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章紫媛显然对陈斜刚才表现出来的立场十分满意,座位分配的事算是翻篇了。
她哼了哼嗓子,敲桌子:“大家安静一下,还有正事要说。以你们打探消息的本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们高一新生要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
她刚说到这儿,台下一片意料之中的叫苦连连,她顿了顿继续:“都别嚷嚷了,现在的学生都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身体素质不行,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三年?一周算是便宜你们了,要是有意见,我给你们打个报告,高一24班集体抗议七天军训,为强身健体、锻炼自己刻苦耐劳的精神,特此向领导们申请军训时间延长到一个月,如何?”
底下的学生领教完章紫媛的嘴皮子,顿时卖起了乖。
“那不就是?所以我说,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七天的军训要是都算事儿,未来七十年少不了险滩恶水需要你们去淌,那么长的光阴,你们还怎么活?是吧?”
意识到自己推销起了鸡汤,章紫媛很快又把话题切了回去:“原本是想着等军训完了再给搭领导班子、分座位的,但是军训期间免不了有不懂事的惹出幺蛾子,我要是有事不在,班委们也能顶上,同桌之间也可以互助。省得到时候军训结束了,大家都习惯了当初瞎坐搭上的同桌,又给我贴一脑门意见。作为你们班主任,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也得给自己减减负,你们说是吧?没别的了,就这么些话。”
她在台上踱了几步:“啊,还有最后一件事,一会儿班委组织大家去科教楼的阶梯教室领一下军训服。咱们的军训服有XS到XXL六个尺寸,大家估一下自己的身材,看着领就是,不合适的再换。领完了就各回各家吧,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西操场集合,八点军训开幕式正式开始。我在这儿提醒你们哈,务必穿军训服,否则等着被检查小组拎上主席台,八张脸也不够你丢的。”说到最后,她语气缓和下来,“最关键的是,不要忘了带水壶、防晒霜、防晒喷雾之类的防暑物品,家里没备藿香正气水的,一会儿领完军训服来办公室找我。听见没?”
伴随着一片低低高高的应和声,章紫媛踏着高跟鞋消失在了教室外的拐角处。
她一走,下边的人嘴门子就把不住了,各种吐槽声不绝于耳。
作为班长的周枭不得不义务上台叨叨纪律,顺便强调一下待会儿领军训服的注意事项。
一想到明天就要开始高强度的军训生活,何缈免不了发扬一下中华民族传统的优良美德,关心下自己的新同桌:“军训强度挺大的,你这手……要不要去校医院打个病条?”
谁知新同桌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领情:“没什么事。”
何缈被噎了下,欲言又止。
他挑起眼:“想说我不知好歹?我至于让自己残了么?你要真这么爱多管闲事……”说到一半,见何缈瞪着他,又见风使舵地收回刚才的话,“错了错了,是乐于助人。你要真这么乐于助人,还真有个忙,你能帮得上。”
不知道为什么,何缈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忙,但她还是问了句:“什么?”
“开学前我不是买了双鞋么?我还挺喜欢,这次军训我打算就穿这双,但它有点磨脚。不都说你们女生用的那玩意儿是军训专用神器么,大佬要不要扶贫给点资助?”
结果他话音还没彻底落下,何缈的两片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成一片。
“……”陈斜动了动嘴唇,“不至于吧,你脸皮这么薄的?”
眼见着何缈脸色越来越红,甚至还往青的方向发展了,他赶忙自我补救:“我脸皮厚,活该自己买,行了吧?”
何缈还是没吭声。
陈斜又说:“要不脸皮厚的给脸皮薄的多捎上一些?”
这回何缈的眼神差点把他的厚脸皮给刺穿了。
当天何缈顶着一张又青又红的脸回到家,也许是报复心理作祟,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何缈纠结了一阵,还是借林素梅的手机给陈爷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陈斜因为打篮球胳膊受伤的事情,陈民锋听了,在那头直乐呵:“好哇好哇,终于有人在学校替我看着这小子了,以后他在学校有什么事,缈缈你一定要告诉爷爷啊。”
何缈嘴上说着“没问题”,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毕竟谁也不兴上赶着做这种“告状”的事情。
吃晚饭的时候,何建邦在她面前敲了两次桌,提醒她回神,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常,这种反常来源于她对自身行为的纳闷。
直到刷完一张卷子,她才从那种不知名的困顿中抽身。等她洗完澡回到床上,发现原本锁了屏的手机正亮着。
脑海中闪过强烈的预感,何缈走过去,拿起手机解锁进入微信,果不其然一大堆消息都是来自陈斜,第一条来自于半小时前。
“???”
“告状???”
“学霸还兼职搞特务呢?”
又过了一刻钟。
“行吧,脱臼了,也给接上了,谢谢何菩萨。”
何缈看着何菩萨这个诨名,脸有点冻,想了想,回:“反正要普度众生,不差你这一个。”
另一头陈斜正用手机玩着游戏,看着这条弹出来的消息,一笑一疏忽,就给人送了个人头。
第二天一大早,何缈被闹钟叫醒,从卧室出来就闻到了扑鼻的早餐香气。
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胃就不太好,所以家里的饮食一惯以清淡为主,林素梅和何建邦也是变着法地给她做养胃的营养早餐。
林素梅自是不必说,完全是出于宠爱;何建邦则多了几分补偿的意思,唯一的女儿缈缈年纪就搞坏了胃,和他当年的疏于照顾脱不了干系。
何缈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喝南瓜小米粥,林素梅就在一旁给她的书包里塞各种各样的军训必备物资,和章紫媛提到的相比,只多不少。
出门的时候,何缈把包一拎,一刹那以为自己不是去军训,而是去打仗。
趁着林素梅不注意,何缈偷摸着给包做了些减法,在林素梅遥遥的叮嘱声中,脚底抹油地溜了。
来到学校,教室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都穿着迷彩的军训服,其他人要么还没来,要么是把东西放下后去西操场等待集合了。
陈斜是零星几人中的一个。
穿着迷彩服的他看起来像个兵痞子小刺头。
何缈一眼就看见他没有穿那双开学不久前新买的球鞋,而是一双略显旧的素色板鞋。
说好的厚脸皮呢?
何缈走过去,他身子前倾,凳子随之一翘,在身后给何缈腾出进去的路。何缈进去后,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一边翻着包,一边问他:“怎么还没下去?”
陈斜垂着脑袋看手机:“是游戏不好玩,还是凳子不好坐,非得下去洗个汗水澡?”
淮西的夏天格外长,也格外热,清早七点的太阳就开始烧屁股了。
这是事实没错。
但是这人嘴欠,也是事实。
何缈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推他桌上:“给你。”
陈斜从手机屏幕上挪出一点余光瞥了眼那块巧克力:“谢了。”
“手好些了吗?”毕竟有陈爷爷助力。
“应付下正步、齐步走没什么问题。”
何缈“嗯”了一声,站起来:“我准备去西操场了,你去吗?”
陈斜又是身子朝前一倾,凳子一翘,给她腾出道:“我玩完这一盘,你先去吧。”
何缈看着他认认真真打游戏的模样,没再多说,自己先下去了。
一中有东西两个操场,西操场为主操场,比东操场面积大,设施也更齐备。学校每周的升旗仪式,或者有什么大型的开幕、闭幕活动,基本都在西操场进行。东操场主要用来分散一部分人流,比如作为一部分班级的体育课场地,又比如作为体育特长生的训练或比赛场地。
总之是各有各的热闹。
去西操场的路上,何缈给陶听言发了条微信:“在哪儿呢?”
陶听言速回:“西操场,毗邻你们班的大部队,你来就能看到我啦!”
“你怎么这么积极?”
“虽然生理上不愿意接受军训,但精神上我还是非常愉悦的,对于学生而言,有什么是比不上课还要爽的吗?”
何缈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无言以对。
来到西操场,两种颜色瞬间撞进何缈的视线里。一种是乌泱泱的脑袋,一种是军绿色的迷彩。
24班的同学,她能叫上名字的不多。在这种场景下找同类,对她而言,着实有些为难。不过再为难,二十四个班,不也就二十四个根据地么,围着操场边缘绕上一圈,也不愁找不到组织,最多就是……比较耗时罢了。
好在时间还比较富余,权当是散步。
这么想着,散人何缈便开始了西操场一圈游。
一圈过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喂”,因为声线熟悉,何缈毫不犹豫地回了头,见是陈斜,愣怔片刻,问:“怎么是你?”
陈斜双手插兜站着:“腿长,走得快,结果就看见某个人眼瞎似的乱走。”
“既然我是乱走,你为什么要跟着?”
“我想看看我们的大学霸能眼瞎到什么程度。”
“……”
陈斜侧头示意了下他们的侧后方:“章老班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你都没看见,散步是一项多么高雅的活动以致于我们大学霸如此沉迷?”
何缈睨他半晌,然后上前一步:“我想问你一句话。”
陈斜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脚尖:“虽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我的耳朵一向海纳百川。”
何缈问:“我就是想问你……”
她停顿了一下,陈斜发出一个第二声的“嗯”字。
何缈说:“陈爷爷治嘴欠吗?”
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24班集合的位置走去。
嘴欠的陈斜在后头回:“我回去替你问问我爷!”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何缈的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军训开幕式在主席台上的声情并茂、主席台下的鬼哭狼嚎中落下帷幕。纵然老师们千叮咛万嘱咐亿恐吓,还是有几个不听话的兔崽子宁死不穿军训服,被检查小组拎到主席台上太阳高照的一角甘做人形腊肉。
那几块人形腊肉中就有一块是陈斜的朋友孙斯尧。
检查小组对他们的处罚除了扣班级纪律分外,就是在太阳底下晒足四小时。
开幕式结束后,学生们回到教室把自备物资带下来,原地集合后,由教官带领相关班级寻找军训场地,由于24班纪律较散漫,被教官原地教训了一顿,等他们开始出发找场地的时候,已经失去先机,西操场的风水宝地基本被挑没了。
教官黑着脸带着他们改道东操场。
教官的好哥们仗义,带着23班的队伍过来投奔,两个班级浩浩汤汤地远赴东操场。
由于东操场到西操场路途遥远,走着走着,23班、24班在不知不觉中秒变大型结盟现场,不分你我地乱作一团。
走在前面的两位教官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估计是准备秋后算账。
陶听言作为“结盟”先驱,老早就在人群中找准何缈的身影,然后飞速地朝她黏了过来:“小小,听说东操场有高年级的体育生在训练。”
听她那贼兮兮的语气,何缈打定她又动起了什么歪脑筋:“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陶听言“害”了一声:“你还不知道我嘛,让我安安分分读三年高中不可能的,生活这么枯燥,总得有点调味剂吧。”
“那为什么非得是高年级?”
“同年级也可以啊,比如你们班的陈斜,不过鉴于这是你先发现的宝藏,我就不觊觎了,留给你发展。”
何缈当没听到她后半句,问:“同年级就没别人了?”
“多少打探了一点吧,没有看着合眼缘的。主要是吧,我觉得和我同龄的,肯定都幼稚,男生本来就比女生成熟得晚。”
“高年级的就一定比你成熟啦?”
“也不是,但起码概率大一点,你说是吧?”
“我不管是不是,反正学习上,你就算不进步,也不能退步,说好未来要一起走花路的。”
“是是是,不能落后我们大学霸太多,这才高一嘛,不能一来就搞那么紧张吧。”
也是。
行吧。何缈不说教了,扫了眼队伍末端的两位跟班的班主任,换了个话题:“你们老班看着心情不太好,她怎么啦?”
23班的班主任是位研究生刚毕业一年多的小年轻,斯斯文文地戴着副黑框眼镜,长得不错,在淮西一中是排得上名的美女教师,叫江烟,教政治。
昨天两人一起放学,陶听言就说了,江烟人如其颜,很软很温吞,学生犯了错,以教导为先,如果学生不受管控,她也发不起脾气来,只会躲在办公室里生闷气,连闷气都气不过来了,就会找其他老师倾诉,严重的时候,还能边说边糊一脸眼泪。
23班原定的班主任是名教生物的老教师,本想在人民教师的岗位上再栽培一届桃李就光荣地退休,谁曾想开学前一周,老教师突发脑溢血,到现在还一病不起,再加上他的年龄确实也上来了,家里人前不久索性来学校给他办了病退。23班的班主任一职瞬间空了下来,教委那边美其名曰让江烟历练一番,实则赶鸭子上架,年纪轻轻的江烟老师现在还是懵的。
陶听言“嘁”一声:“还不是孙斯尧那个混蛋玩意儿,我以为我够不循规蹈矩的了,他比我还牛逼大发,昨天刚发的军训服,他居然弄丢了。今天穿着t恤大摇大摆地站在人群里,江老师拉着他好声好气地劝,他倒好,朝检查小组的伙计招招手,嗨,我在这儿。差点没把江老师给气死!我们班扣分不说,还被当众点名批评,换谁谁受得了?”
何缈听完说了句:“难怪他们是朋友了。”
“谁们?”
“陈斜和孙斯尧。”
“什么?他们是朋友?”
何缈点点头。
“这种人能和他做朋友?准是一丘之貉,我要把我刚才说的话收回来。”
“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让你和他发展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