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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言语失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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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梅丽穆达的情绪越加激动,图特摩斯反而沉默下去。他垂眸凝视着自己足下的地面,任由她尖锐的话语如刀剑般砸入耳膜。

或许正是因为他已能看见生命的尽头,反而对外界的声音不加关注。哪怕措辞犀利毒辣,图特摩斯也能做到一笑置之。

阿兰珂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妙,在梅丽穆达说出更过分的言语之前便先行停笔。如果她再依照图特摩斯的命令继续记录下去,恐怕死亡的羽翼会先一步降临在她的头上。

然而她也不能贸然出声打断两人间的单方面争执,只能假装自己仍在勤恳记录,另暗自目视着梅丽穆达为这件事进行最后的总结。

“这只是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

图特摩斯轻轻叹息,嗓音低哑,宛如散入尘埃之中:“有时候你本可以不用这么固执。”

话音落下,他颔首看向阿兰珂,低声道:“刚才所说的话,你都如实记下了吗?”

阿兰珂吐出一口浊气,语气轻松了不少,答道:“都记下了。”

“很好,”图特摩斯应许地一笑,指尖摩挲着座椅的金质扶手,意味深长的说,“我信任你如同信任你的老师彭特予,退下吧。”

图特摩斯终止话题的意味明显,梅丽穆达抿下杯中最后一口葡萄酒后也不再作声,只用野兽般瞳孔狭长的眼眸细细打量着阿兰珂。

阿兰珂垂眼避开梅丽穆达的注视,带着面前的黏土板站起身:“我会将书记内容整理后交给玛雅阁下。”

图特摩斯没有反对。

说完,阿兰珂面向着二人的方向缓缓退出了宫殿。

然而阿兰珂走出去还不过多久,梅丽穆达便也跟了过来。她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女将阿兰珂拦下,投来的目光丝毫不带有友善意味。

她双臂微微发力,便露出健美的肌肉线条,矫健的身姿像是下一刻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去阿兰珂的性命。

“我从前没在神庙中见过你。”

梅丽穆达一步步走近阿兰珂,仰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把黏土板拿给我看看。”

尽管梅丽穆达的视线十分具有威胁性,阿兰珂也没有退让,只是面色为难地出声拒绝:“殿下,所记录的文书在得到大书记官校勘之前是不能被阅览更改的。”

“你这点就比不上彭特予,”梅丽穆达无奈地双手抱胸,向阿兰珂沉声说道,“他从不会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忤逆我。”

阿兰珂一怔,不过并未反驳,仍旧态度谦卑:“我与老师各有所见,绝不是想要忤逆您。”

虽然是彭特予的学生,但阿兰珂对这位老师为人处事的风格确实算不上清楚。他穿行在权贵重臣之中游刃有余,与王宫中人交好,却又不曾沾染任何世俗气息,依旧从容出尘。

这样的处世之道令阿兰珂折服,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绝做不到如彭特予这样左右逢源,在庆典结束之前谨慎不出差错就已经足够了。

阿兰珂木讷不通情理的发言令梅丽穆达有意表露出的耐心开始龟裂,不过她无意为此争执,清嗓咳嗽一声,随后让步道:“你不同意就算了。”

“多谢您的体谅,”阿兰珂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旋即也向梅丽穆达礼貌笑道,“您还有其他的事吗?”

梅丽穆达蹙眉短暂思考一瞬,放轻了声音:“没什么。”

她以司掌战争与杀戮的塞赫美特为信仰,却不代表梅丽穆达也同这位女神一般疏于心计。

阿兰珂在她看来不足以信任,但也谈不上危险。相比起更加老谋深算的彭特予,梅丽穆达心中多少更加偏向于阿兰珂。

“我想去花园走走,”梅丽穆达很快组织好语言,对阿兰珂道,“你跟我来。”

既然是梅丽穆达相邀,阿兰珂不便拒绝。她将黏土板交给一旁的侍女,叮嘱她们务必亲自交给玛雅之后,才向梅丽穆达颔首:“您先请。”

进入六月之后,吹向底比斯的风终于在燥热中增添了几分湿意。盛开的矢车菊与睡莲交相辉映,精心豢养的黑猫在丛中穿行,摩挲出沙沙声响。

梅丽穆达与阿兰珂一路并行,但都默契地没有对先前宫殿发生的一切多置言语。

对于梅丽穆达而言,那太像是冷酷无情的宣告。而以阿兰珂看来,这一切分明是命运恶意的戏弄。

早已驯养乖顺的黑猫不知何时凑到阿兰珂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蹭着她柔嫩的小腿。

阿兰珂一面弯下腰抚摸着黑猫柔软油亮的皮毛,一面打破僵局主动发问:“我猜,您刚才应该不是因为图特摩斯殿下为您谋划的未来而生气吧?”

阿兰珂的发问一针见血地正中梅丽穆达下怀,她索性不再掩饰,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我并不是真的为此恼怒。”

梅丽穆达凝视着阿兰珂细白修长的脖颈,反复酝酿许久的回答最后也仅是短短一句:“我只是不想他死。”

在外人看来,她厌恶这桩政治联姻到了极点。屡次三番拒绝法老和王后的示好,将自己藏身在神庙之中,用枯燥乏味的颂歌掩饰她抗拒的本相。

实际上,梅丽穆达和图特摩斯自小相识,早就见过他疾病缠身,狼狈不堪的模样。

即便如此,图特摩斯依然是法老最骄傲的子嗣。除了无法接触的领兵作战之外,他将一个合格帝王所应掌握的一切都做到了精通。

或许还有一点除外,就是他对梅丽穆达近乎无底线的纵容。

她的家族算不上足够显赫,战战兢兢侍奉阿蒙霍特普三世多年,始终没有违抗王族命令的底气。但是由于图特摩斯都放任,梅丽穆达可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包括抗拒他以及和他的婚事。

实际上,梅丽穆达也并非厌恶和图特摩斯的婚姻。她只是害怕,害怕在得到幸福的同时,又能看到幸福即将远离的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梅丽穆达冷淡的神情也依然无懈可击:“他应该活着。”

“有时众神并没有信徒们所想象的那样仁慈,”阿兰珂温声道,“图特摩斯殿下或许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为此特意阐明,他是在担心你。”

看着还在悠闲自得逗着猫玩的阿兰珂,梅丽穆达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耳边的碎发,“我知道他在忧虑什么,但是阿蒙霍特普还很强壮,阿伊不可能有这个胆子。”

她已经尽可能不泄露自己所了解的隐秘,然而阿兰珂还是从中捕捉到了重点,立即追问:“你也疑心阿伊?”

阿兰珂将也的音节咬重,随后仰抬下颌与梅丽穆达对视:“宰相素来敬重图特摩斯殿下。”

“……换个安全的地方说。”

既然无心说漏嘴,梅丽穆达也无法再假装不知情。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而后便拉住阿兰珂的手臂,半强制地将阿兰珂从地上带起,走向一旁的花丛。

梅丽穆达的手劲不小,而阿兰珂的皮肤本就脆弱娇嫩,一时间留下指印,深红的覆盖其上,颇有些触目惊心。

梅丽穆达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歉意地向阿兰珂一笑。阿兰珂没有在意,轻拂裙边的灰尘,对她道:“没事,你继续说。”

靠近角落的花丛枝叶尤其茂盛,恰好垂落下的葡萄藤更将两人密谈的身影遮掩,加上还有动物的肆意奔跑,不过多留意便不会注意到其中传出的轻微异动。

确认周围安全可靠之后,梅丽穆达这才严肃地向阿兰珂将自己所知晓的内幕坦诚:“阿蒙祭司集团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他们的爪牙遍布埃及各地,现在更是操控着麦种的贩卖。”

麦种对于以农耕为生的农民而言是和性命一样珍贵的存在,没有足够的麦种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粮食。在尼罗河不泛滥的农闲季节,这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阿兰珂此时的神情已经不能简单用忧虑形容,但梅丽穆达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前不久阿蒙霍特普的胜利其实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努比亚和叙利亚从来没想过真正的臣服。你还记得图特摩斯一世陛下是怎么当上法老的吗?”

“我知道,世系表说的很清楚,”阿兰珂自然而然地作答,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梅丽穆达的弦外之音,“图特摩斯一世原本只是一位将军,在阿赫摩斯一世法老授意下迎娶公主阿莫斯为妻,此后继承法老之名。”

梅丽穆达对于阿兰珂的聪慧表示出显而易见的认可,赞同地笑道:“除了血统之外,人民更需要一个能带来胜利与和平的法老。如果阿伊恰好两样都做到了,自然就会成为荷鲁斯之子。”

话音一转,梅丽穆达凝视着阿兰珂澄蓝的双眸,最后又补充道:“如果已经和平,那他需要更大的和平。”

“至于要怎么获得他想要的和平,看看近几年小麦的长势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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