁,气数是要尽了……”
温婵倒吸一口气,恨道:“都有谁同你这般说了?容家的真娘?还有谁?”
平日里温柔的姐姐,忽然暴怒,温妤吓坏了。
“姐姐,你抓的我手臂都疼了。”
见她瑟缩害怕的神色,温婵缓和了神情,放开她的手臂,却仍旧愤恨:“这些文臣,怎能如此有二心,咱们家爹爹哥哥们,可都在战场上拼命呢。”
还有她的夫君豫郡王萧舜。
“他们是为了大梁,为了这些权贵的家在拼命,这些人在西京养尊处优,过得平安日子,却还在想着有退路,两面下注?可对得起那些为了保护他们拼命的将士们。”
温婵心中无比难受,眼睛一酸,泪水盈满眼眶。
温妤握住姐姐的手:“我知道姐姐恨这些权贵,姐姐的爹爹哥哥,也是我的爹爹哥哥啊。”
而姐姐比她还更多了一层牵挂,姐夫还在战场上,那是头挂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姐姐比她更加惊惧担忧。
“爹爹哥哥不在,我也不知寻谁去说,陛下要迁都的事,整个西京都已经传遍了,大家人心惶惶的,可爹爹……”
“小妹,我知道你的担忧,可咱们温家乃是温皇后后族,累世受皇恩,早就与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分不了那么清的。”
温婵看得透彻,眼中却是绵绵无奈和悲伤。
“爹爹和哥哥们,是忠臣,只有……只有效忠大梁,任何别的勋贵都有选择,咱们家,大抵是没有的。”
温妤不解:“为什么啊,姐姐?难道?”
这孩子到底还知道避讳些人,压低了声音:“若萧氏注定要亡,咱们一家子也要跟着吗?姐姐,旭儿才只有三岁,难道连你也不能劝劝爹爹和哥哥们?”
温婵摇摇头,并不想把残酷事实说给小妹听。
“爹爹那个性子,是唯有替大梁死而后已,鞠躬尽瘁的。”
温妤扑到她怀中,嚎啕大哭了一场:“姐姐,我好怕,我看到那些勋贵被满门抄斩,女子都要被下教坊司的,容真她们还说,姜广王那些人是吃人的妖怪,对不服从他们的权贵百般折辱,女眷都要没入教坊司,丢到军妓营去糟蹋,姐姐,我好怕,我不想变成那样,还不如死了算呢……”
摸摸小妹的头,温婵安慰她:“你别担心了,趁着我这个郡王妃还说的上话,给你寻一门,将来也能护得住你的亲事,小妹,别怕。”
温婵没有在家住一晚,现在前方军情紧急,沿海口岸已经基本被姜广王的叛军控制,好在大梁还有河道,她的连夜安排好,将那几车军粮送出去。
前线的事,军中的事,原也不该由她一个女子操心。
兵部户部是干什么吃的,难不成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死绝了吗?
出了国公府,原本只是飘散的小雪变成鹅毛大雪,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这样寒冷的冬季,老百姓的日子可还过得下去。
曾经琼林玉殿,朝喧弦管,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最是繁华的西京城,如今都已经成了如此萧瑟模样。
这还是勋贵林立的槐序大街呢,来来往往的布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西京又多了许多流民,温婵心中担忧,作为豫郡王妃,她还是知道一些朝政事,老皇帝越发昏庸,压着粮草不给前线作战的将士,今年大旱又逢发水,皇帝居然还提高了赋税,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这也是为何今年姜广王叛军能迅速连克两州九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的萧氏皇朝,真是岌岌可危,这艘破船已是四处漏水,危机当头,而作为掌舵之人的老皇帝,却还做着曾经天盛帝收服漠北河套,直攻打到波斯,疆域辽阔天朝上国的美梦。
“娘娘,上马车吗?”
温婵摇摇头:“我走走看看。”
槐序大街因都是勋贵,有巡防营把手,温婵却仍在拐角墙根下看到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那女孩头上插着草标,身子瘦弱极了,被冻得指尖通红,瑟瑟发抖。
因有巡防营在,这条街上是不允乞讨的,唯恐流民冲撞了贵人。
但这母女实在太可怜,严格来说也没在槐序大街上,而是在交叉口处,巡防营的兵士也多是普通人出身,也就允了他们母女在此乞讨。
那女孩太瘦小了,温婵看得眼中酸涩,自己像这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在做着什么呢,养尊处优,每日只要茶花弄茶,闲暇时玩一玩琴棋书画,不要说吃不饱穿不暖,十指都没沾过阳春水。
温婵将一包糕饼放到那母女面前,见她们瑟瑟模样实在可怜,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这个你拿去当了,置办一身棉衣穿上吧,你这姑娘,既是你的血脉,卖了她,你如何舍得呢。”
她也是当娘的,只是想到有一日她的旭儿会遭受一点点苦难,她便心疼如刀绞,不能呼吸了。
那母亲看到这只白玉镯,完全愣住,不敢置信抬头,却见眼前是个仙女一般的人物,立刻磕起头来:“贵人,贵人,求求您,求求您收下我家小丫儿吧,我要死了,我养不活她。”
温婵有些为难。
可这母亲十分知道分寸,哪怕苦苦哀求,也没有用自己沾满污垢的手,去够她裙角,只是狠狠地磕头,都磕出血来了。
养活一个小丫头,哪怕王府现在也只是个空壳,但也养得起,只是现在乃是战时,萧舜嘱咐过她,莫要往家里领陌生人,要有防备心。
可这母女实在可怜,这女孩有六岁吗,这样瘦小,又怎么能是敌军细作。
温婵动了恻隐之心:“好了,你别磕了,你这女儿我会带走,只是你,我是无能为力的。”
乞丐母亲唯有千恩万谢。
“茯苓,带这孩子走吧。”
身穿秋香色衣裳的姑娘叹了一口气:“姑娘,现如今这西京乞丐流民这么多,您便是救,也救不了所有人。”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对那乞丐女孩招了招手,用手帕给她擦擦脸擦擦手。
温婵也为难,唯有苦笑:“也不能见死不救。”
带着那乞儿消失在街角后,那乞丐母亲还没来得及去当铺,眼睛一花,便被一柄寒光泠泠的剑横在脖子上。
紧接着,眼睛一花,便到了像是一处暗室中的样子。
她看到一双银丝绣的唐草莲花纹飞云皂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