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驴救人(一)
初春,积雪开始融化。凌晨,甘海子荒原营地。天色还黑黑的。刘月季又起来往炉子里加火,准备烧水。钟匡民一面穿衣服一面朝她走来。钟匡民蹲下来,帮刘月季往炉里加火。刘月季起来去抱柴禾,她突然叫了起来:\"天哪,这哪来这么多水呀!\"钟匡民抓出一把燃着的柴禾一照,发现营地四周已是一片汪洋。
这时,东方已吐出一丝白光。钟匡民朝帐篷叫:\"小秦,快起来叫醒大家!\"在小秦的叫喊声中,大家冲出帐篷,看到营地四周大水还在慢慢往上涨,只有芦苇梢在水面上抖动着,营地已被洪水包围。大家看着泛着水波露在水面上抖动的芦梢,所有人的眼睛都射向了钟匡民。
钟匡民问:\"王朝刚、小张、小王昨晚回来了没有?\"小秦说:\"没回来。\"钟匡民说:\"这太糟糕了!……\"钟匡民心情沉重地点上支烟,\"看来是我疏忽了。昨天回暖了一天,积雪在迅速地融化,就会出现洪水。我应该想到这一点。\"高占斌说:\"钟副师长,在这种情况下,你急也没用。我想,王朝刚他们也不会那么傻,会想办法自救的。\"钟匡民说:\"这太消极了。高协理员,你派几个战士,站到最高的高包上,朝四处瞭望。我们这里的地势比较高,可以望得比较远。有一点动静就来告诉我。\"高占斌说:\"好吧。\"钟匡民说:\"小秦,你骑上我的战马,先去团部报个信,再看看那儿有没有粮食先接济我们一点,如果没有,再去师部找张政委,估计粮食这几天就可以到。你告诉张政委,我们只是被洪水围困住了,人员现在都安全。\"小秦说:\"钟副师长,那你呢?\"钟匡民说:\"我跟大家在一起!你快去,不用怕,我这匹战马大河大湖都能泅过去。\"小秦说:\"是!\"小秦骑上马,马蹚下洪水。荒坡上,钟匡民等人望着远去的小秦和马。小秦和马已变成一个小黑点。
有一战士从高坡上奔下来,喊:\"钟副师长,你快来看。到上面来看!\"
高坡顶上。钟匡民看到两公里外,有一块高地上竖着一根标杆。钟匡民说:\"高协理员,你找上五六个识水性的战士,跟我一起过去。\"高占斌说:\"钟副师长,你不能去,我带着他们过去就行了。\"钟匡民说:\"你识水性吗?\"高占斌说:\"我……我是个旱鸭子。不过,钟副师长你怎么也不能去,刚化的雪水,太凉了,你顶不住的!\"钟匡民说:\"别人能顶住,我为什么顶不住?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高协理员,刚才报名识水性的有几个?\"高占斌说:\"十五个。\"钟匡民说:\"挑六个身体强壮的,每人都找个棍子,好探路,立即跟我下水。\"高占斌急得喊:\"钟副师长,你不能去啊。\"他一眼见到刘月季,忙拉着刘月季说:\"月季大姐,你劝劝钟副师长吧,现在只有你来劝了。\"刘月季很平静地说:\"这事我不用劝,我只知道古时候打仗,都是先锋大将冲在最前面,士兵跟在后面。匡民,能不能把我这棚子拆了?\"钟匡民说:\"干吗?\"刘月季说:\"扎木筏呀!\"钟匡民眼睛一亮说:\"行,高占斌,赶快去动手!\"木筏扎好后,钟匡民和两位战士跳上去。刘月季端着缸姜汤赶来说:\"匡民,喝口姜汤再走吧!\"钟匡民说:\"回来再喝吧。\"
舍驴救人(二)
木筏回来了,筏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王朝刚、小张、小王,钟匡民和两位战士在水里推着木筏来到营地,高占斌和战士们把他们接上岸。钟匡民和两位战士全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
高占斌喊:\"快,加火。\"钟匡民对刘月季说:\"烧姜汤。\"刘月季说:\"我已经把姜汤烧上了。\"钟匡民说:\"粮食还有多少?\"刘月季为难地说:\"连一点粮食屑子都没了。\"钟匡民说:\"那怎么办?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刘月季说:\"这到哪儿去找吃的呢?\"钟匡民说:\"快把姜汤端来再说。\"
王朝刚、小张、小王躺在草甸铺的床上,嘴上长满了燎泡。小郑正在给他们打针。钟匡民看着他们,眼里含着泪。钟匡民走出帐篷,眼睛一亮。他看到母毛驴带着小毛驴在坡上吃草。
刘月季正在煮芦根。钟匡民走到刘月季的身边。刘月季问:\"王朝刚他们咋样了?\"钟匡民痛苦地摇摇头说:\"发着高烧呢,再不吃点东西,恐怕很难坚持下来。\"刘月季说:\"哪咋办?这儿除了芦根,再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东西了!\"钟匡民沉默了一会说:\"唉,如果我的战马在的话,我就只好宰战马……救人要紧啊!\"刘月季心头一惊,警觉地说:\"怎么?你想打我那两头驴的主意?\"钟匡民叹了一口气,果断地把话点明了说:\"只有这样了。先一头吧,如果粮食还来不了,再说吧。\"刘月季说:\"不行!那是钟槐买了孝顺我的。它的奶救过你的钟桃,它用蹄子从狼口里救下了我。\"钟匡民说:\"那,那头小的吧?\"刘月季说:\"把小的杀了,我咋向钟杨、钟柳交代?他们会受不了的。尤其是钟柳。我舍不得看到这孩子伤心。\"\"月季,我也不强求你。但你考虑考虑。三条人命呢,再说其他的战士也饿得不行了,也顶不了两天了。我是一个副师长,我能看着战士们这么一个一个就因为没吃的倒下去?月季,你不是说过吗?你能帮衬我一把,就一定会帮的!我同意你跟我来,就是相信你在我为难的时候能为我出把力……\"钟匡民含着泪,\"月季……\"刘月季看看钟匡民那乞求的眼神说:\"让我想想……\"小郑飞也似的朝钟匡民和刘月季奔来喊:\"钟副师长,王朝刚已经昏死过去了!\"钟匡民说:\"走,去看看。\"
钟匡民冲进帐篷,刘月季也跟着进来。钟匡民看到王朝刚已昏死过去,另两个战士也在喘息着。钟匡民看看刘月季,然后说:\"小郑,先给王朝刚喂点水。\"小郑说:\"再不进点东西,恐怕……\"说着摇摇头。
刘月季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钟匡民也默默地跟了上来。刘月季搂了几捧干草放在母毛驴跟前,抱住母毛驴的脖子,泪如雨下。小毛驴伸过头来吃母毛驴前面的草,母毛驴深情地舔了舔小毛驴的脸,它不吃,让小毛驴吃。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钟匡民走上来,看看刘月季。刘月季说:\"把它牵走吧,它为我们家,为你女儿,为开荒造田,就全贡献了吧……\"
钟匡民把母毛驴牵到后山坡上。母毛驴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似的,站在那儿不动。钟匡民举起手枪。母毛驴的泪水往下流。
高占斌和几个战士站在一边。钟匡民把枪口对着母毛驴的头,母毛驴看着枪口,一动不动,视死如归的样子。钟匡民迟迟下不了手,枪一直举着,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高占斌说:\"副师长,你咋啦?什么样的枪林弹雨都经过了。\"钟匡民举枪的手放了下来,滚下泪说:\"我下不了手啊,这是钟槐为他娘买的啊……老高,你来吧……\"
夕阳如血。刘月季一面在炉前加着火、烧水,一面在听着,但枪声迟迟未响。她似乎猜到什么了。她突然站起来,大声地朝坡的那一边喊:\"钟匡民,救人要紧啊!\"枪声响了。刘月季一下晕倒在炉前,炉腔里的火在熊熊地燃烧着。小毛驴惶恐地奔了过来,用嘴拱着刘月季,它想得到她的保护。
入夜了,刘月季还昏睡在窝棚里。她眼里仍在流着泪。钟匡民守在她身边。钟匡民望着刘月季的脸,回忆着自己和刘月季的往事。
内地某乡村。钟匡民和刘月季拜完天地,被送进洞房。花烛在淌着泪。钟匡民一把掀开红盖头,怒视刘月季说:\"没有人要的老姑娘,跑到我们家来干什么?\"刘月季说:\"我也不愿意,是你爹几次三番跑我家来求我爹的!\"
夜,书房。外面在闪电打雷,下着大雨。刘月季拿着衣服走了进来。一声雷声,刘月季一下跪在钟匡民跟前,眼泪滚滚而下……
钟匡民愧疚地望着昏睡着的刘月季。钟匡民理了理刘月季的头发说:\"月季,我对不住你啊……\"刘月季睁开眼,朝钟匡民凄然地一笑,说:\"我把水给你们烧好了……\"钟匡民的眼泪夺眶而出。
高占斌把头伸进窝棚,轻声地说:\"钟副师长,你出来一下。\"高占斌端着一碗驴肉。钟匡民走出窝棚。高占斌说:\"大姐醒了没有?\"钟匡民点点头。高占斌说:\"这一碗是给大姐留的,你喂她一点吧。我们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啊!\"钟匡民说:\"快拿走!留给病号吃吧。\"高占斌说:\"咋啦?\"钟匡民说:\"这不是在她流血的心上再戳一刀吗?\"他俩都没发觉刘月季已走出窝棚。
高占斌说:\"那大姐吃啥?\"刘月季说:\"我吃芦根就行了。那东西清火。高协理员,你快把这碗东西拿走,要不,我会在你们每人身上咬上一口的……\"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小毛驴走到刘月季跟前,舔了舔她的手。
洪水已经退尽,但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刘月季正在烧水,病已初愈的王朝刚端着碗朝刘月季走来。王朝刚说:\"月季大姐,这是分给我的第二碗驴肉,我没再舍得吃,想留给你!\"刘月季眼里又突然涌上泪,痛苦地挥挥手说:\"你快拿走!\"王朝刚说:\"月季大姐!\"刘月季喊:\"谢谢你,你快拿走!\"
夕阳西下。小秦牵着马,马上驮着几袋粮食,踩着泥泞的土地朝营地走去。看到营地上的人群,他就兴奋地喊:\"钟副师长,我回来啦——\"营地上看到小秦牵着马,驮着粮食过来,顿时一片欢腾。有的冲下高坡去迎接小秦。
钟匡民和刘月季的脸上也露出欣喜。刘月季正在做饭。钟匡民牵着他的战马走了过来,说:\"月季,我把这匹战马送给你吧。要不,我可没法向钟槐交代。\"月季说:\"你这匹战马顶替不了我那头好驴子。你还是留着自己用。钟槐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钟匡民说:\"你真不要?\"刘月季说:\"不要!匡民,这战马跟了你七八年,你跟它有感情,可我没有。你别小看我刘月季,道理上我懂,一头毛驴换来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尤其是那三个重病号,怎么也值的。也让你这个当副师长的尽到了职责,没损失一个人。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我在感情上受不了。我只求你一件事。\"钟匡民说:\"啥事?\"刘月季说:\"把它的皮和骨头包起来,给它置个坟,竖个碑,以后我买点香烛来祭祭它……\"钟匡民说:\"月季,我一定给你办好,而且我亲自来办。\"刘月季望着钟匡民,满眼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