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念念脸都要黑了。
他虽然极崇敬义父,也颇为孝顺听话,但眼见着面前的黑发美人,却如何都喊不出那个词。
太…太羞耻了。
最后还是放空了神智,被逼着面无表情地小声喊了一句。
直到离开南竹馆,戮念念想起黑发美人睫羽低垂、似是无言的神情,还有那老鸨一脸的震惊和忍笑,又生出杀人灭口的心思来了。
戮雷见着义子磨牙,瞥了他一眼,劝道:“羞什么,这是让你占便宜了。”
“义父!”
戮雷却是正经了神色道:“不逗你了,虽然不知谢氏族人为何会来这等小地方…你以后切记莫折腾他,若是能帮得上的地方,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这下戮念念是真有些反应迟缓,疑惑地道:“谢氏?”
戮教主目光微沉,冷哼了一声:“迷仙派历代掌门人。我年轻时见过谢氏掌门的模样,寻常人满脸伤疤便是毁了容,那老爷子却能迷得那些江湖美人都投怀送抱——这谢虚和他眉眼生得一样,只是还要好看上几分。”
“依年纪算来,他该是老爷子的孙辈,应当是被迷仙派放出来历练的。”
戮念念已是恍惚间,被惊得缓不过神来,如蒙雷击。
迷仙派的人…
他的袖摆在掌心绞成一团,戮念念却毫无知觉。
他这样的魔头,和名门正派的继承人间,如隔天堑。
——
那群叛军果然只是来花城中寻欢作乐。
燕继政等了几日,也未见他们大肆搜查,虽略微放心,但因为身边带着恩人遗孤的缘故,也不敢托大,便又在南竹馆里捱了几日。
齐周灵仍是那副模样,不过七岁的孩童,却不哭不闹,好似由瓷器烧制的偶人,哪怕生得玉雪可爱,由旁人看来却诡异得紧。
那些侍候的婢女皆不敢靠近,每日由燕继政喂着食水。
燕继政知道小孩子这样的情态极为不妙,却别无他法,只求能尽快回到皇宫中,寻觅御医。
燥意愈重。
燕继政连着几日梦中,都梦见齐大侠为他战死的模样——哪怕燕继政并未亲眼见到那一幕,却已经构建出了那日的血光蔓延,生机断绝。
还有齐大侠紧握住他的手,眼中仍是一片明朗,告诉他照顾好齐周灵的模样。
燕继政从梦中惊醒。
门外天光大亮。
燕继政不缺银两,便盘下了南竹馆中的一片院落居住。此时他骤然惊醒,困意全无,索性去了院中透气;一双手足冰冷无比,寒气似乎都要从经络中透进血里。
身体迟钝无比。
因为梦见了齐大侠,燕继政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闪过往事。
齐大侠始终不肯收他为徒,与他说,你是大裕朝之主,不适合习他的武功。
——因齐大侠修习的内功心法名为“绝殇”至刚至阳内劲浑厚,修炼起来却也自损七分,伤身折寿。
燕继政虽一板一眼地应下,却早已将招式印刻心中。只为了遵循长辈教诲,才一直未去触及。
但如今齐大侠已死。
燕继政想要更快…更快地强大起来。
“绝殇”虽伤人先伤己,但修习起来的内力,却比别的绝品功法要浑厚数倍。
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心烦意乱中,燕继政竟已走出了往日待的庭院,到了一处平坦地势中。
此处四周环抱着竹林,只中心处是光秃秃
、平坦坦的一片,好生奇怪。如今燕继政心中积蓄着满腔的郁气,也不怎么在意周边,在回神过后,鬼使神差地按照记忆的招式,配合秘籍心法修炼起来。
“绝殇”虽是内功心法,但它从招式上来看,竟更似掌法般。
谢虚便是在此时,与燕继政撞了个对面。
此时仍是清晨,雾气将起。谢虚原本的面具被戮雷弄碎,第二天秋先生给换了个新的,做工更加精致,倒比先前那个更像是装饰点缀的饰品了。
只是不管谁看见面具下的那张脸,恐怕都会将“点缀”的功能抛下。
谢虚来此处倒不是意外——他的琴艺书法学了个骨相,别的却是一窍不通,于是又习了“舞艺”每日来这练舞来了。
今日却被人抢先占了位置。
谢虚倒不在意,只是见着燕继政的把式,先入为主了一下。
——他以为燕继政也是在习舞。
他们都是男子,天生不如女子腰肢柔软漂亮,于是对舞曲的挑选也要精之又精。譬如谢虚要练习的,便是剑舞;他以为燕继政挑选的也是偏阳刚的舞曲,因此也不觉得奇怪。
空地很大,便是燕继政占据最中心,剩下的地方也够谢虚修习了。
于是谢虚微微热身,便挽了个剑花,开始修习。
燕继政从一开始,便未分给谢虚半点余光。
虽说内功心法是各门派秘辛,平时掩藏还来不及,但燕继政很清楚,要是身旁人只看他修习便偷学招式,只会落得一个走火入魔的下场。何况身旁的人,应当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直到那人开始练剑。
燕继政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黏上去。
那人的剑法,非常的…漂亮。
对,就是漂亮。
不仅出剑利落无比,招招宛若天成,光从动作上来看,身躯的伸展也十分好看;若是使这样一套剑招英雄救美,只怕会引得许多佳人倾心相许。更何况,光是以燕继政的江湖经验来看,这套剑招绝不是花架子,威力十分可观。
也不知是哪门派相传的剑法。
虽如此引人瞩目,燕继政也没有偷学的意思,只收回心神专心习武。
只最后那人收剑,剑锋劈开一道竹叶,连着搅动微风,拂于燕继政面上;燕继政从余光瞧见那人衣袂袖摆,姿态宛如天人,恍惚间,便分了一缕心神。
也不过是这刹那间的事!
内劲走了个岔道“绝殇”本便是极为自损的功法,更是容不得分毫差错;燕继政虽极快收敛心神,却还是没抵住逆乱的内劲,顿时内力冲撞,乱拧成一团,让燕继政刹那间神色苍白,几乎要呕出腥血来。
他的吐息好似被堵塞,只要张口便只能泄出痛呼呻吟。
而谢虚在此时,近乎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
他将剑随意佩至腰间,黑发的少年偏头望向疼得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燕继政,微微蹙眉。
都是南竹馆中人,谢虚不是多热忱的好心人,却也不至于袖手旁观。
他走了过去,在那一瞬间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燕继政,声音平静:“你怎么了?”
燕继政对谢虚的剑术虽说惊艳,防备心却很重,正准备冷颜推开来人,盘坐调息;却在来人抵住他手腕的瞬间,体内狂暴的内劲都平息下来。
燕继政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好、好强的内力…
明明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上去十分年轻。
或是功法所致。
燕继政心中想着,因为
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倒是略微收敛神色,有些提防却足够尊敬地道:“多谢前辈。”
谢虚听到“前辈”这个称呼,还微微一怔。
怪不得他不记得对方的相貌,原来是南竹馆中新晋的新人。
“无妨。”
燕继政压下内劲,忽地心中一动,垂眸道:“前辈明日还来练武吗?”
谢虚:“我每日都在此处练舞。”
少年皇子的心思更是隐秘难测,他遮住眼中的复杂思绪,低垂着头展现出了示弱姿态,温顺无比,看不出半点算计。
“我明日…还可以来吗?”
一个性情并不算暴戾的绝顶高手,绝对是难求的际遇。
燕继政开始觉得神算所说的“利在东方”有些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