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怀春
夏琳和杨晓芸走到菜市场,在一溜儿小摊儿前走来走去,杨晓芸记得每一个摊位的位置,甚至记得每一个摊主儿的相貌,就连谁今天没换衣服她都能看出来。她买东西很熟练,计算得很清楚,交钱时有整有零,说话声音大,情绪高昂。
买完牛肉馅,夏琳还想再往下逛,却被杨晓芸拦住了:"咱不该往逛这儿浪费时间,没帅哥,还不如去西单,上次我去,碰见好多呢!"
夏琳笑她:"杨晓芸,知道吗,你现在成天情绪亢奋,满脑子全是乌七八糟的念头,除了帅哥,就是男人——"
杨晓芸跳上一个空着的小摊儿表示反对:"胡说!"
"你下来你下来,先下来。"夏琳在下面招手。
杨晓芸跳下来。
夏琳凑到她耳边说:"杨晓芸,治病要紧,找一男朋友吧!"
"不要!"
"你都这样了,还说不要男朋友?"
杨晓芸好奇地问:"我怎么样儿了?"
"你都上桌子啦!"
"上桌子怎么了?我就爱上桌子!"
"我告诉你,你这叫少女怀春!"
"胡说!第一,我不是少女,第二,我,我哪儿怀春了?"
"算了,心理年龄也就是十二吧——我不跟你说了。"夏琳叹了口气。
"别啊,你说,你说,什么叫少女怀春?"
为了讲清什么叫少女怀春,夏琳在一个卖盗版书的书摊前停下来,她一本本书翻着,杨晓芸看了一眼,立刻红着脸闪开了,书的封面上尽是些强奸暴力之类的无聊词语,叫她觉得恶心——她戴上耳机,在街边儿旁若无人地活蹦乱跳,听着随身听里的一首老歌儿,伊能静的《悲伤的茱丽叶》
狂热Night,独自在街上徘徊
EveryNight,只希望你能够出现
想你Night,还是不见你过来
总是无法控制情绪难挨
悲伤茱丽叶,悲伤茱丽叶
长夜漫漫无法入睡
总是不见罗蜜欧而流泪
这不幸的歌声被夏琳听到了,与此同时她终于找到一本讲青春期卫生常识的书,举着就走到杨晓芸面前。
"怎么了?"杨晓芸摘了耳机,问。
夏琳晃着书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杨晓芸急了:"你笑什么笑?"
"笑你!"
"你敢!"
说着对着夏琳便是一脚,夏琳急忙闪过。
夏琳举起书:"立正!"
杨晓芸站直了。
夏琳翻了几页书,大声叫道:"少女怀春的特点,听着啊,就是——"
说着笑得直不起腰。
"夏琳,你傻了吧你?"杨晓芸觉得夏琳才可笑。
夏琳直起腰,深吸一口气:"听着啊——精力异常充沛,行为举止异常活跃,有些人,还表现为一些小怪僻——杨晓芸,你知道什么叫异常吗?"
"你才异常呢!我是正常!"
"唉,到岁数儿了,晓芸,你也该有个男朋友啦。"
"不要,没用。"
"那你下班以后除了孤枕难眠,留那么多剩余精力干什么呀?"
杨晓芸做两个跆拳道动作:"哈哈,没想到吧,跆拳道啊,哼!追我的男人多着呢,我现在奇货可居,宁缺勿滥,告诉你,夏琳,我不要男朋友,一个也不要——"她话头忽然软下来,"除了特好的,烦您给我介绍介绍,叫我挑挑,捡捡,再扒拉扒拉,其实嘛,我条件很不高,非常不高,归结起来就一点,那就是,要是有朝一日,碰到太好的,我也不太反对,没准儿一凑合就将就啦!"
陆涛与夏琳的不快
陆涛没能说服自己,他下班后无事可做,神差鬼使地来到了夏琳所在的俱乐部。
现在他已付得起账了,他坐在一棵热带植物后面,还要了一杯饮料。
台上,夏琳连同几个模特在台上走台步,看起来很漂亮。
陆涛一口口喝着饮料,一次次扒开面前的植物叶子,偷看夏琳,在灯光与音乐作用下,夏琳就如同幻影一样在台上走动。陆涛看到别的男人的眼睛,他们也在看夏琳,陆涛从那些眼光中看到自己的欲望,不管他如何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仍有个刺耳的声音叫他不快。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贪欲,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贪图夏琳的美貌,他要独占夏琳,他受不了别人看她。他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夏琳不美,他还会像现在这样爱她吗?答案很明确:不。
承认了自己贪欲,叫他感到一阵儿放松,他认定爱情都是自私的,贪婪的,他的付出正是为了索取,他要取得她的爱,他不惜一切代价。在内心深处,幽暗的欲望之火熊熊燃烧,若不是从别人眼中看到相同的火焰,陆涛竟略掉自己的,但他怎能对她熟视无睹?灯光下的夏琳美如幻影,令他浑身发软,那移动着的完美的肉体搅得他心神不安,夏琳的身体是那么完美无缺,而他,就为那完美焦虑着,忘记了一切,汗水沿着后背淌下,下身胀起,喝下去的酒顷刻间似乎变成火焰,那是一个永恒的时刻,藏匿在那热带植物的绿叶后面,又从陆涛卑微而热切的呼吸中映现,他看到夏琳的笑脸,看到夏琳下来与一桌客人说话,并且举杯喝酒,把他想象的快乐一股脑献给别人——不!
犹如一滴黑色的毒汁滴入闪烁的酒面,陆涛感到自己整个儿生命被嫉妒污染了,败坏了。他感到一股难忍的辛酸,这辛酸腐蚀着他的心灵,令他眼里淌出热泪,这是青春之泪,无奈、盲目,痛苦而迷人。
忽然,夏琳被一个醉鬼缠住,发出一声尖叫,那醉鬼一手拉着夏琳,好像要求夏琳去什么地方。这尖叫把沉入自我的陆涛唤醒,他兴奋得一跃而起,拨开面前的植物叶子,翻过一道栅栏,一下子冲了出去,顿时撞向强拉硬扯夏琳的那个醉鬼,把他扑翻在地,几个保安冲了过来。
陆涛对自己感到十分满意,他冲向夏琳,他就喜欢冲向她——这一幕把夏琳惊得目瞪口呆,当她认出冲过来的人是陆涛的时候,她站着,一动不动。
在一片混乱中,陆涛被几个保安架着,拖出了俱乐部,陆涛连踢带打,保安放下他,他发现夏琳没有在身边,仍要往里冲,被保安挡住,双方大打出手,陆涛被打倒在地,两个保安上去踢他,夏琳跑出来,拉住保安,但陆涛还手,于是保安接着打,夏琳一下扑在陆涛身上,脸贴着陆涛的脸,陆涛抱住夏琳,闭上眼睛——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这感动却叫他如同置身天堂。
保安愣了,骂着离去。
陆涛躺在地上,听到夏琳在他耳边低语:"你怎么能这样?"
他直起腰来,看着夏琳:"对不起,夏琳,我心里乱极了。"
两人站起来,夏琳亲了一下陆涛。
"我做得对吗?"陆涛问。
出乎他的意料,夏琳轻轻摇摇头。
一股愤怒从陆涛内心升起:"婊子!"他骂她,并猛地往她脸上吐了口唾沫。
夏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疯了吧?"
"对不起。"陆涛说,"我今天太混乱了,我想跟你说话。"
夏琳把脸上唾沫抹掉,用冷冰冰的目光注意着陆涛,在她眼里,此刻的陆涛显得那么陌生,像一只野兽。她忽然感到他浑身冒着酸臭气,不可理喻,令人厌恶。
"夏琳。"陆涛叫。
夏琳长出一口气:"今天我不想跟你说话,我们明天再谈吧。"
"明天?我明天上班。"
"我在你们公司前面的快餐店等你,一起吃晚饭。"
"明天晚上我加班,十点才能出来。"
"那就十点。"
"我们回家吧?"
"今天我回我妈那儿,我自己走。"
"你刚才扑在我身上——"陆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用哭腔在说。
夏琳摸了摸他的脸,打断他:"好好照顾你自己。"
"我想照顾你。"
"我?"夏琳脸上带着一点漠然,她有点被他吓坏了,"我自己能管好自己,我很累,下面还有一场表演,再见。"
"再见。"陆涛机械地重复了一句夏琳的话,他忽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夏琳返回俱乐部了。
陆涛仍站在原地看着夏琳的背影。
夏琳竟没有回头。
一阵小风吹陆涛的脸,他慢慢走向街边寻找出租车——也许夜晚总是最糟糕的。
生意
这是北京一个饭店的顶层旋转餐厅,方德昭在吃自助早餐,灵珊站在玻璃前,眼睛向外望着。
方德昭在把一份文件从手提箱里拿出来,带上老花镜看。
"爹爹,我喜欢这里。"灵姗说。
"今年我有一半时间花在大陆,又是股票又是地产的,你喜欢这里,我很高兴,也许你的前程就在这里。"
"妈咪什么时候来?"
"把香港那边安顿一下就过来,你读书的事,这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此刻,徐志森大步走过来,和方德昭握手。
灵珊乖巧地叫道:"徐伯。"
"灵珊,听说你想来北京上学呀?"徐志森笑着问。
灵珊点点头:"是。"
"珊珊,为什么不去美国,不待在台北,也不去香港,反倒想来北京上大学啊?"
"因为美国是美国人的地方,而台北和香港都太小了。"
徐志森对方德昭眨眨眼:"看,连珊珊都知道这一点。"
方德昭也笑了。
"老方,看了我发给你的计划了吗?你买下的地我认为不是无利可图,我想接手,建高级商品住宅。"
"你的计划我看过了,很精明,昨天晚上,我去了这边的一位部长家做客,特意看了看他的洗手间和厨房,又小又不合理,我觉得你说得对,老房子的功能性很差,与新设计无法竞争,我选择合作,我们共同开发这片地,把盘子做大,但我不建住宅,建写字楼。"
"要是这样的话,附近还有一片地。"
徐志森看着方德昭。
方德昭笑了。
"我要尽快买下来,和你的连成片儿,区政府下周开招商会,我要去看看。"徐志森说。
方德昭重新戴上老花镜:"我知道那片地,可以考虑,可以考虑,你不走了吗?"
"我不走了,我喜欢这里,看,这个城市灰蒙蒙,很美,不是吗?"徐志森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从一个房地产商的眼光看,它很快就会变得叫人认不出。"方德昭说。
"是的,很快,很快。"
徐志森眼中是灰蒙蒙的北京,他俯视这个城市,从中嗅出一股强烈的生气,他感到自己漂浮在这城市上面,这感觉令他觉得有点陶醉。这是他一生中少的满意的时刻,他得到陆涛,并能在北京开展生意,他的人生像是重新开始了一样,一切将是很吸引人的。
灵姗捅一捅方德昭:"爹爹,看。"
只见吉米和陆涛走过来。
方德昭看一眼灵珊:"噢,我们有生意经要讲,你跟陆涛哥先去楼下游戏厅玩吧,中午上来一起吃饭。"
灵珊小嘴一噘:"我不去。"
大家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徐志森笑了:"为什么?是不是你陆涛哥欺负你了?"
"不是。"
"那为什么?"
灵珊伏到方德昭耳边:"他有女朋友。"
方德昭笑了。
徐志森好奇地问:"小灵珊说什么?"
"她说她陆涛哥有女朋友了。"
灵姗的语气,使刚到来的陆涛和吉米都笑了。
"陆涛,是吗?"徐志森问。
陆涛点点头。
大家又笑了。
徐志森逗灵姗:"叫你跟陆涛哥去玩,又没有叫你做他女朋友。"
"我也有男朋友,我男朋友听到该不高兴了。"
几个人又笑了。
方德昭说:"我们灵珊可保守了。"
陆涛却向灵姗招手:"走!"
灵珊愣了一下,立刻露出笑脸,跟着陆涛走了。
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小孩子的秘密全在脸上,而小孩自己却不知道,所以他们才显得如此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