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却遭逢这样的变故,饶是梅丽穆达再如何表现坚强,也难免为因此受到影响。
而阿兰珂也隐约能够感受到梅丽穆达对待图特摩斯的情感并不简单,听闻他重病的消息对于梅丽穆达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阿兰珂深吸一口气:“她应该是需要找个人和她说说话。”
“我猜也是,”纳克特敏认同了阿兰珂的话语,轻声道,“现在我送你过去,稍后我也会来接你。”
阿兰珂歪头看向他,难得开起玩笑来:“这样不会太麻烦你了吗?”
纳克特敏哑然失笑,气氛也终于不似之前严肃深沉:“怎么会,你的安全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他随后很快垂下眼,声音轻得只能为自己所听见:“非常重要。”
阿兰珂只听到纳克特敏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当是他的自言自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她口中的重要和纳克特敏所认为的重要并非同种概念,但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也已经让他感到欣喜。
尚在昏迷的图特摩斯正在自己的寝殿中由医官们诊治,而连婚服都来不及换下的梅丽穆达则等候在偏殿,面向医神伊姆霍太普的塑像不断祈祷。
事已至此,再幻想奇迹的出现难免是异想天开,不过梅丽穆达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梅丽穆达维持着祷告的姿势,直到阿兰珂已经走到她身后,她才放下举起的手臂,慢慢转过身来。
她精心打扮的妆容已经因为先前的意外而被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弄花,有些滑稽地附着在梅丽穆达清秀的面容上。
梅丽穆达并不介怀自己的狼狈和脆弱被阿兰珂看穿,她勉强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纳克特敏的行动力果然够强,你到达这里的时间比我想得更早。”
“因为不敢耽搁,”阿兰珂也没有就此和梅丽穆达多做寒暄,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图特摩斯殿下的情况如何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
“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医官们是这么说的,”梅丽穆达围绕着面前的座椅踱步,微低着头若有所思,“麦列伊比也告诉我,图特摩斯当时表现出了明显的胸痛,应该是心脏出了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殿下一直都有此方面的困扰。”阿兰珂认真回想,暂时没有从中发现可疑之处,“那你是怎么看待的?”
梅丽穆达停下脚步,手指划过座椅镀金的椅背,最后停在其上镶嵌的孔雀石上:“没什么,只是我甚至没能听完在伊西斯女神前的婚姻誓词。”
尽管她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悲伤色彩,但依旧为难掩的凄怆所浸染:“即便现在所有人都改口叫我殿下,我依然怀疑这未能完成的婚礼仪式是否能令神明承认它的有效。”
“怎么会不生效呢?”
阿兰珂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解梅丽穆达,最后她犹豫着说道:“大家都承认,您现在就是尊贵的王储妃了。”
梅丽穆达抬眼深深地凝视着阿兰珂许久,无奈地笑起来:“只是一个外在的名号而已,我根本不在乎。而且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他能够度过这场难关,无论如何活下去。”
阿兰珂并非不能理解梅丽穆达的想法,然而这更多只是一厢情愿。她不忍心戳破眼前她的幻想,顺着梅丽穆达的意思继续说:“全埃及最好的医官都在殿内了,应该会没事的。”
梅丽穆达知道阿兰珂本质上其实与埃赫那顿站在同一阵营,但能得到她的安慰也让她的情绪稍稍得到慰藉:“那么就承你吉言了。”
与此同时,王储图特摩斯所在的寝殿内,除了绞尽脑汁为其诊断的医官们外,埃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也都尽数汇集在此,商议起如若王储过世后将要到来的权力分配问题。
屏风外的软榻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还在昏迷不醒,可即便心中再如何悲痛,阿蒙霍特普三世也需要打起精神为之后的一系列问题进行谋划。
图特摩斯死后,王储的位置只可能落在二王子阿蒙霍特普身上。不过他毕竟没有像兄长那样接受过系统而完整的君主教育,即便最近埃赫那顿的一系列表现令人刮目相看,也不能全然排除众人对他的质疑。
而埃赫那顿在以法老和王储名义通知各位大臣聚集到此进行紧急会议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个因素,不过他从不觉得大臣们的质疑会影响到他获得王储权力进而即位的进程。
哪怕质疑他的人是阿伊。
其他大臣显然也是如此考虑,因此个个此时都选择了作壁上观,只希望不要在这样紧要关头引火烧身。
“诸位,”年迈的阿蒙霍特普三世嘶哑着开了口,长子的突然病重令他一瞬间苍老下去,语气中随之凸显出苍白和颓然,“即便我们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我的孩子,图特摩斯。他已经昏迷不醒。为了埃及的未来,我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作为坚定的王储一派,也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和阿蒙大祭司,阿伊自然是率先表态:“陛下,我认为在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时就谈及此事,实在是有些为时尚早。”
说完,他抬眼看向不远处与自己相对而立的埃赫那顿,等待着来自法老次子的回答:“殿下觉得呢?”
“出于私情,我并不想在兄长重病时谈论如此严肃的政治问题,”埃赫那顿也没有在此时露怯,坦然迎上阿伊的目光,语含悲伤道,“不过我想埃及的利益远大于个人的利益,陛下的举措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并没有任何私情掺杂。”
他的回答缜密而滴水不漏,老辣的官面语言令不少官员都对埃赫那顿有所改观,就连一向对次子的政治能力不抱希望的阿蒙霍特普三世也难掩讶异。
四周开始窃窃私语。
埃赫那顿意料之外的回答和大臣们小声的交谈让阿伊开始感到心烦意乱,他紧紧蹙起眉,试图从另一角度进行反驳:“图特摩斯殿下只是突生意外,还远不到……那样的地步,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图特摩斯的重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因为彭特予和阿兰珂都被借口软禁,直到那时,阿伊始终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然而意外接踵而至,本该消失的纸莎草卷不知为何又冒了出来,连那封他有意派僧侣损毁的米坦尼和谈书信也只不过是精心制作的摹本。
老谋深算的彭特予再一次凭借他的智谋从阿伊手中全身而退,毫发无伤的同时反倒让故意声势浩大的阿伊成为了跳梁小丑。
更让阿伊没有想到的是,之前从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的一个军事指挥官和一个初建立的北省军团,竟然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纠集三千人的队伍,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开抵底比斯,兵不血刃地将整个王宫包围了起来。
纵然他身为阿蒙大祭司,可一旦隔绝了与外界的通讯,他培养的祭司势力和死士僧侣没有用武之地,阿伊也只能陷入被动的局面。
“好了,阿伊,”阿蒙霍特普三世冷不防出声,打断了阿伊接下来的话,“赫弗恩拉刚刚说得没错,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以免真正的风暴到来时手足无措。”
被阿蒙霍特普三世公然呵斥的阿伊眼下即便有再多不情愿也只能悻悻作罢,沉默着退回自己的位置。
阿蒙霍特普三世前不久对待次子的恶劣态度虽然没有传扬开来,不过在场的大臣们也略有耳闻。
而公开称呼埃赫那顿的拉名无疑是对他的支持,由此,法老变化莫测的态度更是让大臣们迟迟不敢表态的原因之一。
埃赫那顿也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授人以柄,他不动声色地用右手示意几个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大臣不要发言,眼神则向平时与他往来不算频繁的利比亚总督,梅丽穆达的父亲苏尼杰授意。
苏尼杰因女儿身为王储妃,所以众人自然而然都视他为图特摩斯一派。不过其实他们忘记了,苏尼杰也是一个精明的投机商人,他很明白根据眼前的形势该为谁说话。
苏尼杰很快明白了来自埃赫那顿的暗示,深吸口气顶住压力上前半步,恭敬地对阿蒙霍特普三世道:“陛下,我认为现在阿蒙霍特普殿下完全有能力承担起维系埃及的责任,关键时刻,他可以代行王储职责。”
由于苏尼杰的出面,事态的发展就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殿首端坐的阿蒙霍特普三世身上,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不过阿蒙霍特普三世也没有立即回应苏尼杰的提议,而是缓缓眯起眼,视线在埃赫那顿的脸上不断游移。
其实埃赫那顿是阿蒙霍特普三世众多子女和他样貌最相似的,但是他始终认为这个孩子没有继承到自己身上的威仪,不堪重用,更不必说要成为未来的法老。
然而近来发生的一切改变了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看法。他从最初勉强将埃赫那顿视为继承人培养逐渐转为与图特摩斯同等的重视,并从中发现了次子与自己身上除外貌以外相近的部分。
他忍不住开始想,或许神官们的占卜是正确的,埃赫那顿才是那个继承法老之位的人。
法老的目光最后停驻在埃赫那顿的脸上,额角的伤口和被他打出的掌印已经完全消失,看不出半点痕迹。
一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历经众多猜忌和争吵,外在却完好,甚至于完美无瑕。
这也是他在埃赫那顿长大后正式打量这个儿子。良久之后,阿蒙霍特普三世紧抿的唇瓣中吐出一句话:“如果图特摩斯病逝,赫弗恩拉将会成为埃及的共主,和我一同统治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