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闹钟响了三遍,云畔才揉着眼睛起床。
身边方妙瑜还在睡,毕竟是宿醉,应该没那么快醒过来。
周五上午没有专业课,所以云畔也没着急喊她,起床慢条斯理地洗漱,一出门,就看到谢川正在客厅里做俯卧撑。
云畔转身倒了杯水,快喝完的时候,谢川也运动完了,很利落地起身,随意抹去额头沁出的薄汗:“饿了没?阿姨刚刚过来做了早饭。”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卖相精致的小菜和糕点,砂锅里煮着小米山药粥,还在咕噜咕噜翻滚着,飘着淡淡的香气。
云畔的确有点饿了,和谢川坐在一起吃早饭。
吃着吃着,谢川接到谁的电话,一连响了十几声,才有点头疼地接起来。
他叫对面的人“娜娜”,云畔反应过来是他最近新交的女朋友。
谢川这人其实很奇怪,对兄弟对朋友,包括对她,都比对自己女朋友有耐心。因此他谈过的恋爱全都不长久,渣得明明白白,就差把“消遣而已”这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理所当然的,聊了没几句他们又吵起来,激烈到隔着手机都能听见女孩愤怒的指责声,谢川倒是没怎么生气,不过态度也不算好,敷衍了没几句就拧着眉头把电话挂了。
云畔斜斜看他一眼,平静地总结:“又分手了。”
谢川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哎呀,不怪我,是她们太烦了,一点破事儿整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脑子里简直跟装了个炸弹似的,时不时就要引爆一下。”
随即又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遁入空门了,要不回头挑个好日子,咱俩一块出家算了。”
云畔无语,“你自己出家就行了,别拉我下水。”
“怎么,你对红尘俗世还有什么留恋吗?”谢川忽然正色,“上次分手的时候不是说打死都不谈恋爱了?”
上次是上次。
不过云畔没有把这话告诉他,随便糊弄过去了。
吃着吃着,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谢川失笑,“能啊,怎么不能。你要我帮的忙我哪次没帮啊。”
正聊着,方妙瑜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
她已经洗过澡,长发半干,发尾湿漉漉地垂着,眼皮还有点肿,皮肤状态也不好。
谢川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要是我现在给你拍张照发在学校论坛里,你系花的宝座是不是就不保了?”
“一大清早就找骂。”方妙瑜瞪他一眼,跟着坐过来吃饭,心情看起来比昨晚似乎要好一些。
或许就像谢川说的,越是难过痛苦,越是要想办法发泄出来,不然情绪全部积在心里,只会一天比一天严重。
云畔咬着汤勺,试图回忆起自己失恋之后的感受。
应该也是很难受的,难受到她后来甚至都不怎么愿意谈恋爱了,不过当时那种心情,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明明也就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而已。
那么周唯璨呢?
他内心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吗?他也会在无人的深夜独自买醉吗?他也有遗憾吗?也会后悔吗?
会吗?
不会吧。
不知道为什么,云畔就是觉得,他不会。
周末,云畔回了一趟家。
她其实没打算在家里过夜,事情办完就想回学校的,不过晚饭过后刚巧接到了云怀忠的视频电话,等两人聊完之后天都黑了。
手机对面,云怀忠有点愧疚地说,原本预计下周回来的,但是看目前的情况可能又要推迟。紧接着,又保证在她过生日之前肯定会赶回来。
云畔已经习惯,事实上他不在家她反而更加自在,于是点点头,又叮嘱他了几句注意身体,少喝酒。
等亲眼看着她躺到床上,盖好被子,云怀忠才放心地挂了视频。
她原本是打算听话睡觉的,可是现在时间还早,她毫无睡意,于是打开床头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目不转睛地看。
等到九点半左右,她给周唯璨打了个语音电话。
距离他们打第一通语音到现在已经三天了,虽然云畔每晚都会打,他却没再接过。每次不是说没空,就是说太晚了,要睡了,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所以她今晚特意挑了九点半这个时间,不早也不晚。
——结果连着打了三个,依旧无人接听。
叹了口气,云畔把手机放下,对着窗外起起伏伏的深蓝色海面发呆。
片刻过后,又从床上猛地跳起来,急匆匆换了套衣服出门。
今天是周末,夜市营业,说不定周唯璨会在。
横竖也睡不着,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山顶的风盘旋刮过,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已经枯萎,露出光秃秃的树干,云畔丝毫不觉得冷,连脚步声都无比轻快。
半个小时之后,她好不容易赶到那个夜市摊位前,终于沮丧地确认,他不在。
四肢百骸的力气迅速流失,云畔一步都走不动了,只得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休息。
或许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的缘故,夜市不如以往热闹,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关闭了。等来年春天再开放。
可是她还能等到来年春天吗?
那个时候周唯璨说不定连下下下一任女朋友都有了。
无精打采地坐了会儿,云畔回想起之前在这里偶遇钱嘉乐的事,心念一动,打开手机微信找到阮希的头像,问她知不知道周唯璨在哪。
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随口问一句,没想到对方竟然秒回了。
什么都没说,直接发过来了一个定位。
云畔打开手机地图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地址距离这里步行也就十五分钟,瞬间又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看着导航,快步往回走。
生怕赶不上,她走得很快,也完全感觉不到累,出了夜市之后又穿过两条马路,临近目的地,导航自动关闭,她沿着有可能的方向来来回回走了个遍,最后终于在一家药店附近的花坛边,找到了那个黑色身影。
为什么会在药店门口?又受伤了吗?严重吗?
云畔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扶着墙壁停下来,平复着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橘色路灯映出他过分漆黑的眉眼,不笑的时候总是很冷,什么都不太在乎,不过好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伤痕。
云畔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他身边还坐着钱嘉乐。
与他不同,钱嘉乐眼角挂着一片淤青,跟熊猫似的,嘴唇上也裂了个口子,正在手舞足蹈地跟周唯璨说着什么。
她慢慢走近,逐渐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你刚刚看见那个傻逼的表情了吗?你没来的时候他跟个螃蟹似的,恨不得横着走。”说着说着,似乎是牵动到了伤口,又龇牙咧嘴地嘟囔了一句,“我操,还挺疼。”
周唯璨笑起来:“行了,少说几句吧。”
话音刚落,阮希就拎着一个塑料袋,从药店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
她把那袋药随手丢到地上,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冰袋,小心翼翼敷在钱嘉乐眼角,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心疼:“都说了让你别那么冲动,好歹等璨哥来了再说,结果你非要冲上去跟人家吵,现在好了吧,挨揍了吧。”
“哎呀,都说了没事儿,就挨了几下而已。”钱嘉乐低头亲了亲她手心,满不在乎道,“再说,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男朋友哪有这么弱。”
阮希立马恶狠狠地揪住他耳朵,“再敢乱说,信不信我把你嘴给缝起来?”
黑色的沥青路面很干净,像一面反光的镜子,也像湖泊里月光的倒影。
周唯璨就漫不经心地坐在台阶上,手肘撑着膝盖,指尖微微向下垂,似乎很放松。
云畔站在路边吹了这么久的风,头脑逐渐冷静下来,想起之前那次不愉快的“跟踪”经历,一时间竟然迈不出脚步,也想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最后,她决定假装这是一场偶遇,于是拿出手机,试探性地给他发了条微信:「在哪?」
如果他回复了大概的位置,那么她就能够顺理成章地说,好巧,我刚好在附近。
那边阮希和钱嘉乐还在进行着无意义的争论,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云畔看到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半包烟来,握在手里,将烟盒一上一下地抛着玩。
手机就被他搁在身边的台阶上,铃声叮咚一声响起,他侧过脸去,看了眼亮着光的屏幕。
云畔的心跳开始加速。
手上抛烟盒的动作没停,他盯着那条微信消息看了几秒,眼睫微垂,看不清神色。
好像并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她忍不住有点着急,正想再发一条,结果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
周唯璨忽然回头,隔着半条街的距离,直直望向了她。
视线对上的瞬间,手里的烟盒啪嗒一声,再次落入掌心。
而后,被他握紧。
钱嘉乐和阮希说笑的声音猛然间消失了。
流动的风声也跟着静止下来。
为什么周唯璨也能够一眼就找到她呢?
这不是专属于她的特异功能吗?
云畔短暂地疑惑了几秒,条件反射性地想要摆出一副并不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他的惊讶表情。然而,对上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不免感到尴尬,她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心虚地撇开,正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最自然地走过去,就看到周唯璨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
与此同时,云畔听到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传出的震动声。
有点意外地拿出手机,滑开锁屏,微信界面上果然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