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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昌都总管官邸。汉森手持电报走来对总管说:“噶厦来电,要你千方百计阻止格达去拉萨。而且还要拒绝北京的任何谈判。”
总管接过电报浏览后,气呼呼地说:“这样的指示谁都会下,可是我根据什么去阻止他?”
“这还不好办?就说噶厦没有复电。”
总管不满地说:“你的话,只能骗过三岁小孩!作为一个军人,我只听噶厦的,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脚!”
“同时,你还不能让格达太自由了……”汉森狡诈地说:“不知你想过没有?如果把他软禁起来,即使是只老虎,困他十天半月他再也发不起威……”
“如果这样做,不知这里的僧俗官员和百姓会怎么想!”
“别管那么多。如果继续让格达作赤化宣传,妖言惑众,作为总管的你,不但难以控制局面,而且不好向噶厦交待啊!不知总管大人是否知道,就在昨天,格达在霍娃仓庄园里召集有百余人参加的会议,煽动僧侣官员起来对抗噶厦政府和昌都当局……”
“是吗?噢!你刚才的意思是……?”
“先把格达挪一个地方。”
“挪到哪里?”
汉森皮笑肉不笑地说:“最好挪到江卡去,住我的楼上,这样我就不多了一个邻居吗?”
总管迟疑地点点头……
这天下午,当总管府的一个官员趾高气扬地走进霍娃仓庄园时,霍娃仓正在客厅里同格达交谈着什么。
官员对霍娃仓说:“霍娃仓啦!他就是格达仁波切吗?”
霍娃仓不解地看着对方说:“你是……?”
官员说:“总管府的。总管府决定,为了格达仁波切的安全,让他搬到江卡去住。”
格达一愣。
霍娃仓气愤地说:“怎么,仁波切住我这儿就不安全吗?”
“不要这么说,这完全是总管府的一片好意。江卡这地方,一般闲杂人等还住不进去呢,这你并不是不知道。”
官员正说着,客厅外已站满了一队藏军。
格达一看事态不妙,泰然自若地说:“明白了!老朋友,这是不是总管府的好意,你还看不出来?既然这样,那就客随主便吧!”
霍娃仓担心地说:“可是……”
格达问道:“现在就搬过去?”
官员说:“对,越快越好!”
益西群批同向巴泽仁到外面办事去了。等到他俩回到霍娃仓家时,从他的管家那里知道,格达和热勒管家他们已被“护送”去了江卡。他俩知道情况不妙,火速赶到江卡。
江卡庄园的大门前,两个荷枪实弹的藏军守在那里,而且还在庄园周围布置了岗哨,引来过往行人奇异的目光。
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走来,都被藏军挡住。
向巴泽仁急的怒问道:“为什么?”
一藏兵回答说:“你去问昌都总管府吧,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向巴泽仁冷冷地说:“我们是仁波切的侍卫,刚从昌都总管府那里回来,总管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你们还不快闪开!”
另一个藏兵说:“可你们要考虑好,现在可以让你们进去,但要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向巴泽仁愤怒地揪住藏兵的衣领:“你们……!”
刚才那个藏兵对向巴泽仁以枪威慑。
益西群批对向巴泽仁递了个眼色道:“这并不是他们的主意,不要计较,我们还是先进去以后再说吧!”
藏兵不得不让开。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昂首走了进去。
原来,格达被搬迁过来住在庄园底楼的一个房间里。当益西群批同向巴泽仁急急地走进房间时,看见格达正半躺在床上,霍娃仓在座。他俩走到格达床前,几乎同时向格达问安:“仁波切!你……?”
“我没有事!”格达摇摇头说,“噢,总管府到底怎么说?”
怒容满面的向巴泽仁回答说:“还是老话一句,就像天天要喝茶一样。而且……”
格达急了,他说:“总管府也真是,要加害于我就从明的来!何必用软刀子来杀人呢?”说着,激烈地咳嗽起来。
霍娃仓安慰说:“别急啊!也许再等几天他们就会放行……”
“我是很急啊!”格达喘息着说:“记得当年红军路过甘孜时,有人问我,你那么积极地支援红军,一心一意为百姓办事,别人图的是功成名就,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你一个活佛到底图的是啥呢?我回答说,什么也不图,只因为红军使我看到了我们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如今,未来和希望已经和正在变为现实。在这解放军即将解放西藏的关键时刻,我都不能为这统一祖国的伟大基业做一点工作,老朋友,你说我能不急吗?”
第二天下午,霍娃仓照例来到江卡庄园看望格达。那时,格达正由益西群批搀扶着在庄园里的草坪上散步。他们一见面行过礼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格达就说:“原来我准备再召集一次昌都各族各界人士会议,通过一份我起草的向噶厦和昌都总管府的请愿信,敦促噶厦政府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现在看来不行了,只能委托你去召集,你看行吗?”
霍娃仓满口应承。他说:“当然可以。作为昌都地方的一员,这事本来是应该由我去办的。近几天来大家都很着急啊!我和其他几个人士也议论过几次。”
“看来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是人心所向!”格达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几页稿纸:“昨晚我草拟了一份请愿书,供你们在会上讨论时参考。”
霍娃仓接过稿纸说:“老朋友啊,请放心吧!今天我便去联络召集会议,争取早日发出请愿信。”
“不过,越快越好!”
霍娃仓说:“还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请讲吧,不必客气。”
“昨晚我一宿没睡好,考虑到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处境,我认为你还是暂时不去拉萨为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去拉萨的决心已定,不到拉萨我是心不甘啊!我像从雀儿山上飞过来的一只小鸟,你就让我一直飞到拉萨去吧!”
“可是,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啊!”
格达看着西北方向深邃的蓝天和高高的雪山,由衷的说:“为了西藏的民族解放事业,为了藏汉民族和全国各民族的团结,为了祖国的统一,为了驱逐帝国主义势力出西藏,我必须尽快赶去拉萨,拜见达赖,面陈和谈之事,使西藏早日得到和平解放,如能达此目的,我死而无憾!……”
霍娃仓看着格达,眼里闪动着敬佩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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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霍娃仓后,益西群批搀扶着格达,回到卧室小坐了一会儿,格达便让益西群批扶着他艰难地登上木板楼梯,来到二楼一个房间门前。汉森从室内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说:“你就是格达活佛啊!昨天才听说搬进来一个新邻居……请进室内小坐一会儿吧!”
格达犹豫一下,让益西群批扶着走进汉森的客厅。
坐定后,格达问道:“今天上午请先生发的一份电报不知……?”
汉森吞吞吐吐地说:“电报……?是那份发往拉萨的吗?啊,发发,今晚就发,请放心吧!”
“谢谢!”
汉森转身到巴台前倒来两杯咖啡,把一杯放到格达面前说:“这是南美洲产的世界上最好的咖啡,请用吧!”
格达面无表情。
汉森热情地说:“不必客气,就像去到活佛家里,难道不请我喝一碗酥油茶吗?”他端起咖啡,“来,为我们的相识,交个朋友,喝!”
格达迟疑地端起杯,勉强地呷了一口……
作为昌都总管的座上宾,电台报务员汉森对于他总是无话不谈,但凡经过报务员之手发出的电报,每每都要交给总管过目,哪怕涉及到的一些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的电报也不例外。所以,这天傍晚,当汉森接到格达又一次发往拉萨一位知名喇嘛的电报稿后,便立即来到总管府,把那份电报稿交给总管。他说:
“总管大人,你看格达给他在拉萨的朋友发的又一个电报,要求他们帮助他前往拉萨,这样的电报总管你看发还是不发?”总管接过电报稿看了看后说:“这样的电报无关大局,发!”
“可是……”
“如果噶厦怪罪下来,有我顶着!”
汉森诡谲地笑了。
总管从汉森的笑容里看出了什么,他说:“你笑什么?”
汉森幸灾乐祸地说:“我应当告诉你这样一个好消息:格达已病入膏肓,走不了啦!”
“什么病?”
“可能是肺炎,或者……”
“有什么药可以治吗?”
“他也许已经用不着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总管感到问题严重:“这……?”
“这不更好吗?除掉中共这个要员,又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总管恼火地说:“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正因为他是中共的一个要员,又是一个获得拉让巴格西学位的活佛,所以,万一他在昌都出了事……”
果然,仅仅三天时间,格达的病情愈来愈严重,卧床不起。霍娃仓、向巴泽仁、江安娜姆及格达所有的随行人员都焦急万分。
这天上午,格达把热勒叫到病榻前问他说:“我写给吴师长和天委员的信都带走了吗?”
热勒说:“带走了,但不知他们路上遇到麻烦没有?现在从昌都到岗托的路被藏军卡死了,很难通行。”
格达说:“现在更需要把我们来昌都的工作进展情况和我的处境尽快向他们报告;今后无论我出了什么问题,有多大困难都要随时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啦索!”热勒说:“仁波切啦,请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他们正说着,这时霍娃仓领着一个外国医生走了进来。守候在病榻前的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立即起身让坐。
霍娃仓走到病榻前,低下头去对格达说:“古学啦!我把昌都最好的医生请来了。”
格达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说:“谢谢你,只怕我这病……”
医生走到病榻前坐下,仔细地给格达作了检查,又观察一阵眼睑后,默默走出卧室。
霍娃仓跟着医生走进客厅。他急忙问道;“仁波切他的病……?”
医生说:“明显的症状是肺部感染……还有中毒症状。仁波切最近吃了什么不洁之物吧?”
霍娃仓吃惊地说;“不会吧!他自己也习藏医。开初,他认为自己只是由于从甘孜来到昌都的一路受了风寒,服了些藏药,可是病情没有转机,而且日惭加重。医生,据你看……”
医生说:“如果只是肺部感染,我这里没有特效药,只有阿斯匹林可以临时缓解一下外感的症状,而用于肺部感染的针药盘尼西林,别说在昌都,就连在拉萨恐怕也很难买到,况且去拉萨往返需要要二十多天,时间赶不上……”
霍娃仓急忙说:“那……如何是好?”
医生感到无能为力。他说:“尽力治疗吧!但愿上帝能把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随着格达的病情加重,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热勒昼夜守候在他的病榻前。几天来,前来江卡庄园看望格达的各族各界人士络绎不绝。根据医生的嘱咐,病人需要安静休养,所以,探病的人不能走近病榻。然而,格达不管这些,他需要同更多的人接触,把自己进藏的初衷和争取西藏和平解放的重大意义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为西藏的和平解放作出努力。
江安娜姆带着一批又一批城镇居民和附近的农牧民看望格达来了,他们给他带来酥油、糌粑、牛肉、茶叶、奶渣,虔诚地祈望他早日康复。见到他们,格达显得格外兴奋,他让益西群批将他扶坐起来,喘息着告诉他们,要认真学习、宣传、贯彻落实好中央人民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十项政策》,争取西藏日早获得和平解放,让共产党的光辉照遍雪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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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黎明,格达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起来。守候在一旁的益西群批和向巴泽仁立即将他扶坐起来,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热勒也从旁边的卧房里跑过来,格达喘吁吁地问他:“现在几点啦?启明星出来了吗?”
热勒看看手腕上的“瓦斯针”夜光表,又透过窗户看看东方天际,回过头来说:“六点啦,启明星早就升起来了……”
格达说:“快把我扶起来坐着,我想看看启明星!”
向巴泽仁和益西群批扶起他靠坐在窗边。
格达望着东方天际明亮的启明星,眼前立即浮现出
1951年某日的下午,在北京中南海勤政殿举行签订《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仪式……
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阿沛·阿旺晋美为首席代表的西藏和谈代表团……
拉萨的布达拉宫广场。解放军举行入城式,格达站在欢迎队伍中,满面红光,热烈地鼓掌欢迎英勇的解放军……
格达回到现实。兴奋不已,却无力抬手鼓掌……
在一旁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格达的异常动作。向巴泽仁皱着眉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益西群批把格达露在外面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掖进被窝盖好。
这时,格达活佛似乎精神了许多,问道:“我们从甘孜出发多少天了?”
益西群批掐指算了算:“四十二天。”
格达说:“要不是昌都地方当局阻挠,我们早已到拉萨了吧?”
“是的。不过……”
“我是不到拉萨心不甘啊!”
“可是仁波切你现在的身体……”
格达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说:“去不了拉萨,不能为和平解放西藏效力,回去何颜以对解放军首长和父老乡亲,如何向毛主席、朱总司令汇报啊!”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霍娃仓、向巴泽仁、江安娜姆、洛呷、降村、穷达和两个侍从扎巴相继走进来。看着病情危重的格达,都感到十分焦急,但又显得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格达强打精神,拉着霍娃仓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多么想去拉萨呀!可是现在不行了,由于我遭人暗算,看来天国的大门已向我敞开,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要拜托你们,把我进藏的初衷,设法转告达赖和噶厦政府的官员们,要求他们以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为重,尽快派出和谈代表,使西藏早日获得和平解放,让共产党吉祥的光辉早日照到雪域高原……”
格达说不下去了,大口地喘着气。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洛呷和降村抹起眼泪来。
霍娃仓说:“仁波切啦!值得欣慰的是:昌都各界人士已向噶厦和昌都总管府发出由你起草的请愿信,敦促噶厦政府走和平解放西藏的道路,表达我们渴求和平解放西藏的竭诚之心!”
格达连声说:“好啊!好啊!和平解放西藏……这是民心……所向啊!”
泪流满面的江安娜姆说:“仁波切啦!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希望你能保重身体,等你的病好了领着我们大家为和平解放西藏做更多的工作。”
格达脸上浮现出安详的微笑,看看江安娜姆,又看看周围的人,艰难的说:“好!好!同时,我希望你们……都能为和平解放西藏,为建设蘩荣富强的新西藏贡献出青春和热血。还有,管家啦!请你写信以最快的速度报告天委员和吴师长,并请他们转报省人民政府、西南军政委员会和朱德总司令,我此次来西藏,没能完成任务,有辱使命,我谨能献上我心中最圣洁的哈达,祝愿西藏早日获得和平解放,祖国统一、繁荣、富强;同时希望你们为和平解放西藏、建设一个崭新的西藏而贡献出全部力量……”说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场的人都禁不住惊呼起来:“仁波切!”
1950年9月上旬的一天,有两名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来到甘孜十八军先遣支队大门前,对哨兵说:
“我们是去昌都做生意回到甘孜来的,有重要消息向吴师长和天宝委员报告。”
哨兵打电话联系后不久,一参谋人员走出来,带领两个商人走进吴忠和天宝办公室。
天宝和吴忠热情地同两个商人握手后,他们还未坐下,便嚎啕大哭起来。
天宝说:“两位朋友,有什么事请坐下来慢慢说啊!”
商人甲哽咽着说:“我们十分敬重的格达仁波切他在昌都遇害圆寂了!”
天宝和吴忠神情肃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商人乙抽泣着说:“这个消息是仁波切的管家热勒偷偷告诉我们的。他说,仁波切遇害圆寂后,仁波切的法体很快便在昌都后山坡被烧掉,焚尸灭迹。并且不准他的随行人员回甘孜,而要将他们押解去拉萨。”
正在这时,一参谋人员送来一份电报。
吴忠接过电报,阅后递给天宝。然后,他分别握着两个商人的手说:“谢谢你们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请你们继续将详细情况告诉政治部好吗?”
参谋领着两个商人走出去后,吴忠、天宝心情沉重地沉默了好一会。
吴忠说:“我们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平措旺阶发来的电报和夏克刀登从林葱土司那里得来的消息都进一步证实格达活佛确实是已经遇害。我俩现在就去向西藏工委和军首长报告刚才得到的这个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