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夏琳和杨晓芸困得直晃荡。
杨晓芸冲向南:"怎么着?走吧,我都快困死了。"
"要不明儿离吧,身体要紧。"
"也行,我昨儿夜里没睡好。"
"那你去哪儿?"
"我和夏琳一起回我妈那儿,你回家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吧,把该拿走的东西拿走。"
"那我回去了。"
陆涛说:"我送你们吧,我的车比出租车舒服。"
杨晓芸和夏琳钻进陆涛的车,对向南招手再见。
向南上了自己的车,看着陆涛的车离去,忽然,一种无助感平空袭来,他觉得自己真要离婚了。
陆涛把杨晓芸和夏琳送到杨晓芸父母家就走了,两个人累得一进门儿就上了床。
杨晓芸说:"这事儿弄得我心里空落落的,回头还得跟我妈说。"
"那你妈可高兴了。"
"是啊,她一直看不上向南,不过我奶奶喜欢向南。"
"你奶奶?"
"是啊,前几年,有一阵儿向南开车拉着我们一家人去看我奶奶,在那打麻将,向南老输,我奶奶打得好,就没输过,我亲眼见到我奶奶把他输的钱偷偷塞回他手里,叫他接着玩。"
"为什么呀?"
"我奶奶觉得他厚道。"
"向南算厚道的吧。"
"我妈特烦他,说他不是挣钱的料,打麻将输了也不着急,没出息。"
"你妈也太势利了。"
"是啊,像我妈那么鸡贼,做生意也做不大,过几天我们家那店就开张了,我得天天盯着,累死算了。哎,不说这事儿了,睡了。"
杨晓芸更深地钻进被子,却怎么躺也找不着一个好姿式。
"睡不着啊?我可先睡了,我昨天看法语看到后半夜,刚睡一会儿就被你叫起来了。"夏琳转了个身睡去。
杨晓芸叹口气,也睡去了。
伤感
一进门,向南便疯了似的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多久,便弄得地上东一包西一包,他伸手从衣柜里一揪,一团衣服掉出来,滚到地上散开来,其中有一些是他的,有一些是杨晓芸的,向南拿起一件杨晓芸的,看了看,忽然扔到地上。
向南拿起电话:"喂,杨晓芸?"
杨晓芸迷迷糊糊地接电话:"怎么了?"
"上次让你洗的衣服你团一团儿扔衣柜算怎么回事儿?"
"废什么话呀,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事儿别问我。"
"你不是跟我说都洗了吗?"
"我忘了,行了吧?"
向南带着哭腔儿:"你怎么不洗呀?"
杨晓芸有点醒了:"你怎么了?"
向南缓了过来:"没事儿——我的衣服我拿走,你的我是叠好给你放回去,还是直接扔洗衣机里?"
"扔洗衣机里吧。"
"你干吗呢?"
"睡觉,我困死了。"
"你睡吧。"向南挂了电话,一件件收杨晓芸的衣服,抱到洗衣机前,忽然趴在上面哭了起来,然后把脸擦干,把衣服扔进洗衣机。
忽然,他看衣服里夹着那把他送杨晓芸的哨,他拿起来,挂在脖子上,吹了一下,像吹响一种心底升起的伤感。
向南走到音响前,收拾CD及VCD,分成两边,一边是自己的,一边是杨晓芸的,最后他放上一张CD,就坐在边儿上苦着小脸儿听,一边听,一边吹两下哨,忧伤的歌曲在房间中弥漫,正是他们结婚时曾放过的一支歌。
向南感到压抑,不快乐,甚至有一点点愤怒。他不停地收拾房间、擦地、收拾厨房、洗手间,每一件东西都是他和杨晓芸共同买的,他难过地想,为什么杨晓芸一点也不留恋?他恨恨地觉得杨晓芸真是铁石心肠。
最后,他把干干净净的房间走了一遍,重新检查一下落没落下东西,他看到墙上他和杨晓芸的结婚照,他把相框取下来,背朝下放到茶几上,他想让杨晓芸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过去了,但片刻他又觉得不妥,万一杨晓芸看到他这么干急了呢?他忍住悲伤,把相框拿起来又放了回去,最后他来到饭桌前,从兜里掏出这个房间的门钥匙,犹豫了一下,扔在桌上,接着把哨子扔在钥匙边上,他看到哨子在桌上跳动了一下,他又伸手把钥匙拿了回去。
向南走到门口,换上鞋,背上大包小包,出了门,在门边,因为背的东西太多,挤着出不去,但他最后还是出去了,门在他背后关上了,空空的房间里只有音乐在回响着。
向南坐电梯下了楼,来到车边,把大包小包扔进汽车后备箱,剩下的放到后座上,然后上了车,打着火,狠着心准备离开。忽然,他停下来,感到心口一股剧痛袭来,他把钥匙一拧,熄了火,感到脑袋里嗡嗡乱响,他跑回楼上,冲进卫生间,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剃须刀藏到一个角落里,然后坐到马桶上,泪如泉涌,他一伸手想拿纸,发现空了。
向南跑到楼下的商场,对卖东西的人说:"要一卷卫生纸。"
人家给了一卷,他拿着纸在柜台上了磕了磕,想了想:"算了,还是要一包吧,另外纸巾再要两盒。"
向南回到家,把纸巾和卫生纸放在一个格子上,从卫生纸里拿出一卷儿,跑到洗手间,卫生纸装到架子上,然后拿出电话,拨号。
杨晓芸接了电话。
"是我。"向南说。
杨晓芸"嗯"了一声。
"你睡着了吗?"
"刚睡着又让你吵醒了。"
"晓芸,我的东西收拾完了。"
"嗯。"
"我一收拾才发现,家里的东西差不多全是你买的。"
"嗯。"
"卫生纸用光了,我买了,还多买了两盒纸巾。"
"嗯。"
"屋子我也收拾了,房子挺好的,一个人住挺舒服的。"
"嗯。"
"那个,那个,我要说什么来着——"
"你慢慢说——"
"记得结婚前我答应过你,带你吃大餐,逛公园,去外地旅行,可是我一次都没干过。"
"没事儿,婚前干过就行了。"
"婚前也没干全——"
杨晓芸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眼泪下来了。
"那我走了,明天我接你,一起去——"
"好吧。"
向南边说着随手打开冰箱,想喝点什么,冰箱是空的,他走到门口,把钥匙扔在桌上,然后走出房间,把门撞上。他觉得离婚太容易了,就像他现在的悲伤。
婆婆妈妈
向南打着电话钻入车内:"冰箱空了,本来想去超市买点东西给填满了,可我没钥匙了,进不去。"
"不用了。"杨晓芸用听起来很虚弱的声音说,她不敢刺激他。
"嗯。"向南抽泣起来,但他不想让杨晓芸听到。
"向南,不带这样儿的,啰里八嗦的叫人受不了!"
"那——那就这样了,有什么事儿明天说吧。"
"好吧。"
向南挂了电话,开动汽车。
杨晓芸转过身。
夏琳也转过来:"又向南吧?"
杨晓芸点点头,用脸在枕头上擦眼泪。
"他说什么?"
"婆婆妈妈的真的讨厌!"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向南把车开到楼下,陆涛出来接他,帮他把东西搬到自己家里,
"干吗那么急着搬出来,明儿再说呀!"
"在那屋里,想着以后不能回去了,待不住,搬出来算了。"
两人放下东西,向南疲惫地坐到沙发上,向南完全没有注意到,陆涛也神色黯然,此时,他们的社会角色被忽略了,一个成功者和一个不成功者,就一起坐在沙发上,各怀心事,分别沉浸在幽暗的自我之中。
"你脸色有点儿不好。"陆涛说。
"哥们儿浑身直发软——有烟吗?"
陆涛把一盒烟和火递过去:"就住我这儿吧,我一个人住着空得慌。"
"对了,杨晓芸开了一个精品装饰店,你这儿全空着,回头叫她来看一眼,缺什么从她那里买吧?"
陆涛点点头。
"你们也是朋友嘛——帮帮她生意吧?"
"放心,这事儿我求她去,反正我也懒得张罗。"
"别说是我说的,你找她说吧。"
陆涛点点头:"成——唉,你要哪一间?"
"哪间都行,我要那背阴的吧,反正也见不到太阳——我就是晚上回来睡一觉。"
陆涛忽然从向南的话语里听出一种软弱与颓废,这让他想到自己,已经很久了,他每天都对自己说"振作起来",但他仍然像被浸泡在温热的油里。此时,他看到向南受到打击,正沿着他所走过的路一路下滑,不由得感到震惊与难过,他因从向南身上看到自己而羞愧,陆涛猛地起站起来,大声叫道:"睡什么觉啊,哎,向南,别垂头丧气的,你现在婚也快离了,这不是解放了嘛,振作起来,自由万岁,咱约姑娘回来玩啊!"
向南诧异地看着陆涛:"我,我还没真离呢!"
说完站起来,走了几步,蹲到一个旅行背包前,拉开拉锁,从里面扒出一个睡袋,抱着钻进一间卧室,倒头就睡。
陆涛跟过去:"哎,怎么着咱晚上也得买两床被子去呀,再说你那大包小包的就不打开了——"
向南微微抬起头:"明天再说吧,我刚给杨晓芸收拾完,地就擦了两遍,累了。"
说着,和衣钻进睡袋睡去。
陆涛为自己的朋友而难过,他愤然叫道:"真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人,当好最后一班免费小时工是不是?"
向南低声说:"平时都是杨晓芸收拾,我就收拾这一次。"
"得得得,算我白说。"
"你把我那门关上。"
陆涛气愤地把门关上:"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跟你住了,没劲。"
孩子怎么办
第二天早晨,向南醒了,他睁开眼睛,透过落地窗,可清楚看见对面楼的人在活动。
他爬起来走到厅里,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
洗手间门开了,陆涛走出来:"新生活开始了,向南,一会儿去哪儿?"
"我那屋没窗帘——"
"我那屋也没有,回头跟杨晓芸说说。"陆涛笑道。
向南叹口气:"头疼!做梦看见杨晓芸跟别人上床了,气死我了!"
"跟谁?"
"著名演员陈道明!她特关心人家,把水端到人家面前,还帮人家擦眼镜呢,真是贱得狠。我一下子就出离了愤怒,醒了,妈的!"
"得得得,还陈道明呢,人陈道明同意了吗?真是,哎,怎么着,吃不吃早点去?好像楼下有一家。"
"我事儿多着呢。"说着钻进洗手间。
陆涛跟过去:"你什么事儿?"
"上厕所,去公司请假,离婚。"
"那我呢?"
"你借我车使使,杨晓芸爱坐你的车,没准儿离完以后愿意让我送她去哪儿哪儿哪儿转转。"
陆涛把车钥匙扔到向南面前。
向南小便完毕,把牙刷往嘴里一捅,就如同触发了某一个习惯开关,他就像一个马达那样转了起来,根本不必想,一切都是例行公事,紧张而有序,他一直冲到公司,走到前台,拿出卡来要打。
忽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向南愣住了,前台小姐把打完的卡递给向南,向南没有接,而是自言自语:"可是还有孩子的事儿呢——孩子怎么办?"
向南像火箭一样奔向杨晓芸那里。
他一直跑到家门口,从兜里掏钥匙,掏了半天没掏不出来。忽然,他手停了,想起钥匙已经交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愣了片刻,向南开始敲门。
杨晓芸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那声音那么熟悉,向南等着,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门开了。
向南走进去。
"还早呢,不用着急。"杨晓芸说道。
向南知道,她在说离婚的事儿,他几乎是迫不急待地把他的问题抛了出来:"孩子怎么办?"
向南猜想杨晓芸是没有答案的,不料杨晓芸镇静地回答:"那是我的事儿。"
向南提高声音:"孩子到底怎么办?"
"你说呢?"
向南掏出一支烟,想点火儿,到处找不到,一拉门进入洗手间,里面传出一声尖叫,向南又走出来。
夏琳探头出来:"杨晓芸,你们家门锁怎么回事儿啊?"
杨晓芸笑了:"被流氓看了吧?"
"全叫他看见了,这种人是得跟他离!"向南听见夏琳从里面把门撞上再锁上。
向南喊道:"谁让你洗个破澡还全裸的?"
夏琳的声音隐约传来:"杨晓芸你管管你前夫吧,怎么净说废话啊!"
向南走过去一把拉住杨晓芸:"晓芸,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把杨晓芸拉到卧室,甩到床上,把门关上,自己跪在杨晓芸脚边:"晓芸,我转过这个弯儿来了,你听我说,我真的想清楚了,想好了,晓芸,咱生个孩子吧,什么都不用你管,我能行。以前我没告诉过你,其实我有五万多的股票呢,就是全套着,说了怕你跟我急,我们生得起这孩子,既然家家都得生,咱也生,你现在做人流对身体不好,再说,过几年等你真想生的时候生不出来就惨了。晓芸,我下决心了,不混了,以后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少出差,晚上一下班就回家带孩子,这个家那么温暖,对我太重要了,我离不开——我,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杨晓芸听了,在向南的注视下轻轻一笑,伸手摸着向南的头:"其实你是个好人,不过,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你讲的关于我们的未来,都没有了——你也太粗心了,前两天明明看见我下面流血——"
"可是,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向南,晚了,你伤我心了——"
"晓芸,你背着我偷偷把孩子——"
杨晓芸点点头:"我太了解你了,你什么时候脑子里想过应该负点责任?"
向南号啕痛哭:"我,我太混蛋了,连你怀孕我都不知道,流产也没看出来!晓芸,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你说你怎么才能改主意?你说我怎么改你才能原谅我?"
杨晓芸哭着摇摇头。
"那我还有什么希望?"
杨晓芸想了想,回答说:"你有你自己的希望。"
"那我就不活了!"说着,向南就爬上窗户要往下跳。
杨晓芸一把抱住她,用尖厉的声音叫道:"向南你疯了吧,你回来——夏琳,夏琳,救命啊!"
夏琳裹着浴巾冲进来,一看这情况,立刻冲上去拉向南,浴巾掉了又赶紧围上,简直手忙脚乱。
两个姑娘齐心协力,终于把向南从窗户里拉回来。
"要跳也别在这儿跳呀!"夏琳又急又气,高声叫道。
向南坐在地上,只是又哭又叫:"我受不了啦,我不离婚,给我一次机会吧,我错了,原谅我吧——"
夏琳和杨晓芸彼此看了一眼这种狼狈的情况,夏琳裹严浴巾,两人又看一眼向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哪儿像个丈夫啊,我看像你生的,就是没腾出手儿来教育——杨晓芸,你看他都这样了,你就饶了他吧。"夏琳对杨晓芸说。
"我能饶什么呀?"
"我哪儿知道,人家都崩溃了你还要怎么着,反正都是你们俩的事儿——要不我先出去,你们俩再谈谈。"
"那他再玩跳楼我怎么办?"
向南躺在地上耍赖:"那你还离不离了?"
杨晓芸和夏琳相看一眼。
夏琳正色道:"向南,你坐起来好好说话,别再跳楼了啊,你劲儿再大点儿我就光着被你拉出去掉楼底下了,你想我招谁惹谁了?你也太缺德了。"
"是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向南,你坐起来好好说话,别给我来这套哀兵必胜,搞什么悲喜剧呀,丢人!"
向南坐直身子一指起来夏琳:"她现在打扮得跟希腊妇女似的,我哪儿拉得动?"
杨晓芸看夏琳,两人突然乐了。
"你们聊吧,要不我找根绳子把他系暖气片上你们再开始?"夏琳走到门边儿说。
向南说:"谢了,真的,不用。"
夏琳走了,门关上了。
向南站起来:"我不离婚。"
"那你要怎么着?"
"只要不离婚,怎么着都行。"
"你冷静点,好好想想再说话,刚才你完全像个无赖你知道吗?"
"我赖死也不离!"
"是不是知道我手术做了,你麻烦没了,一下子来情绪了?"
"晓芸,我真的离不开你,你对我最好了,可我还没报答呢!"
"你离开我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根本不像过日子,一点希望也没有。"
"怎么没希望了?"
"你老是一副自满自足、烂泥糊不上墙的劲儿,我能说你什么?"
"我知道,你跟你妈一样,就是嫌我挣钱少,我以后多挣点儿不就得了吗?你说挣多少吧,说个数,我也好有个努力方向。"
"我是说你没有责任感。"
"责任感多少钱一斤你说说!"
杨晓芸气得大喊:"夏琳,夏琳!你进来,他又耍上无赖了!"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谁耍无赖了?"
夏琳乐呵呵地进来了,她已换上一身休闲装:"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杨晓芸一指向南:"我跟这人说不通!"
夏琳坐到床头:"要不然,你们先别忙着离,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冷静着呢!是杨晓芸不冷静才突发奇想闹离婚!"
"我突发奇想?我不冷静?我告诉你,我是又冷静又热情地向你提出离婚,冷静是因为非离不可,热情是因为想离得快点儿,夏琳你说,我对不对?"
夏琳提高声音:"我看你们都需要再冷静一点,再说这件事。"
两人看了看夏琳,都点点头。
杨晓芸挥着小拳头:"那好吧,我冷我冷我冷冷冷。"
夏琳要走了
一个月后,在一个带有台球案子的酒吧里,陆涛华子和向南坐在一张桌边儿上喝酒。
"向南,现在你情况怎么样?"最晚到的华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