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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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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成殊的动作很快,尤其现在趁热打铁放送出去的效果是最好的,他当然不会放过。

    所以,几乎是一夜之间,Senye的底就被神秘人给扒出来了。

    从塞西莉亚王妃的礼服,到数字姐那个独特的包,近期时尚界最热门的两个话题,被联系了起来,最后揭开谜底,Senye就是深叶,设计师叶深深。

    熟悉这个名字的人就太多了,于是,青年设计师大赛的获奖设计,戛纳红毯票选第一的礼服,再到引发论战的“莫奈”系列,又一次被掀开。消息被引爆之后,赞誉接踵而来,YeShenshen继Senye之后再次刷爆了各搜索引擎,但诸如“肯定有后台”“背景强大”之类的猜测也是甚嚣尘上,议论不绝。

    “红了红了,深深你真的狠狠地红了!”宋宋看着店里营业额的噌噌上涨,兴奋不已地通宵了,凌晨五点时给叶深深发消息,一副载歌载舞的狂喜,“哇,咱们店真是日进斗金啊,连去年的款都被疯狂的买家扫空了,真是赚翻了赚翻了!”

    叶深深也是第一次尝到明星的待遇,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自然惊喜兴奋,可看到各种诋毁流言也郁闷生气,不过幸好让她开心的远多于难过的,基本可以忽略。

    和叶深深一样兴奋过头的还有沈暨,虽然已经晚上九点,他还是兴冲冲跑来了,说:“这么早睡什么觉,我们去唐人街吃夜宵!快过年了,那边好热闹啊!”

    巴黎有三个华人聚居的街区,其中最大的位于十三区。叶深深因为忙碌所以一直没怎么逛过,想到今天是冬至,便拉着顾成殊兴冲冲上了沈暨的车。

    虽然迟了,但幸好赶上几家还没打烊的超市和商场,三人买了大堆中国食材,抱着花菇、木耳、茶树菇讨论明天炖个菌菇排骨汤,晃晃悠悠地从红灯笼下走过。

    本来想去吃烧腊的,结果下了一点小雪,前方出现了一家火锅店。“哇,还是自助火锅!”沈暨兴奋不已,率先冲了进去。

    吃着火锅,听着店里的中国歌曲,看着外边落了一层薄雪的红灯笼,面对着顾成殊和沈暨的笑容,叶深深觉得暖洋洋的幸福围绕着自己,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三人吃着火锅,随便聊着一些零散的事情,从Element.c的下一步发展到深叶的未来,每个人都很开心。

    直到后来叶深深看着窗外的雪,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道中国是不是也下这么大的雪,妈妈晚上不会冷吧……”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呆住了,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暨担忧地看着她:“深深……”

    “我……去一下洗手间……”叶深深掩饰地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向着洗手间走去。

    从洗手间出来,她站在台盆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却透过自己不知道落向了哪里。虚无的视线散乱地移动着,然后她看到了镜子中,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颇有点熟悉。

    男人的身边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火辣洋妞,两人不像旁人一样面对面坐着,偏要坐在同一边,然后搂在一起吃饭,看得人起腻。

    叶深深见他们这副模样,下意识地就转过身去,想假装没看见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结果就在她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时,听到他刚好说了一句:“就是那个叶深深,最近好像还在电视上看到她的那个,哈哈哈……”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深深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而他也刚好抬头,和叶深深四目相望,在看清她是谁时,顿时露出错愕的表情。

    叶深深也认了出来,面前这个男人正是阿峰,郁霏的未婚夫,沈暨好像提过他的名字叫邵一峰。

    叶深深的目光在他搂着的外国女人身上扫了一眼,还在想着怎么回事,阿峰已经站起身,一把拉住叶深深的袖子,哀求道:“叶小姐,叶小姐,求你不要告诉郁霏,求求你了……”

    叶深深顿时明白了眼前的状况——郁霏的未婚夫阿峰在外面找女人,被她撞了个正着。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中扯回来,说:“你们的事我没兴趣,我也不会联系郁霏的。”

    “谢谢你了,叶小姐,太感谢你了……”阿峰就差痛哭流涕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话,我一定会帮你的,真的!”

    “哦……没有,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叶深深尴尬得要命,恨不得自己刚刚没看见这闪瞎眼的一幕。

    阿峰见她要走,又低声仓促地说:“叶小姐,你真是好人,你不该跟顾成殊那个人渣在一起的,唉……”

    叶深深的脚步停都不停,没打算理他。

    他在她身后又说:“希望你不要再像郁霏一样被他害得孩子都没了,你一定要当心这种人啊!”

    叶深深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震,顿时愕然转头看他,大脑一时空白:“什么……孩子?”

    “唉,叶小姐我真是多嘴了,我不该说的,顾成殊势力这么大,我肯定会被他报复的……”阿峰心有余悸地左看右看,然后又匆匆拿过桌上的便笺纸,写了个号码给她,说,“只要你答应不把我的事情告诉郁霏,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联络啊!”

    说完,他拉着那个浓妆女人匆匆离去。

    叶深深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

    本来应该直接丢掉的,可不知为什么,想到阿峰似乎无意流露出的那句话,她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异样的苦涩与阻滞,让她胸口闷得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她默默握紧了拳头,将那张纸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叶深深没看到的是,阿峰一出门,就快步拐到了旁边的面馆中。

    坐在角落中的郁霏正在手机上玩着游戏,面前的碗中,面条根本没有动过。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在阿峰和那个浓妆女人挽着的手上扫过,就像没看见一样,问:“找到叶深深了?”

    “找到了,趁着她一个人上洗手间的时候,也给了她联系方式了。”阿峰得意地说着,搂着那个女人跟郁霏讨价还价,“赶紧把说好的那笔钱给我!”

    郁霏给他一个白眼,丢出手中的信封:“先给你一半,等到叶深深真的来找你,我看到效果后,再给你剩下的另一半。”

    “先给八成吧?要不……七成?”阿峰一边点钱一边还价,“这事肯定能成!你没看到那个叶深深听到‘孩子’两个字时,连眼睛都要掉下来的模样,我敢肯定她要是不来找我问清楚,她这辈子睡觉都不安稳!”

    “万一她先去质问顾成殊呢?”郁霏冷冷地问。

    “那……一切都是我妄自揣摩!是我胡说八道!是我含血喷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阿峰立即说。

    郁霏嫌恶地翻他一个白眼,从自己包里又抽出一沓钱,摔在他面前:“七成,记得把那些话都背熟了,说的时候感情投入一点!”

    “没问题,交给我!”

    雪越下越大,前路都有点模糊了。

    叶深深一路看着车窗外的雪,沉默着。

    顾成殊看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以为她是困倦了,问:“要去后座躺一会儿吗?路况不好,可能还要半小时才到家。”

    叶深深没有回答,只茫然地转头看着他,那目光中满是迷离虚幻。

    顾成殊略觉诧异,仓促地回头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哦……没事。”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叶深深却觉得寒意自心底泛起。她抱紧了怀中的包,不声不响地蜷缩在副驾驶座许久,终于轻声说:“我想回国一趟。想……看看妈妈,也想找找灵感。”

    顾成殊“嗯”了一声,说:“好啊,我陪你。”

    叶深深的嘴角扯了扯,感觉心里那些阴霾也终于散了一些。

    到家了,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两人下车跑到门口,这么短短几步路,身上就落了雪。

    顾成殊把门关好,抬手拉住正要上楼的叶深深。

    叶深深穿着小高跟站在一级台阶上,回头看他,两人堪堪齐平。

    这么适合亲吻的角度,顾成殊抬起手,手指轻轻插入她的发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叶深深忽然紧张起来,感觉自己的心怦怦乱跳,无法遏制。

    但他却移开了目光,手指微动,将她的头发抖了抖。

    落在她发上的雪花就轻轻飘落下来,在他的手指和她的衣服上迅速融化蒸发。

    他只是帮她把发间的雪花抖落,然后便将手收回来,和她一起慢慢走上楼梯,说:“我们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你去给阿姨和朋友买点礼物,我们后天出发。”

    “好。”叶深深点头,可心里不知道哪一个地方,略觉得有点失望的感觉。

    为什么呢?顾成殊为什么这么温柔,只是帮她拍去了雪花呢?

    普通的情侣,不是应该会随时随地找到机会亲一下或者抱一下吗?

    她和顾成殊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直到顾成殊进去洗澡了,叶深深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用着系统默认铃声的当然是顾成殊,叶深深探头看了看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愣住了。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薇拉。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确定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多。

    叶深深的左手已经伸向了手机,幸好右手及时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把它拉了回来。

    管她呢!

    管她半夜找顾成殊什么事情,又……不关我的事。

    叶深深这样想着,站起身就走到自己房间去了。她把门一关,仰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伸向口袋,触到了里面那张纸片。

    她一动不动地捏着那张纸,没有拿出来,但也没有放开。

    她在心里想,孩子,什么孩子呢?

    郁霏和顾成殊的孩子吗?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头顶像被猛然掀开,冰凉的雪水一瞬间浇下来,透彻骨髓的寒意迅速蔓延到全身。

    可胸口又有一股邪火,没头没脑地烧上来,让她全身的血一瞬间沸腾着燃烧起来。

    她全身一阵冷,一阵热,在这煎熬之中,眼泪忽然就因为这极痛的感伤而涌了出来。

    高悬在她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眼看着,就要坠落了。

    她一直以来欺骗自己的假象,可能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即将被狠狠揭开,血肉模糊的一切都将呈现在她的面前,无遮无掩,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逃避的办法。

    而敲门声响起,顾成殊在外面叫她:“深深。”

    叶深深缓慢地坐起来,察觉到自己脸上冰凉滑落的眼泪。

    她连忙蜷缩到被子里,蒙住了脸,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成殊开门进来,见她已经在黑暗中睡下了,便帮她调节了一下暖气,然后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嗯……好。”她模糊的声音从被窝中传来,并不显得异样。

    顾成殊迟疑了一下,又补充说:“我要回伦敦家里一趟。”

    叶深深想着他手机上显示的“薇拉”二字,听着他口中的伦敦家里,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过,她没有应答,也没有质疑,只平平静静地听着自己低低的呼吸声。

    顾成殊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便只轻轻走到床前,俯身看了她一眼。

    她闭着眼睛蜷成一团,露在外面的耳垂微红,白皙的脖颈上,几绺头发散落,蜿蜒着伸向肩膀处。

    顾成殊又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胸口涌动着难以抑制的热潮。

    真该死,明明已经尽量按捺自己对她的亲密举动,明明竭力想要控制自己,可最终他总是无法坦然面对她,无法承受她在自己面前不经意流露出的可爱模样。

    所以他唯有低下头,仓促地在她的发间亲吻了一下,然后立即站起身带上门出去了。

    在门锁轻微的咔嗒一声锁上时,顾成殊有点遗憾地想,或许自己和她最近的距离,还不如那片被自己抖落的雪花吧。

    听到他出门的声音后,叶深深在黑暗的室内慢慢坐起。她望着外面暗沉的天色许久,支撑着下了床。

    这段时间的劳累,让她有点贫血,起身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所以她扶着墙,慢慢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神智渐渐复苏,黑翳慢慢退去,楼下的情景出现在她的面前。

    靠在路灯杆上的女生,双腿修长,腰肢纤细,加上削薄的短发,是时尚界最受欢迎的单薄锋利咄咄逼人的美。

    她看见走向自己的顾成殊,顿时扑了上去,投入顾成殊的怀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顾成殊摸摸她的头发,就像无数次亲昵地轻抚叶深深的发丝一样,然后两人才分开,薇拉从包里把车钥匙拿给他。

    两人走向她那辆亮橙色的悍马,顾成殊上了她的车,很快就发动了车子,片刻便驶出了街口。

    叶深深靠在窗口,静静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

    她觉得一股异样的疲惫涌上心头,让她全身虚脱无力,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到床前,呆坐了许久。

    她抓过自己睡前丢下的大衣,伸手到口袋里,触到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条。

    她的手指收紧了,一动不动地捏着它,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许久许久。

    “所以,其实你只是喝醉了酒,让我来帮你开车?”

    顾成殊帮薇拉开着车,皱眉问道。

    薇拉靠在车座上,一脸颓废:“谁叫你住得离酒吧街最近嘛,我不找你找谁?”

    “但你说是关于我父亲和深深的事情,所以我才来的。”顾成殊压低声音,不让自己的郁闷情绪表现出来,“我现在把深深一个人丢在家里呢,巴黎最近治安不太好。”

    “不然你会为了我半夜出来吗?”薇拉抱着椅背,满不在乎地问。

    顾成殊无奈:“以后别这么孤身一人在外胡混了,你看你刚刚路都走不稳的模样,直接就摔我身上了。”

    “啧啧啧,小气鬼,有了女朋友就守身如玉了?都没你那小女友可爱。”薇拉斜了他一眼,挠着椅背说,“得啦得啦,不让你白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父亲的代理人在接触我的老师加比尼卡。”

    顾成殊微皱眉头,看了她一眼:“他能对深深造成什么影响?”

    “影响可大了去了,至少,我敢保证巴斯蒂安先生不会再站在深深这边了,你们所有预定好的计划,比如深叶上市时那决定性的开局,肯定是不成了。”

    顾成殊抿唇不语,等到过了两个路口,才打破了沉默问:“和加比尼卡一起的,是什么人?”

    “多了去了,你们顾家的代理人,加比尼卡和一批反对既得利益被外来闯入者侵占的守旧派,还有——你的前前女友郁霏。”薇拉呵呵冷笑着,说,“送给你家小女友一个字,惨!她现在面对的几乎是整个时尚界的封杀,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奋斗,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我看,她唯一能落得的后果,只有粉身碎骨,被践踏成泥。”

    顾成殊冷冷地听着薇拉的话,忽然想起了艾戈和叶深深的那个赌局。

    他说,我赌你一年之内身败名裂,被驱逐出时尚界,黯然离开!

    在时尚界逐渐绽放出异彩的叶深深,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有人为这样一个女孩取得的成就而惊叹,但更多的人只会注意到,她将会给固有的阶层带来的巨大冲击。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已久的高阶领袖们,自然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出身草根的女孩子爬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无论她多么努力,无论她身上有多少光彩,那里都是她的禁地,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的过去,甚至因为她的国度,因为她的东方审美取向。

    顾成殊将薇拉送回家,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寻找回去的出租车。他思索着让叶深深从困境中突围的办法,寻找着帮她抵抗甚至击溃面前所有力量的可能性。

    但没有,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解的绝望。这不仅仅是叶深深和时尚界的问题,这是两个阶层、两个世界的问题。

    打破壁垒的契机在哪里,似乎连上帝都不曾知晓。

    他站在街口,一动不动地靠在路灯杆上,陷入沉思。

    直到天快亮了,天边鱼肚白显露,有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

    他上了车,本应该回家的。然而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他却改变了主意,指向了相反的方向。

    凌晨出发,穿越英法隧道,所以顾成殊回到父亲居处时,还未到中午。

    花园中的老花匠正在打理院子,一看见他就惊喜不已地迎上来:“少爷,你可很久没回家了,自从上次你和先生闹翻后……”

    顾成殊打断他的话,却并不急躁:“刘伯,大冬天的还要照顾花草吗?”

    “哦,听说这几天寒潮又要来了,我昨天没给芍药做好保护措施,悔了一夜,所以今天赶紧过来,给它弄个保护罩。”

    顾成殊看了看那几株只剩了光杆的芍药,顿了顿才说:“真是费心了,这是我妈在世时最喜欢的花。”

    “可不是嘛,开花时夫人一天能来看十七八遍的!”刘伯骄傲地说。

    顾成殊笑着朝他点点头,进了自己多年未进的家门。

    知道逆子回家了,顾父充满斗志地进餐厅用中饭,准备以最饱满的精神来训斥自己的儿子。

    然而见面第一句话,顾成殊说:“请个职业经理人吧,薪水多给点,我看你书房积压的文件快一米高了。”

    顾父气极反笑,在他对面坐下:“不好吧?外面那些人哪有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好使唤?”

    “是挺辛苦的。”顾成殊平淡地说,“到现在还要费心关注我女友,千方百计寻找各种途径阻止她的发展,实在太麻烦您了。”

    顾父倒是一点都不遮掩,开门见山地说道:“废话,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跟一个摆地摊的女人同居,我自然要关心一下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你瞎了眼。”

    “如果摆过几天地摊您就耿耿于怀的话,那么我希望您永远不会知道,您现在交往的那个名模在被发掘之时正在街头卖水果——跟着她的水果摊贩父母。”

    “可我并未打算让她进家门,对我来说我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母亲——而你的母亲,就是被那个叶深深害死的!”

    顾成殊明明想控制自己的,可他的眼前却一瞬间闪过叶深深倔强固执地对抗那些巨大压力的身影,彻夜的奔波和长久以来的压抑全都冲上了心头,让他的语气终于也尖锐起来:“我记得之前曾和您说过,深深在这件事上要负的责任,甚至没有您的多。”

    “为了替那个地摊女开脱,你连自己母亲都不顾了!”

    “我不想再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顾成殊冷冷地驳斥道,“你执意认为此事是深深导致的,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推脱自己内心的罪恶与不安,真正的原因是,你长年累月忽视了妻子,自己在外放浪形骸,对内却迫使她放弃自己的梦想,要她把全身心都贡献给顾家,还和全家人一起拿着放大镜挑她的毛病,用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标准来挑剔她,致使她长期活在紧张痛苦之中,得了抑郁症!”

    顾父顿时语塞,许久,才悻悻地“哼”了一声,说:“没想到我和你妈居然生了个情圣,爱上个地摊女还这么死心塌地,口口声声为她开脱!”

    “不,父亲您才是情圣,我只能算是家学渊源。”顾成殊口气嘲讽,“白纸黑字的病历清清楚楚地摊在您的面前,您却不肯承认,宁可自我催眠自己深爱着妻子,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自责和痛悔,把一切都加诸于深深身上,固执地认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妻子,自己没有半分责任。”

    “我的责任?你居然认为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情况顿时紧张,又进入父子俩对嘲时刻,“在我看来,就连任言瑄——叫薇拉是吧,都配不上我儿子,顾家要接受她都是勉为其难,结果现在你找上那种女朋友!你的女朋友怎么可以是地摊女?”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顾成殊望着自己的父亲,表情坚定,而眼神凛冽。他开了口,声音缓慢而沉稳,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她是我携手前行的同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梦想,是我存活于世的意义。”

    “你把一个女人当成自己人生的意义?”顾父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顾成殊,你姓顾,你人生的意义是维护顾家的荣光!”

    “我早已交托了所有事务,离开这里了。当时我们一切谈妥,可现在您又反悔,是否太不遵守信约?”

    “那时我以为你鬼迷心窍,净身出户后弄不出什么花样,出去碰壁之后就会回归的。谁知你现在却完全是一副给她洗衣做饭乐在其中的模样!”顾父悻悻道,“你,顾成殊,我辛辛苦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优秀的儿子,浪费自己的人生贡献给那样一个女人!你对得起顾家,对得起我吗?”

    “所以……”顾成殊面对父亲,只能皱眉缓缓地问,“您不打算遵守我离家时候的约定了?”

    “笑话,有本事你先断绝血缘关系!否则,我决不容许你和我最讨厌最仇视的这个女人在一起!”

    顾成殊反问:“如果我不回来呢?”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来,比如说……你现在不就回来了吗?”

    “因为我听说,您把郁霏也塞到加比尼卡那里了,这算什么?”顾成殊冷笑着问,“亲自组织反叶深深同盟?”

    “不,你太看得起她了,我只是找了个代理,搞了一些小小的动作。”顾父用手指比画了一个微小的距离,“至于我,哪有时间管这些。我的要求只是,打压害死了我妻子的叶深深,直到我儿子愿意回家为止。”

    顾成殊定定地盯着顾父:“所以您的意思就是,如果我留在深深身边的话,她将会遭受无穷无尽的阻挠、算计、障碍,直到她艰难跋涉到最高点,你们再也没有办法打压她为止?”

    顾父做了个毫无愧色的表情:“不,我不认为她还有什么攀登到顶峰的希望。”

    顾成殊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好,我会考虑的。”

    “考虑?”顾父失笑,“还是尽快吧,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顾成殊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

    “但愿你能很快决定,毕竟,叶深深人生发展阶段的机会,可能就只有这么几个,转瞬即逝,你应该珍惜。”顾父说着,见顾成殊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便又追问,“大概在什么时候回家?”

    顾成殊略微顿了顿,说:“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这句话就明白宣示,今天所有的话都白谈了。

    即使拿着他的前途和叶深深的未来做要挟,顾成殊依然不为所动。他并不习惯妥协,只习惯进取与战斗。

    顾父暴怒不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成殊离开。

    他郁愤地站起身,在室内兜了好几圈,然后才冷笑出来:“好,你等着瞧,她很快就不再需要你了!”

    叶深深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今天的巴黎风很大,所有的树枝都在窗外起起伏伏,动荡不安地摇晃着。

    叶深深盯着那些树叶,看着深绿的叶面夹杂着灰绿的叶背,偶尔还有白色的光芒一闪即逝,那是阳光照耀在叶面上的耀斑,令整个世界的色彩更加分明,层次丰富,绚丽万分。

    叶深深支着手靠在桌上,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直到阿峰从外边进来,在她面前坐下,她才回过神,看着他问:“喝点什么?”

    “呃……水吧。”阿峰有点不安地看看周围,见工作日下午的偏僻咖啡厅,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像是放下了心,从包里取出一份病历推了过去。

    叶深深接过来看了一眼。

    病历上写着——

    患者诉:末次月经为两月前,有男友。因近期出现晨呕、嗜睡、倦怠等不适感,伴腹部微痛等不适感,考虑怀孕可能而来就诊。既往病史无特殊,无孕育史,无药物过敏史,无传染病史。

    查体:生命体征正常,心肺、腹部触诊均无异常。因有生育要求,暂未做阴道内检。

    辅助检查:尿HCG阳性。

    诊断:早孕45天。

    建议:两周后B超检查胚胎早期发育情况。

    阿峰打量着叶深深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郁霏怀孕的病历。”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叶深深看着病历,过了好久才似乎明白过来,脸色渐渐地变得惨白。

    “前年的事情,那时候顾成殊和她在一起。”阿峰指着诊断日期说,“你看,虽然用的是化名,但所有身体的功能与指标都与郁霏的一模一样,很多未婚先孕的人都这样,不敢用自己的真名,就捏造一个名字。B超显示,孩子很健康,发育得很好,那时候如果生下来的话,现在都已经会走路了呢。”

    叶深深没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上面的字样——“因有生育要求”。

    郁霏是想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可是顾成殊知道有了孩子后,就翻脸不认人了,说他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自己找郁霏只是为了合作而已,顺便谈个恋爱也是为了让合作关系更紧密,不需要老是防备合伙人关系破裂。”

    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叶深深在心里想,是薇拉吧。

    只有她才和他足以般配,而其他人,都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是合作方,是拿来互相获利的人,仅此而已。

    即使有众多的亲密关系,那也不过是为了保障利益的稳定而已。

    阿峰见她脸色这么难看,便又趁热打铁说:“所以顾成殊不要这个孩子,认为生下来只会是个麻烦。郁霏当然不同意,她那时候刚刚毕业,顾成殊还是她的初恋呢,所以坚决要生下这个孩子。不过最后……”

    阿峰故意顿了顿,见叶深深将目光转到自己脸上,显然正在认真听着,才继续说:“顾成殊说郁霏如果非要把孩子生下来的话,第一,他不会和她结婚;第二,他会让郁霏在设计界取得的所有成就化为乌有;第三,孩子他自己处理掉,免得损害他的名声。”

    叶深深感觉自己的胸口都要炸开了。她不得不加重了呼吸,免得自己失去所有意识。她的手伸向桌上的杯子,想要喝点水让自己灼热滚烫的心口冷静下来,然而那颤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杯子递到自己唇边,反而溅出了一大片水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地渗了进去。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郁霏终于绝望了,无奈地放弃了这个孩子。后来她选择了在自己的大秀成功的那一天,当众宣布背叛顾成殊,转而投向另一个资助人,希望能和顾成殊彻底断绝关系,再也不复来往。”阿峰凉凉地说,“不过我呢,偶尔发现了郁霏这份病历之后,就把它悄悄地藏起来了。因为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来和郁霏谈判嘛,毕竟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就算我在外面找女人,可我也没搞出孩子啊,哪有她这么严重,对不对?”

    叶深深没有回答,她只是脸色惨白,僵直地坐着,听着他的话。

    “当然了,郁霏虽然报复了顾成殊那么一下,但顾成殊也并没有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放过她,所以现在郁霏在很多事情上都受到了阻挠,或者说——和顾成殊有过亲密关系但又分手的人,每一个都很可怜,郁霏是一个,路微是一个,叶小姐你是个好女孩,希望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被顾成殊害得这么惨。”阿峰说着,把手中的病历收好,左右看了看,又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喝光了水,说,“我言尽于此了,反正也马上要回国,叶小姐你自己一切小心吧,再见。”

    叶深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呆呆地坐在位子上,首先包围她的,竟然是嫉妒的烈焰。

    她无法想象顾成殊和郁霏在一起时颈项缠绵的模样,更无法想象路微在那差点拥有的婚礼上与顾成殊交换戒指的情形。

    她曾经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实现了梦想,拥有了让顾成殊留在自己身边的承诺。

    然而现在她才发现,一切都只是假象。都只是她自我欺骗的手段而已。

    顾成殊从来不属于她。因为她也只是一个,和别人一样的合作者。

    他来到她身边,对她呵护,和她亲密,其实都只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

    这绝望的领悟让她全身僵硬,连手指尖都无法动弹哪怕一下。直到颈椎像生锈了一样传来轻微的咔的一声,她艰难地转头看去,才发觉外面天都快黑了。

    她竟然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这么久。

    侍者过来,有点担忧地看着她,却并不催促。

    她木然地掏出几张钱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数额对不对,站起身如行尸走肉般往外走。

    入夜的街头,行人寥寥。夜风中招展的树枝如猛兽厉鬼,变幻着噩梦般的形状。

    冰凉的风刺入裸露在外的脸、脖子和手,叶深深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其实就是一场噩梦吧。从一开始遇到顾成殊,她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肆意玩弄别人然后毫不留情丢弃的恶魔。可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明知道是暗黑深渊,还是这样滑了下去,甚至还心安理得、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滑落过程中的快感,甚至还爱上了将自己推落的那个人,爱上了这不见底的可怕地狱。

    顾成殊。

    在结婚前一刻可以决绝抛弃新娘的顾成殊。

    在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会毫不留情处理掉的顾成殊。

    始终冷酷强硬,唯有在薇拉面前会温柔吐露真心的顾成殊。

    “心疼的话干吗还来找我,干吗要骗她,干吗要千方百计让她伤心让她哭?”

    “单纯的小姑娘,你还傻乎乎地睡着,一点不知道你一心信赖的顾先生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哦,不,恶魔呢!”

    “要不是你找我恳切地谈交易,我还真觉得你是在关爱叶深深。”

    那一夜,她半醉半醒之间听到的那些话,又在此刻再度涌现在她的耳边,清晰无比,一字一句都如用刀子刻在心头一样,让她白纸一样的感情世界滴着血。

    而当时的顾成殊听着这些话,并没有一句反驳,只淡淡地说:“我真不知道,深深遇见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深深的脚步虚浮无力,已经支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所以她只能靠在旁边的行道树上,闭上眼喘息了片刻。

    叶深深,别再纵容自己的幻想了。

    你早就已经洞悉了,顾成殊并不属于你这个事实。可你却还是妄想着,贪图他给你的那些好处,以为他终有一天会回应你的爱,舍不得放开最后一线渺茫希望,所以你刻意忽略了种种端倪,甚至连事实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时,你还是绝望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宁可沉溺在假象之中,也不愿意让自己回到冰冷的现实中来。

    可其实,顾成殊不是你的,真的不是。

    叶深深感到彻底的绝望攫住了自己的心,那种被挤压的钝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在一片白茫茫中,她虚弱地抬起手,紧紧地掐着面前的树干,喃喃地叫着:“妈妈……”

    在最茫然失措的时刻,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自己依靠了二十多年的母亲。

    她还记得自己和顾成殊在一起时,母亲的劝告。

    还记得自己在跟着顾成殊踏上前往法国的飞机时,追到机场的母亲和她隔着玻璃,遥相对望,眼泪滂沱。

    想到母亲,想到中国,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了勇气。

    是,那是她的故土,她成长的地方。

    她的根基在那里,她的未来也在那里。无论她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雨,无论她获得了多少成就,只要踏上回家的路,一切都能被抚平。因为那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

    就算,只是回去一瞬间,一刻,一天也好。

    站在那里,她就有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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