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兔子。
叶深深望着自己的设计图,那上面三只呆萌的兔子,无知地并排站在一起,亲亲密密。
孔雀来到她身后,俯身看着她手中的图:“不是要拿去做了吗?怎么还在看?”
叶深深慢慢抬头看孔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我在想,这三只兔子是我亲手画的,应该不会有人和我撞设计吧。因为,这三只兔子,代表的就是我们三个人,永远站在一起,永不分离。”
宋宋搞定了一个买家,一边打印地址一边转头看她们,说:“我想应该不会吧,毕竟,三只兔子形象的衣服可能有,但是这种动作设计和形象,可只属于我们啊!这回谁要是敢抄袭我们,我就跟他拼命!”
孔雀点头,又说:“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的衣服一上市,就又被抄袭了。”
“只要不是直接抄走版面,衣服总是有区别的。希望这次的三只兔子不要再被抄袭,不然,我会很伤心很难过。”叶深深说着,抬头看着她。
孔雀“嗯”了一声,有点儿不自然地走到冰箱前:“喝酸奶吗?”
“我要蓝莓味的。”宋宋举手。
“深深肯定要原味的……沈暨你呢?”他们的冰箱里,除了饮料和饼干基本没有别的东西了,几个人的生活都是这么不健康。
沈暨说:“我和深深一样。”
宋宋对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就知道。”
孔雀咬咬下唇,唰的一下打开了冰箱。
夏日的午后,拉上窗帘的室内有点暗。力不从心的空调呼呼吹着冷风,几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喝着冰酸奶,充满幸福的画面。
孔雀吃了一半,抬头看着叶深深,问:“对了深深,接下来要设计什么衣服?”
叶深深随口说:“看吧,要换季了,或许大衣、外套什么的。”
孔雀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有打算……设计几件礼服裙或晚装吗?”
沈暨看向叶深深,却发现她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睫毛微微一颤,握着酸奶的手也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果然,来临了。
叶深深勉强控制自己的呼吸,也控制自己的手,垂下眼睛看着杯中的酸奶,用勺子搅拌着,说:“没有啊,淘宝店需要什么礼服晚装?”
“是啊……”孔雀应着,停了片刻又说,“可是我觉得你设计的裙子是最好看的,要不趁着现在设计一两件出来,将来或许能用上呢?”
“说的也是啊,只要设计出来了,总会有用的。”叶深深没有看她,目光盯在墙上的画框上,看着那里面杂乱的花草,缓缓地说,“就算我用不上,别人也能用得上的。”
孔雀呆了呆,没说话。
叶深深转头看她,露出一个笑意:“比如说——你呀!”
孔雀脸色剧变,手猛地一颤,酸奶顿时打翻了。
叶深深赶紧给她扯了两张纸巾,问:“怎么啦?”
孔雀低声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以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穿着我设计的礼服结婚的吗?我最近刚好有灵感,要为你设计一件礼服。”叶深深微笑看着她,轻声说,“只给你的,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为你设计的衣服,你说好吗?”
孔雀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心口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她。
叶深深的唇角含笑,目光一直凝视着她,轻声说:“说好了,要一起穿着礼服步入婚礼殿堂,一辈子做闺蜜的,我会信守承诺的。”
“我也会!”宋宋兴奋地举起手,说。
孔雀绞着双手,咬紧下唇,然后,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叶深深设计的是一件白色的燕尾裙,领口缀满羽毛,下摆的燕尾十分明显,前面到膝盖上三四寸,后面却是拖地的,缀满白色的柔软羽毛,看起来更显飘逸,曲线妙曼。
宋宋劈手就夺过了她的设计图,捧着爱不释手:“太美了!我好想穿啊!”
“这是给孔雀设计的啦。”叶深深微笑望着孔雀,说,“花了几天想设计,又用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弄出来,完善细节经过了三四天,所以现在才拿出来。灵感是——白色孔雀,所以用了羽毛。前短后长的设计不但模拟孔雀尾羽,还可以显得身材更高更修长,高腰和前面的短裙摆会强调出孔雀的纤长双腿,至于材料嘛……鸵鸟羽柔软性比较好,我觉得肯定可以营造出那种柔软飘逸的感觉。”
孔雀将那张设计图拿过来看着,脸上露出惊喜的波动:“真可爱……是给我的吗?”
“当然啦!”叶深深一手搂住她的肩,另一手搂住宋宋的腰,“我已经想好啦,我要设计三件礼服,这一件是你的,还有我和宋宋的,等我们三个人结婚的时候一起穿上,多幸福啊!”
“深深,赶紧给我做吧,想想就好激动!”宋宋捧着脸颊,眼睛瞄向沈暨,“我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新郎!”
沈暨只是微笑着,将那张设计图拿过来端详了一遍,说:“确实,完美的设计。突出了孔雀的一切优点,这肯定会是世界上最适合孔雀的衣服。”
叶深深看着孔雀,笑问:“喜欢吗?”
孔雀抿着唇,看着设计图许久,轻轻地点一点头,说:“喜欢……很喜欢。”
宋宋突发奇想:“我跟你们说,这件裙子一定要放在店里当镇店之宝,到时候标价100万,所有进入我们店铺的人第一眼就看到这件衣服,但所有人都是流着口水买不起,因为这件衣服只属于孔雀,哈哈哈!”
在欢笑声中,只有孔雀看着那张设计图,默不作声。她的唇角明明是上扬的,可是眼中除了恍惚的雾气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确定,你真的能用友情挽回孔雀吗?”
沈暨与叶深深去工厂制作那件白色羽毛裙时,他问她。
羽毛裙已经基本制作完成,只剩下缀羽毛的工序。工厂的工人们正在缝缀白色鸵鸟毛,为了不弄脏羽毛而戴着手套,一根一根理顺毛羽。
叶深深望着这柔软蓬松如云朵的裙子,轻声说:“一定会的。因为我们早就说好了,要永远做好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沈暨抬手从鸵鸟羽毛上轻轻抚过,感受着那些轻柔温暖的触感,没说话。
叶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我们要一起步入结婚礼堂,一起当妈妈,一起变老……永远永远都是闺蜜。”
沈暨的目光从羽毛裙上转到她的身上,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的面容,从她强抑的平静中看到背后的悲恸。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希望孔雀不会辜负你。”
毕竟,为了保下孔雀,为了挽留这段友情,她将自己所有一切都压上了。若真的被孔雀背叛,她以后可能再也没办法得到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
叶深深抓紧手中的羽毛,就像抓紧虚无缥缈的希望般,舍不得放开:“我们三个人,都会很好很好的……”
她的手抓得那么紧,连青筋都几乎爆了出来。
沈暨轻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住,轻轻将她的手指掰开,然后又紧紧握在手中。
“等裙子做好之后,我们就要带着它前往北京了,你害怕吗?”
叶深深长长地吸气,又缓缓吐出,摇了摇头:“不。我相信孔雀。”
沈暨握着她的手,不太紧,但那么温暖包容:“总之,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我想,孔雀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两天后,那条蓬松柔软的羽毛裙,穿在了孔雀的身上。
娇小的孔雀在羽毛的簇拥下,单薄瘦弱的胸部显得弧线丰满,缎带紧束的腰间以同色刺绣点缀,与下面的蓬松恰成对比。无数缠绕围绞的细小哑光珠围绕腰间,而从羽毛之中伸出的纤细双腿,使整个人看起来匀称修长,体型完美。
“太完美了……”宋宋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置信,“孔雀,你一定要穿着这件衣服结婚你知道吗?因为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一定死缠烂打把你娶到手!”
孔雀羞怯地微笑着,转头看向沈暨。
沈暨带笑的面容上,那一双眼睛无比明亮,目光在她身上几乎无法移开:“确实很棒,无可挑剔。”
宋宋简直崇拜地问:“深深,腰间的刺绣花纹是怎么想出来的?搭配上那些小珠串简直好看死了!我爱死这件裙子了!”
“嗯,这个同色藤蔓刺绣和珠子的设计,我也觉得很棒……”叶深深说了一句,却接收到沈暨的目光。他微微摇了一下头,她愣了愣,便转了话题,说:“放心吧,等设计你的衣服时,我也会出一件特别特别美的衣服的!保证和这件一样,拼尽全力!”
在宋宋的欢呼声中,沈暨又对孔雀说:“你这件衣服,是深深迄今为止最得意的作品,所以她会带着这件衣服到北京,拿给一些很重要的人看。”
孔雀愕然睁大眼,从镜子前猛然回头。
沈暨笑着对她眨眨眼,说:“如果通过了,深深将会经历命运的重要转折,以后的人生,应该会是一片坦途。”
孔雀脸色渐渐苍白,脸上勉强浮上来的笑意,也显得格外惨淡:“是吗……”
“是的,所以,你现在可不能将衣服给别人看哦,免得大家失去了惊喜。”沈暨在旁边的箱子中放置汽泡纸,示意她先将衣服换下。
孔雀十指微微颤抖,摸着自己身上的裙子,回头看向叶深深,她正打开电脑,研究着上面的图版。那上面,正是这件裙子的设计图与纸版样式,只需要轻轻一点鼠标,就可以全盘传给另一个人。
她仰头望着沈暨,声音微颤:“如果深深在北京发展了,那么,你也要……陪着深深一起走?”
沈暨迎着她那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黯淡眸子,垂下了眼睫,轻声说:“是。”
孔雀沉默地转过了头,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叶深深在一片安静中回头,看见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的孔雀。她一直望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未曾动弹一下。
就像一只沉默的白色孔雀,站立在枝头,除了华美与孤单什么也没有。
电脑已经开启,叶深深默然转过了自己的头,勉强抑制从自己的心中升腾起的绞痛与恐惧。
她在心里拼命地想着她们那些过往,想着孔雀点开的相册内闪过的一页页往日,一张张笑容。
还有,那个时候孔雀无法控制的颤抖的手。
那是她们的往昔,是牵系着承诺的丝线,是她用了自己的前程换来的赌注。她凭着孔雀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行动,倔强地相信她们的友情,宁可不进入自己梦寐以求的方圣杰工作室,也要换来顾成殊答应不处置孔雀的承诺。
孔雀,孔雀……请你一定不要辜负我。
然而,从始至终,孔雀只看着镜子,没有看她一眼。
飞机即将降落,首都机场却下起了瓢泼大雨,盘旋许久终于找到机会着陆,全机的人都在躁动中松了一口气。
叶深深转头看身边的顾成殊和沈暨,却发现一个在看报告,一个在玩游戏,外面的电闪雷鸣仿佛跟他们毫无关系。这让第一次坐飞机的叶深深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和他们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空中俯瞰暴雨中的北京城,是一个个套在一起的模糊四方光圈,灯光在雨中晕染成一片。机身下降的脱力感,让叶深深觉得头晕目眩,耳朵更是嗡嗡轻响。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耳朵,沈暨轻轻碰碰她的手肘,将手中的口香糖递给她。她拿过来嚼着,觉得确实有所缓解,也让她稍微忘却了不适。
沈暨看见她不安的神情,便找了话题问她:“之前没有坐过飞机吗?”
叶深深点头,转过头对他说:“我是第一次跨过长江,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以后你还会走得更远的。”他笑道。
机身轻震,成功降落。
叶深深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低声说:“是啊,我以后会去更远的东北、西藏……”
“有点儿出息好吗?我是指去巴黎、米兰、伦敦、纽约!”沈暨轻拍她的后脑勺,“而这一次,是你设计人生的第一步!”
叶深深的呼吸下意识地加重了,一种浓烈温热的血沿着心脏的抽搐,缓缓流向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拼命地压抑自己对未来的期待与不安。
就像长久沉浸在黑暗沉闷海底的鲛人,忽然之间被前所未见的力量带着向海面上浮,看见头顶上跳动的微光渐渐扩大,让她想要不顾一切地沐浴在那种灿烂之下,又惧怕自己真的暴露在那片光辉之下时,灰飞烟灭。
而她只是一个摆地摊出身的女孩,真的能按照他们的期望,到达他们所希冀的彼岸吗?
她将自己的目光转到他们的身上。坐在她旁边的沈暨,笑容如春日阳光般温柔,似乎足以将困扰她的所有冰霜消融。而稍远一点的顾成殊,锋利的眉眼与挺直的背,是足以帮她撑起整个世界的山峰。
在他们的帮助下,自己真的可以到达那遥不可及的迢遥高空吗?
仿佛感受到了叶深深的目光,顾成殊睫毛微微一动,那双锐利的眼转而向她看来。叶深深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立即转过头,假装自己在看窗外的景象。
顾成殊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说:“带好东西,跟我们走。”
叶深深赶紧应了一声,提起自己随身的小包。沈暨随手帮她拎过笔记本电脑的包,端详着她新的包,问:“以前那个你自己修改过的包呢?”
“呃……妈妈说带着那种东西到北京不好看,所以临时去买了一个新的。”叶深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的……女孩子有了一点儿钱之后,都想换个好包包。”
“嗯,的确如此。”沈暨说着,想了想又说,“但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那个。”
叶深深露出勉强的笑容:“那我以后自己设计一个。”
“那顺便也帮我设计个同款男式的,我们一起背着出去,多登对。”沈暨笑道。
叶深深胡乱地点点头,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总觉得同款包的感觉,似乎有点儿不对劲的、暧昧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偷眼去看顾成殊的脸色,他却只看着已经走得没多少人的机舱,在旁边冷冷地说:“走吧。”
到达下榻的酒店,叶深深洗了澡收拾一下,差不多就是晚饭时间了。顾成殊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下来。
她赶紧换上替自己准备的晚装出门,站在门口却茫然失措,苦恼地发现自己因为精神恍惚,竟忘了问下去到哪儿。
就在她翻包找手机时,却发现沈暨从电梯厅走来了。
“深深。”他笑着朝她摆摆手,“刚刚想起来,这家酒店弯弯绕绕的,各个厅又分布分散,方向感不好的人可能要找很久,所以我上来带你下去。”
就像失散的雏鸟遇见了大鸟一般,叶深深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她赶紧点点头,跟着他就要走。
沈暨却抬手拦住她,举起手中一个大包:“刚借的,我想你肯定需要这个东西。”
叶深深诧异地问:“什么?”
“化妆包。我有个朋友是开造型工作室的,我让他放一套全新的彩妆在里面,你可以放心用。”
叶深深本来是不信有行李箱那么大的化妆包的,但等沈暨打开之后,她就信了。
“你会化妆吧?”他拿起各种梳子和发夹看着,问。
叶深深迟疑地说:“一点点……”
然而沈暨没想到,她所谓的一点点,竟然是一边打电话给宋宋,一边询问各种东西的用途,其中甚至还有眼影和粉饼的区别问题。他无奈地接过电话,对宋宋说了:“深深这边有点儿急,我们下次聊哦。”然后挂了电话,抬手将她的头发扎了起来,用发箍全部拢到脑后。
叶深深吓傻了:“沈暨你别告诉我你会!”
“我当然会。参加各种发布会的时候,后台都有一大堆人在化妆补妆,看也看会了。”他说着,抬手抱住她的面容,俯头仔细端详着,“浓妆不适合你,我们化一个比较清淡透明的妆容。你的护肤程序做了吧?先上隔离和粉底。”
“这个我会的!”叶深深赶紧说。她紧张地帮自己的脸拍好隔离和粉底,然后坐在他面前。他开了所有的灯,给她上蜜粉定妆,在灯光下用镊子夹起双眼皮贴,说:“闭上眼睛。”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他俯身离自己那么近,呼吸轻轻地喷在自己的脸上。他身上有香根草与佛手柑的淡淡香气,似有若无,在她面前的黑暗之中暗暗侵袭过来,几乎笼罩住了她全身。
她感觉到他的手轻触到自己眼皮的轻微酥麻感,不由自主地,胸口有什么东西,一片一片地缓缓绽放出来,消融在急促流动的血液之中。
他轻微而快速,熟稔而温柔地扫过她的眉眼,描画她的双唇,连睫毛都细细地一根根涂过,就像对待卢浮宫的艺术品一样珍惜而慎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和镜中贴着自己的沈暨,眼睛里忽然渗出一点儿湿润来。
她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每一个女孩子都值得喜欢。
可是,我是不是值得你特别喜欢的那一个呢?
有一种绝望而空洞的心情,几乎笼罩了叶深深。可以从几千个同色块中轻易找出细微色差那一块的叶深深,可以闭着眼睛摸出布料缺少5支数那一片的叶深深,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更不懂得如何才能知道,沈暨对别人,和对她的喜欢的区别。这感觉,真让人绝望。
可是沈暨,你是这世上,我特别特别喜欢的那一个。
收拾好之后,沈暨与她一起走到电梯口。他按了键等待电梯上来,转身上下打量着她,那双天生就含着7分水分的眼睛,在此时的灯光下光彩熠熠,欣赏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作品:“一字肩,无袖,曳地裙摆——深深,我喜欢你这件晚装。”
叶深深恍惚而茫然地听着他的夸奖,有点儿羞怯地移开目光,说:“还是你帮我打版的。”
“试穿的时候光注意审视衣服了,而且灯光和发型、妆容都没有考虑。当时我觉得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可能礼服样式简单了一些,但细节做得非常好,完美地修饰了你的身材,所以我也认为已经是件非常好的衣服了。”沈暨笑着说道,“谁知你还考虑到了灯光的因素,这种料子本身带着丝绸光泽,在明亮的灯光下你就像中世纪油画中的林中仙女般,散发着一团淡淡光辉,天然地超越了所有花哨的样式。这是一件看似不经意却无比契合你气质的晚装,太完美了。”
叶深深低头默然微笑:“嗯,设计的时候也想过要弄个复杂的款式,但最后还是决定简单一点儿,因为我讲究实用主义。”
“这就是你最迷人的地方,一个浪漫的实用主义者。”沈暨正笑着,电梯已经上来了。
他将电梯门挡住,让她先进去。
快速下降的电梯之中,沈暨在她背后的镜子中看见了一缕头发散落。他抬手重新帮她绾好头发,两个人的姿势就像是在拥抱一样,只是并没有接触到。
他低头看见她苍白的面容,因为紧张而一直在颤抖的睫毛,便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了她下垂的右手。
叶深深的睫毛猛然一颤,仿佛被针尖刺中般,迅速地望向他。
“别担心,深深。”他的声音温柔而清澈,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仿佛正柔软地包围着她。
她慢慢地“嗯”了一声,仰头看见明亮的灯光,光芒之中的沈暨通体明亮,笑意温柔:“天才必定脱颖而出,朋友必将守护友情,正义必能战胜邪恶,对不对?”
叶深深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还没来得及点头,叮的一声,电梯已经打开。
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两扇大门前。
侍应生为他们打开大门,呈现在面前的是广阔的大厅,辉煌的吊灯交织出灿烂的光芒,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又被高跟鞋的跟踩得闪烁不定。
灯光之下,映照着三五成群的人影,聚在一起的男人们都是正装,女人穿着晚装,穿插来去的服务生也打着端正的领结,手中托盘的高脚杯中盛满香槟,酒会气氛营造得十成十。
沈暨在门口的桌上给叶深深拿了一杯百利甜,想想还是告诫她:“毕竟是酒,最好别喝,以你的酒量,无论见谁都只能啜一滴。”
叶深深赶紧点头,抬头时却发现站在人群之后的路微。
她穿着一件明艳的酒红色单肩晚装,流线型的褶皱从左肩上婉转地流向全身,优雅丰盈。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转身的一瞬间,目光与她对上。
叶深深看见了她微微睁大的眼眶,与微微缩小的瞳孔。
叶深深毫不畏惧地扬起下巴,与路微对望。
路微显然想不到她居然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更想不到她竟敢这样直视自己。她的目光掠过叶深深的全身上下,从礼服到发型再到妆容,全都妥帖精致,无可挑剔。
一直沉埋的玉石,在这一刻被拂去了尘埃,光彩照人,令一直自矜的路微都黯然失色。
路微恼怒而迟疑地移开了目光,看见了她身旁的沈暨,目光略有波动地闪了两下。
沈暨向她抬手,微微一笑。
路微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绷紧下巴,绕开人群走过来,问:“沈暨,什么时候过来的?”
沈暨随口说:“下午,听说北京雨下得很大,过来看雨景。”
路微还没来得及追究他明显的谎言,旁边一个女生撩着头发笑盈盈走过来:“是呀是呀,今天的雨真的很大呢!”
沈暨露出惊喜的笑容:“朱莉!”
她张开双手向沈暨示意:“宁可来看雨景,也不来看我!”
沈暨笑着张开双臂与她拥抱:“是我的错,连你这几天就在北京也不知道,不然早就赶过来了!”
旁边又有几个女孩赶到,个个笑靥如花,争先恐后与他打招呼。难为沈暨居然还能个个叫得出名字,还细心地提醒着她们:“妮妮,你不是对豆蔻粉过敏吗?还敢喝亚历山大,小心明天起红疹!崔西,上次真抱歉,你想要的花纹我没找到,不知后来替代的那种布料做出来效果怎么样?”
一群人聚在一起,五六个女生之间一个沈暨,赫然成了酒会最热闹的一个圈子,路微与叶深深反而被晾在一旁。
路微抬头看着头顶吊灯,冷冷地说:“你挺了不起啊,居然能找到沈暨,带你进来瞻仰方老师。”
叶深深假装没听到,她强装镇定地站在沈暨身旁,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路微是否真的拿到了自己的设计,不知道孔雀是否真的出卖了自己,不知道这场关乎自己未来的胜负究竟会如何。
忐忑又恐惧中,她不知不觉就举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酒。
味道还不错,香醇爽滑,和奶茶差不多。所以她看着喧闹中谈笑自如的沈暨,不知不觉又举杯想要再喝一口。
然而一直与众人谈笑的沈暨,仿佛耳后长了眼睛似的,抬起来轻轻挡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对她说:“别被口感骗了,这是酒,你不能再喝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叶深深的身上。妮妮率先抬起下巴,对着叶深深一撩:“沈暨,这位是谁呀?”
沈暨介绍道:“这是叶深深,也是学设计的。”
女孩子们纷纷向她点头微笑:“哦,是同行!”
也有人琢磨着沈暨刚刚的举动,说:“沈暨带来的,肯定非同寻常了。”
“确实非同寻常。”说话的人正是路微,她在旁边一声冷笑,慢悠悠地说道,“她以前是我们青鸟的一个实习生,后来因为工作严重失误,被公司开除了,听说失业后在夜市摆地摊为生,又有人说开了一家网店,专卖十几二十块的垃圾衣服——这样的人,来到今天这样的场合,不是非同寻常是什么?”
旁边的女孩们全都愣住了,看着叶深深的眼神也颇有点儿玩味迟疑,但出于给沈暨面子,又不好说什么。
“事实上,她是今天参加最终评审的参赛选手之一。”沈暨笑着,假装不经意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叶深深的肩上,“她这次也带了自己作品来,是一件白色的羽毛裙,感觉应该会很不错的。”
“白色羽毛裙……”路微轻蔑的冷笑落在叶深深身上,“那可真巧,这回发布会可不只一件白色的羽毛裙哦,你对自己的那件,有信心吗?”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叶深深觉得心口一震。她看着路微得意的神情,胸口浮起一阵波动的恐惧。路微,似乎一切都已经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己来到这里,仿佛只是自投罗网。
她咬住因为恐慌而微微颤抖的下唇,竭力挤出一句:“至少,我的设计是独特的。”
“呵呵,独特……那我拭目以待。”路微丢下一个冷笑,转身施施然走向门口。
叶深深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想要反唇相讥,沈暨却拉住她的手,说:“何必做这些意气之争,反正终究还是要看最后的胜负。”
旁边女孩子们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只把关注点都放在沈暨拉着叶深深的那只手。
叶深深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与刚刚电梯里无人处的一握手不一样,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又是在她被所有人奚落的时候。她抬手正要甩开沈暨,沈暨却朝她微微一笑,在灯光下朝众人认真而严肃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她是我老板,我得好好伺候她。”
一众人都是大跌眼镜,甚至有人连杯中的香槟都泼了出来:“她……不是摆地摊的吗?”
“是呀,她摆地摊,我在她手下打杂。”沈暨面不改色地说着。叶深深不安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而他却握得更紧,朝着众人笑着挥手,拉着叶深深往旁边休息区走去,甚至见她脚步迟疑,还小心翼翼地替她提起裙角,“小心点儿,不要踩到哦。”
见他这般做小伏低的模样,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投在叶深深身上的目光中,除了揣测之外,更多了羡慕嫉妒恨。
叶深深的脸更红了,脸上薄薄的妆容也掩不住里面透出的羞赧颜色。沈暨给她递上小点心,她接过来,默默地用小叉子吃了几口,又忍不住抬头看他,目光在他秀美的侧面轮廓上定住,竟再也移不开,仿佛被捆缚住了一般。
沈暨,无所不能的沈暨,温柔体贴的沈暨,神秘而难以知晓过去未来的沈暨。
她还在想着,面前人头忽然一阵攒动,许多人朝着门口涌去。沈暨身材比较高,站起来便越过人头看见了来人:“今晚的主角,方圣杰来了。”
叶深深赶紧踮起脚,企图观摩这位业界大牛,传奇人物。
面前的人群潮水般分开,她首先看见的却是顾成殊,而他也正抬眼看向她,在看到她与沈暨站在一处十分亲密的模样时,他的眼睛难以察觉地微眯了一下。
她心虚地迎接着顾成殊的注视,头皮发麻。不过幸好他只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与身旁的方圣杰说了句什么。
方圣杰留着碎卷的中分长发,一张瘦削清癯的脸,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上,唯有眼睛明亮锐利。他听着顾成殊说话,目光在叶深深的身上定了约有三秒,又向沈暨点了一下头。
沈暨抬手朝他示意,然后在叶深深的耳边低声说:“顾成殊在帮方圣杰弄工作室融资的事,这也是你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叶深深默然点点头,沮丧地想,原来还是和自己的能力无关,纯粹只是金钱的力量。
“今天其实是方圣杰工作室成立的周年庆典,邀请了很多业界人士参加。工作室实习生的最后甄选活动只是今晚顺带的节目。这次入围者有50人,都是全国无数怀着梦想的设计师,经过层层推荐和遴选进入的——你是走后门的特例。”沈暨又在她耳边轻声指点着,“方圣杰身后的几个人,就是今晚的几位贵宾,同时也是评委。穿黑色宽腿裤的那个是时尚杂志《ONE》的主编宋瑜;金色短裙那位你应该认识,国内顶尖的模特;后面那位你应该也很熟,她现在可是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女星……”
叶深深觉得心口涌上一阵心虚慌乱,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自己的裙摆。
沈暨看到她苍白的面容,便不再介绍了,低声说:“别紧张,放轻松。”
“我……”她只觉得大脑嗡嗡轰鸣,人都几乎站不住了。她茫然恍惚地抓着他的衣袖,艰难地张着双唇问,“你……听到路微刚刚的话了吗?”
沈暨将她额前的乱发拂开,低声说:“她在虚张声势而已,你别担心。”
“不,她当时的神情……她已经知道我那件白色的羽毛裙了……”叶深深几乎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
“对,她知道。不过也不代表什么。”沈暨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轻声安慰她,“她可能是在后台看见你的设计了。”
叶深深惶惑地回忆着,想着路微那诡异的笑容,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主持人在上面说:“那么下面就请最终进入决赛的所有设计师,随机领取号码牌。模特们将根据设计师抽取的号码,依次上台展示自己设计的衣服。”
沈暨在她的背上轻轻一拍,说:“去吧。”
她这才悚然惊觉,仓皇地回头看他,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将手掌贴在自己胸口,对她微笑:“别担心,你会赢的。”
叶深深抽到的号牌是36。她惶惑不安地将号码牌捏在自己手中,站在台边看着已经开始走上来的模特们,双眼涣散。
今天到场的人,全都是捧方圣杰的场过来的,并非一场正式的秀,所以音乐很轻松,模特们走得也随意,裙裾飞扬中,一下子已经走掉了十几位。
她正在看着别人的设计,后面忽然有人拍她的肩:“来来,亲爱的转个身。”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后面的人。
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生,一头染得金灿灿的头发,连眉毛也漂成了金色,身穿着一件蓝白波点的衬衫,胸口开了3颗扣子,配着墨绿色的9分窄脚裤,在这样人人正装的场合中显得太不正经,又异常出挑。
他朝她眨眨眼,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又示意她转到侧面给自己看,然后才露出惊叹的笑容,说:“太棒了!如果今晚只能有一个赢家的话,我猜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一个!”
叶深深呆呆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也是想要进入工作室的人,熊萌。你可以叫我小熊,但是千万不要叫我萌萌。”他说着,朝她挤眉弄眼地笑,“我敢肯定,留下来的几个人中,必定有两个名额是我们的。”
叶深深“哦”了一声,艰难地抿唇:“我叫叶深深。”
“……不是吧?我怎么不知道入围的人中有叫叶深深的?”他摸出口袋中的名单看着,大惑不解。
叶深深正在想着自己要不要解释,台上已经有人在说:“29号,白色燕尾羽毛裙。”
她如遭雷殛,猛然转过头,看向台上。
腰间别着29号标志牌的模特,正穿着一件白色的燕尾羽毛裙款款走上台。
柔软的纯白色鸵鸟羽,柔顺地簇拥着胸部,衣上同色刺绣与哑光珠相映成辉,与下面蓬松羽毛恰成对比。而从羽毛之中伸出的纤细双腿,使整个人看起来匀称修长,体型完美。
“这是谁的作品?居然这么棒!”熊萌瞥了叶深深手中的“36”号牌一眼,嘟囔,“这下悬了,又出现一个劲敌,看来要进入方圣杰工作室的设计师是藏龙卧虎,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拿到前三……”
叶深深木然站在那里,脑中有一根弦断裂,让她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心口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割肉,血肉模糊中往昔的一切都如海浪般涌上她的心头,汹涌的涛声之中,只不断地回荡着一个名字——孔雀……孔雀……孔雀!
终究还是出卖了她。
所有她对她付出的友情,所有的过往时光,所有她们三人共享的欢笑与泪水,全都是自以为是。纵然她一个人信心满满,可在金钱与前途之前,如此不堪一击。
叶深深呆呆地站着,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而台上30号的衣服,已经开始展示,31,32……一直到36。
“36号……”主持人看着手中的提词牌,愣了愣,怀疑地念出来,“白色燕尾羽毛裙……”
下面的人一片哗然。
因为,腰间挂着36号牌的模特已经款款上台,她身上穿着的,赫然就是与29号一模一样的白色燕尾羽裙。
酒会现场一片寂静,然后,又哄然一声,人群几乎炸开:“一模一样的两件衣服!”
“据我所知,每个应征者都应该是独立设计,独立拿出自己的作品!”
“那就是说,里面有一件衣服,是原封不动抄袭了对方的作品,然后拿到场上来鱼目混珠?”
“不可能!哪有人抄袭了同样的衣服,不加改动地与对方同台竞技?这是白痴还是傻瓜?”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在旁边说道:“别人当然不可能,然而,有一个人,我觉得很有嫌疑。”
众人看去,站在主持人身边的,穿着酒红色礼服,在灯光下带着冶艳的笑容,正是路微。
沈暨将目光转向叶深深,见她面色惨白如鬼,连身躯都摇摇欲坠,就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一般。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轻轻按在叶深深的肩上。
她颤抖的身体,在他双手的扶持下,终于注入了一丝力量,勉强停止了自己的异常。她抬头看着沈暨,异常苍白的面容上,神情无比悲哀。
他知道她心里的绝望。
她没有挽回孔雀。
原本可以在他们的帮助下轻松回避的这一记痛伤,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迎面而上,却被重重地击垮了,不留任何幻想余地。
她一厢情愿的信任,倔强固执想要抓住的东西,就这样被孔雀践踏,再也收拾不回来了。
沈暨加重了自己手掌的力量,紧紧地护着她,面对着路微的指控。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衣服是要同时在台上展示的,甚至,很多人都在来到北京设计制作时,就已经认识了对方,也依稀知道了对方是什么设计……”她抬手一指人群中,直盯着叶深深,说,“只有下午刚刚从外地赶来的这个叶深深,她完全不知道规矩,更不知道别人的设计是怎么样的,于是,就将自己抄袭得来的设计拿了出来,结果,刚好就撞上了!”
她说得振振有词,众人一时都将目光定在叶深深的身上,见她脸色这么难看,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叶深深在众人目光的审视之下,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无数刀子在她的脑中乱扎,她耳朵轰鸣,呼吸急促,眼前浮上一片昏黄,有无数欲辩解的愤慨堵在胸口,却无法说起。
幸好她肩上的那双手牢牢扶住了她,帮助她笔直地站在众人面前。是沈暨,他脸上失去了一贯的笑意,沉静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些议论的话语顿时都低了下来。
就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一直安坐在那里的顾成殊终于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向路微,开口问:“那么我想问,为什么不是别的参赛者抄袭了叶深深,想要在这个场合拿出来作为自己的作品,却没想到叶深深出人意料地成为了入选者,也拿出了自己的作品,导致了这场抄袭撞车事件的上演?”
路微一时语塞,在场的人也都停止了交头接耳,只是用揣测的目光端详着叶深深。
身为主人的方圣杰终于站起来,问:“29号是谁?”
叶深深和沈暨的目光都转向路微,就在他们以为路微会拿出29号牌时,却发现路微的身边一个皮肤微黑的男孩,慢慢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号牌,正是29。
叶深深顿时明白过来,路微可能早就已经知道顾成殊和沈暨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她早已做好万全准备,一开始就准备撇清关系——果然,现在就算事情闹得再大,她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方圣杰的目光在叶深深和那个男孩身上滑过,问:“叶深深和姜冬,你们究竟谁在前面,有谁能拿出明确的最早的证据来?”
在一片安静之中,只听到那个男孩沉重的呼吸声,他看起来,脸色比叶深深还要难看。毕竟,叶深深的失态,是因为孔雀的出卖,而他则是抄袭作弊,却刚好与原主撞上了,自然紧张恐慌得要命。
所以,叶深深长吸一口气,率先说道:“我的作品,最早是手绘设计,一个多月前在电脑上作图打版。证据的话……我回到家里之后,调出当时的CAD文件属性就可以证明。”
“电脑上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只要修改一下系统时间,我甚至可以说自己是去年设计的呢,对不对?”路微在旁边冷冷地说。
叶深深没有理她,直接盯着姜冬问:“那么你呢?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设计的?”
“我什么时候开始设计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冬说着,偷偷看了路微一眼,见她点了一下头,才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张纸,出示在他们面前:“因为这件衣服是我很重要的设计,所以为了防止被人偷创意,我在一个月前,也就是——8月13日,将这件设计拿去版权局作为知识产权备案了,虽然还没下来,但,这是当时拿到的回执和申请内容复印件。”
他手中的几页纸,清清楚楚地印着设计图,正是前短后长的白色鸵鸟羽燕尾裙,腰间缠绕的缎带与小珠串,细节一丝不错。
白纸黑字,图像清晰。确凿无疑的证据让所有人都立即站在了姜冬那一边,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叶深深。
“所以,叶深深,这可是姜冬备过案的设计,属于受保护的知识产权,你,抄袭了他的作品,就等于是犯法。”路微冷笑着,盯着叶深深说道:“我给你一个忠告,你还是趁现在立即向姜冬和所有人道歉,然后带着你狼藉的名声,乖乖地滚出设计界吧!否则,就等着被起诉,赔到你倾家荡产!”
沈暨微微皱起眉头,端详着路微,轻轻叹了口气。
而方圣杰站起来,走向姜冬,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复印内容看着。唯有顾成殊冷眼旁观,看都不看那张纸一眼,甚至对路微看向他的目光都视而不见。
方圣杰看过那几张知识产权备案的回执和内容复印件之后,抬头看向叶深深,问:“叶深深,你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吗?”
叶深深咬紧下唇,许久,低声说:“我……现在手上没有证据。”
她赌输了,一败涂地无可收拾。这是她应得的下场——在亲眼看到路微授意孔雀盗取设计、陷害自己时,她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挽回想要挽回的人、可以争取想要争取的感情。现在想来,其实她一意孤行的想法是如此荒谬,连自己都想嘲笑挖苦讥讽一番。
凭什么呢?凭什么要孔雀为了友情而放弃亲情呢?选择家人还是选择朋友、选择多年友情还是选择未来的坦途……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做出的选择吗?
“所以,姜冬的设计在前,而你的在后,对吗?”方圣杰又问,目光定在她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又转到她身旁沈暨的脸上。
“我在前。”叶深深倔强地说,“我没有抄袭,是我的设计被别人偷走了。”
方圣杰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转头向众人摊开双手,笑道:“没有任何证据,一下就被别人的决定性证明给击倒了,这位可敬的女孩子——叶深深,却还倔强地说着空口白话,说这设计是她的!”
在场大部分人都随着他的笑容,哈哈大笑起来,看向叶深深的目光有嘲弄,有不屑,更有唾弃。
路微在人群之前,目光中显露出得意与讥讽,一丝冰冷的弧度出现在唇角。
唯有沈暨皱起眉头,看向顾成殊。而顾成殊已经坐回评审的位置上,安之若素地看着面前所有人的笑,神情平淡。
与沈暨交好的几个女孩子,看见沈暨此时的沉默表情,都想起叶深深是他的老板,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渐渐地,现场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看着依然站在那里仰着头挺直背的叶深深,嘲讥的笑声也变得无趣,稀稀落落直到最后停止。
方圣杰在安静下来的人群中,环视众人,问:“那么,在你们的心目中,是否都已经确定了,设计这件作品的人肯定是姜冬,而叶深深肯定是抄袭者?”
在一片寂静中,有人怯怯地发表了第一个意见:“是啊,肯定是叶深深抄袭……”
然后有人的声音高了一点儿:“除了她还能有谁?姜冬都已经将设计备案了!”
渐渐地,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新人就敢这样大肆抄袭,而且还抄到了同一个评审组的选手头上,就应该被赶出设计界,永远不被这个行业接纳!”
在议论纷纷之中,方圣杰的唇边却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伸手向顾成殊,示意他。
顾成殊从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他。那张平静到了平淡程度的面容上,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目光也看向叶深深,唇角一线难以捉摸的弧度。
心乱如麻的叶深深看着他的笑意,依然茫然。
“然而,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件遗憾的事情,姜冬8月13日送审的备案,是不可能通过的。因为……”方圣杰将纸拿在手中,举起来展示给众人看,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内容,“8月7日,叶深深的备案已经送交到版权局,就在今天,她的备案刚好通过,拿到了登记书。”
他手中的纸张,正是作品登记证书。
作品名称:白色鸵鸟羽燕尾裙。
作品类型:服装设计。
作者:叶深深。
证书的后附录,是足有20页图纸,从整体到局部,从工艺到细节,巨细靡遗,清楚明晰。
“哗……”众人没想到叶深深不但有提前备案,而且还已经赶在别人之前拿到,顿时个个都被震得低声惊呼。
就连叶深深也是呆滞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了,无法动弹。
沈暨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今天刚刚下来,我们正好赶得上给对方致命一击。”
叶深深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冬毕竟年轻,他惊慌失措地看了路微一眼,见她也是脸色大变,手足无措,只能咬咬牙,横下一条心抵死不认:“是我在先!她抄袭了我的作品之后,又抢在我之前赶去备案了!”
“真是你设计的吗?那么请你来说一说,你的设计过程。”方圣杰说着,示意台上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白色燕尾裙的模特下来,抬手在裙上的羽毛与缎带、珠串上滑过,“仔细地讲讲,你这上面每一处细节的用意?”
姜冬恐慌不已,用力地呼吸着,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设计这件作品的初衷,是因为喜欢白色孔雀……”
方圣杰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先说一下,腰间刺绣上钉的小珠串的用意。”
姜冬不解其意,顿时懵了,他的目光下滑到模特腰间,竭力组织语言:“这个是为了……增添整件衣服的质感与华丽……”
方圣杰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个小珠串的想法,也是抄袭你的?”
“是……是的。”姜冬额头冒出细细的汗,勉强说。
“是吗?”方圣杰说着,忽然抬起手,一下抓住一个模特身上的珠串,用力往下一扯。
用几百颗哑光米粒珠编织缠绕而成的珠串,在他用力一扯之下,顿时全部散落于地,无数细碎的珠子就像星光流泻于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蹦跳着,散逸于所有人的脚底下。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鸦雀无声之中,姜冬正是吓得面无人色。因为方圣杰正盯着他,缓缓地,一字一顿说道:“这是我提出的设计。难道你觉得,我会抄袭你?”
姜冬在他的瞪视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撞在路微的身上。
路微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自己的身体,任由他趔趄地退步。姜冬脚步不稳,鞋子又在地面上刚好踩到了一颗小珠子,顿时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坐倒在地。
方圣杰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狼狈,只指着两个模特说道:“所有人在设计图出来之后,我都会出具修改意见。叶深深虽然不在北京,但她的设计图,顾成殊传给我看过,所以,我也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她这件礼服,是为一个身材娇小的朋友设计的,对于身材不高的人来说,是一件完美的衣服。但现在我们的评审展示会上,却是身材高大的模特,腰间简洁的设计会拉长腰线。于是我帮她提出了在腰间加上可拆卸的缠绕状珠串的想法,让她修改了设计。”
姜冬面如死灰,而方圣杰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走到他的面前,俯下头盯着他,问:“而你,拿着别人的创意,不敢事先与我商谈,所以并没有经过我的眼,更不知道我曾改过这个设计!你说这是抄袭了你的创意?我居然会抄袭你?”
姜冬终于彻底吓傻了,他胡乱地抬手,想要抓向身旁的酒红色裙摆,路微却一扯自己的裙角,冷冷地对他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姜冬呆滞地盯着她许久,终于勉强撑起身子,趔趄地扶墙逃出了现场。
叶深深紧紧咬住下唇,知道今晚若有万一,落得这样狼狈下场的人,只可能是自己。
一个声音在轻唤她的名字,她茫然回头,看见身后的沈暨温柔的笑容:“这下知道了吧?就算你想赌一把,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你输的。”
她用力地呼吸着,仰头看看沈暨,又回头去看顾成殊。
他已经安然落座,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仿佛那决定性的证据并不是他拿出来的,仿佛被驱赶的抄袭者并未曾在他面前出现过,仿佛叶深深的人生,也并没有在一瞬间翻转。
叶深深收回目光,茫然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裙角。她知道自己获得了清白,摧毁了路微与孔雀联手设下的陷阱,更得到了在场所有业界人士的关注。可不知为什么,心口中只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涩,和仿佛被人剥夺走了心脏一部分的空荡。
她低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输了,还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