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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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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许柚第一次没有回复宋祈年的消息。

许宴去京北上大学了,许家只有许柚和保姆张妈。

她淋着雨回去之后,张妈看她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急得团团打转。又是姜汤,又是感冒药,生怕许柚在开学前夕感冒了。

往往事与愿违,许柚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她浑身都像是在被碳烤一般,意识浑浑噩噩间,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哥哥许宴拿着初三期末考试第一名的成绩单回家,数理化全是满分。爸爸高兴地奖励他一套价值数万的飞机模型,妈妈笑着拍拍他的肩,夸儿子真棒,让他出门去跟朋友打球,玩游戏也可以,他开心就好。

许宴笑得恣意:“谢爸妈。”

说完,他将许柚搂在胳膊里,妹妹考得好比他自己考得好还要高兴,深邃好看的眼底满是欣慰,“爸妈,柚柚比我厉害,她数理化将近满分,英语147更是单科第一,政治历史单科也是第一。”

她今年才初二,但成绩上隐隐露出“文科天才”的势头。

政治历史几近满分,连不算是正经科目的地理也能将近满分,这很少有人能做到。

许柚被哥哥夸得脸红。

许父更高兴了,摸摸许柚的头,说周末带她去另一家历史博物馆,里面好多她喜欢欣赏的古字画。

许宴性格冷拽,笑得痞坏,但很宠妹妹,说周末给她买一套最漂亮的文物相册集。

“谢谢爸爸!”

“谢谢哥哥!”

许柚开心得不得了。

可是接下来一盆冷水便把她从头浇到底。

“还行吧。”许母脸色淡淡地点评一句,转头坐回沙发前,翻看公司的生意合同。

不知是合同哪里不如她意,许母皱了下眉,便一把合上文件夹,扔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连同一起扔掉的,还有许柚那张成绩单。

像这样的事情,许母做过许多回。

许宴和许父都拧着眉,父子俩都很不赞同许母这样的做法。

“月婷……”

“妈,你不可以这样……”

许柚愉悦的心情一跃而下,跌落谷底,她看着垃圾桶里的成绩单很不甘心,很不服气。

她知道许母为什么不满意。

她小声解释:“妈,我数理化也是将近满分的……”

“你都说了将近满分,不是跟你哥哥一样,的确是满分。”

“我英语考了147的。”

“你哥哥也是147。”许母平静道。

许柚咬着唇:“老师说,我政治历史地理很优秀,高中学文科肯定能很厉害——”

“有什么用?”许母没发表任何评论,只淡淡地反问一句。

她脸色严肃,又用那种失望、不满意的眼神看着许柚,“我一手创立许氏集团,不是想等我退休了就倒闭破产,也不是为了让你长大后跟你爸一样整天无所事事,研究那些古字画!”

“将来你跟你哥都要接管家里的生意,许氏集团不是你哥哥一个人的事情,你们两个高中学理,大学修金融,以后发展壮大许氏集团,这是我早就做好的计划。”

许父脸色晦暗,沉默不语。

许柚闻声,有些愤愤不平。

她想到爸爸带着她一点一点认识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时的渊博才学,还有他在大学课堂里的侃侃而谈,心里不平。

“爸爸是大学老师,不是无所事事。”她怯声辩驳说。

许母不与她争论,话题回到她的成绩单上,如同判官定罪一般,平静道:“可你数理化不是第一,这是事实。”

许柚蓦地红了眼眶。

可等她再想去跟许母辩驳时,眼前的景象如同黑色帷幕被人撕扯开来,又变了一副苍白悲怆的光景。

在她眼前的不是一直笑容温和的父亲,也不是一向严格要求的母亲。

而是两具盖着白布的冰冷尸体。

白布之下,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以后都听话,最听话,好不好……”

高烧不断的许柚一直梦呓着,枕头上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张妈在许家工作十几年了,以前许父忙大学的课,许母忙公司的事,许宴和许柚是她一手带大的。后来双亲离世,兄妹俩的生活起居也是她照顾。

怎么会不心疼?

她不停地更换毛巾在许柚额头敷着,用手拍着许柚的身子,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没事了,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小柚乖,爸爸妈妈不会怪你的,你是好孩子,是最孝顺最听话的乖孩子。”

可是张妈看着许柚现在这个样子,又多么想,她要是不这么听话就好了。

一直到后半夜,许柚的烧才降下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许柚病了三天才好全,头脑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问宋祈年,那天他到底为什么不来。

许柚性格不算温和,有时候还有些顽劣、放纵。但对于宋祈年,她一直都是算得上很乖,很听话,不会与他唱什么反调。

可这回许是因为高烧病了三天,也许是因为那个梦,心里不甘,还生气。

她执拗地要宋祈年给她一个说法。

可宋祈年却始终避而不谈,他看着气鼓鼓的许柚,轻挑眉梢,嘴角扯了一下,漫不经心:“真有私事走不开。”

“你生气的话,我给你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许柚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来。”

她纠结于他为什么没去,宋祈年似乎也同样有些好奇她到底去没去。

他问:“所以你去了吗?”

许柚心底有气,气他爽约,气他不说原因,她赌气撒了个谎:“没去!”

“嗯,那你是对的。”

宋祈年单肩靠在树上,头微垂,话说得云淡风轻:“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人,那样很傻。”

许柚眼睫颤了颤,心脏有一瞬间的滞疼。

她张开唇,还想继续问的时候,宋祈年眼底隐隐闪过一丝不耐。但他修养良好,耐心也足,从不会冷言冷语地拒绝别人,仍是唇角笑意淡淡地忍耐着。

只是那抹笑很冷,带着敷衍。

宋祈年看着她久不说话,好脾气地笑着问,声音听上去倦懒带着点温柔:“还想问什么?”

他总是这般。

在不经意间展示出半点温柔和耐心,少年唇角微扬,笑意漫不经心里还透着一抹凉薄,却足以引得旁人心甘情愿地沉沦,情愿就这么相信他,被他蛊惑。

然而下一瞬,等还想继续沉浸在其中时,便会被宋祈年眼底的冷漠和戏谑给击碎,那时才恍惚着醒悟过来,这人是没有心的。

他演给你看,把你当个小丑一样看着玩儿。

许柚又何曾不知。

她比淮城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宋祈年。

可她也比任何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去沉沦。

因为许柚这条命,早就跟宋祈年这个人割舍不开了。

那天许柚没再问什么话,她心里带着一点委屈和怨怼,磨挲了下左手的疤痕后,转身离开。

于是便有了第二天,她一时冲动就在广播站里叫板的事情。

明明当时有很多话可以说,她大可以直白地在广播里问:为什么那天不来?

也可以开门见山地威胁:宋祈年,你是男人就说出原因,不能因为我一直听你话就敷衍我。

可站在话筒前的那刻。

许柚脑子跟犯了轴一般,眼前不断浮现着宋祈年那抹笑,没什么动态感,敷衍至极。

她又气又委屈,将自己藏了两年多的心思宣之于众:“宋祈年,我看上你了!!!”

不是问她去没去吗,她就是去了。

因为看上他了,喜欢上他两年多了,她去了。

不是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吗,那她偏要说出来。

谁也没想到,事情闹得全校皆知。

可许柚想,她要求也没有很过分,她只是想听听究竟是为什么宋祈年要爽约,可他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勾着唇松散地笑一下,说着:“私事。”

直到今天,许柚其实已经不想知道了。

一根刺悄然埋在心里,越扎越深,直到慢慢消失在肉里,痛感变得麻木,便渐渐不会再在意了。只是不知道将来的某天,将它原地拔起时,会经历怎么样的一种疼。

既然宋祈年那么不想说,那她就不问了。

而且相比为什么没来的原因,许柚心底更在意他们约定那天见面所为的事情。

“喵。”

一声怯怯的喵叫声,突兀地在两人有些凝滞的气氛间响起。

宠物医院内的空调将温度降得很低,徐徐的冷空气缓缓下沉,从足底攀升至全身。成人身上的暑意消褪,只觉得一阵舒适,只有受了伤的幼猫瑟瑟发抖,似是有些冷。

“喵。”它又可怜地小声叫了一下。

许柚最先回过神来,走过去轻轻碰了一下小猫的后腿,感受着掌心之下的颤抖,“它是不是腿受伤了?”

“嗯。”

“那快点去找医生吧,都流血了,可能要做手术。”

宋祈年薄薄的眼皮半掀,精准捕捉到对面女孩儿脸上所有的表情。

在刚才的瞬息之间,她眼底的失落,怨意,直到后来的妥协,每一次情绪的转换都仿佛放慢了一帧帧图景,宋祈年尽览于眼底,即便她掩饰地很好。

察言观色,是宋家每个人的必修课。

这种别人眼里需要经过时间沉淀才能学会的功夫,宋祈年几岁时便已心领神会。

幼狮困于豺狼虎豹的噬人圈子里,形影单只,水深火热,他只能自救。

宋祈年眼底闪过一抹微讽,转瞬即逝。

他侧头看向许柚,说了句:“好。”

小猫果然伤得很重,拍了片子之后医生说幼猫的腿断了,而且伤口处沾了不少淤泥和污迹,不做手术处理的话,极大可能会干扰。幼猫没什么免疫力,随时可能会因为细菌感染死亡。

手术时间有些长,许柚和宋祈年在室外等了一个小时,手术也没结束。

“你打算养它吗?”许柚问。

宋祈年靠在椅背上,手指按着屏幕打字,“嗯”了声。

“你平时一个人住,空闲的时候还得去各个地方兼职,时间很紧的。”许柚小鹿眼亮了一些,试探性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养吧?”

这样她就有一个合理接触他的理由了。

到时候她就是它妈咪,宋祈年就是它爹地,一家三口儿。

她在心里偷偷想。

“不用,养个猫没多累。”宋祈年轻车熟路地拒绝她。

“我跟你一起养会轻松一点。”

许柚垂头看着脚尖,隐晦地提起另一件事,“我们现在是一个班了,可以跟普通同学那样说话,聊天,问问题,你没空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请假,也可以帮你照顾小猫……”

沉默半晌,她问:“我们可以不用装不认识了吧?”

“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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