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尔好像又回到了大一大二的时候。
当彭叔开的车停在星球旅行门口时,她就知道,孟昭延想见她了。
但比起大学,那会他手上有她的课表,故经常卡着课余时间先斩后奏,车直接停校门口不容她推辞,如今倒会先问她忙不忙,有没有时间。
这周,重新订的盆栽和花材陆续送到,她要监督庭院的改造过程。
除原先的木槿、绣球、荷兰菊外,还额外添了月见草、鼠尾草等灌木,移植了佛肚竹和油橄榄打造高低层次感,铺上碎石汀步和花砖后,俨然是个新中式庭院。
她很早就想重新改造庭院,设计图也画好了,如今倒阴差阳错地如愿了。
乔姃锐评:“差个池塘就完美了。”
程曼尔白她一眼:“你把我卖了也买不起能挖池塘的院子。”
如果要追求水绿交织的微缩山水和一步一景的话,花费可远不止现在的几万,这块地皮位置也不够。
庭院改造进度一直实时在微博更新,还向因为这事关注了星球旅行的网友们承诺,到了开花季,也会多拍照片放上来。
这次风波,星球旅行知名度直接破圈,背后老板她本人,也被网友认为是——谨守从业和为人底线,却因拒绝遵循黑心潜规则而被陷害的美强惨。
她的形象,和准备卷款跑路,被警察在机场逮到的范廷远形成鲜明对比。
风波结束后,程曼尔只放出一片狼藉的庭院,通过照片记录其如何一步步重焕生机,似也暗示了她的心灵重建过程。
一切都在慢慢转好。
主动接受采访,和她打对垒的同行没了声音,博主号被平台封掉,权威媒体也失去了公信力……
除了那个女人。
程曼尔是在和孟昭延打电话时,隔着院栏看见袁凤叶的,她憔悴瘦弱得像一片秋风落叶,风一吹,就不知道要飘到哪去了。
下午五点半,刚结束会议,孟昭延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护城河边的画舫游船,那头没了声音。
“尔尔,晚上要见一面吗?”他轻声重复上一句。
程曼尔回神,示意袁凤叶往前院走,“昨天不是才见了吗,明天彭叔几点来接我?”
“中午,但我那会还在公司。”
“那你忙你的。”程曼尔全然没听出他的暗示,“我还有事,先挂了,再见。”
挂断后,她隔着栅栏门和袁凤叶对视,“你来做什么?”
“你答应我的,”袁凤叶唇色苍白,脸上还有未消退的淤青,“你答应帮我离婚的。”
程曼尔撇开眼,不去看她哀求的目光,“袁女士,我们的交易当时就中断了。”
袁凤叶握住木拦枪尖的手指发白,“是我老公他……他发现我给你发消息了……求你帮帮我,我回不去,我回去会被打死的!”
说着说着,她跪了下来。
眼前场景,惊飞了程曼尔心底那片白鸽,裸露出龟裂下深藏许久的痛苦回忆。
她避开这一跪,打开门,把人扶了起来。
“求你、求你帮帮我……”袁凤叶不停重复着这句,眼中是如有实质的惊恐,手颤得像筛子。
屋内。
程曼尔连茶都懒得泡,直接倒了杯热水。
她是有点多余的善心没错,但很难用到害过自己的人身上,哪怕袁凤叶身上的淤青,熟悉得能让她幻痛。
“你身上还有钱吗?”程曼尔问了句最直接的。
“没有了,我的医药费……”
“送你去医院的是我们朋友,你在医院的所有花费都是曼曼私下出的。”乔姃少见地黑了脸,“我们不追究你和你老公责任,已经算做好事了,不欠你什么。”
袁凤叶捧着那杯水,手还有些微颤抖,“我也是被逼的,我连房子都被抢走了,只能、只能……”
她嗫嚅着:“程小姐,我可以给你打工,我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你收留我吧,求求你。”
“我收留不了你。”程曼尔不予她无谓的希望,从前台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纸袋,放到她面前,“你可以把里面的东西拿去卖了,值个几千块,短租个房子,再找份工作吧。”
袁凤叶把里头东西拿了出来——一部原厂包装还未拆封的手机。
“这……”
“本来是要给你家老人的。”程曼尔云淡风轻,“送你吧,也算发挥价值了。”
袁凤叶愣愣地盯着崭新的包装盒,眉心皱起又舒展,表情在纠结与痛苦中徘徊。
她哑着声:“当初我老公这么对你,为什么你还愿意……”
程曼尔抬起一笑,“因为你们演得很好。”
“况且谁长这么大没受过别人帮助呢,能力范围内,积点功德而已。”
袁凤叶眼皮无力耷拉着,眼神茫然,苍白的唇小幅度翕动:“好人有好报,程小姐,你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风铃声响。
“逢什么凶化什么吉?讲来我听听。”彭慵推开玻璃门,手里拎着甜品盒,“程小姐,我来讨茶喝了。”
程曼尔注意力从她那句稍显不合时宜的“逢凶化吉”上移开,甜甜唤了声“彭叔”,“请坐,我给您泡茶。”
没人留意到,袁凤叶见到彭慵时,身体无法克制地抖了一抖,头垂了下来。
“外面木门没关紧,我给你关上了啊。”
透过落地窗,彭慵打量了下庭院新景致,“改得确实不错,有没有兴趣对家里那几座花园动一动手?”
“不敢。”程曼尔巧笑推辞:“那不是意大利国宝级园林设计师的作品吗?”
彭慵接过她的茶,话中有话:“国宝级设计师的作品,给外人看才有意义,可那是专供一人赏的风景。”
程曼尔噙着笑,没有应声,视线落回袁凤叶身上,“袁女士,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其余的,实在爱莫能助。”
自彭慵来后,袁凤叶塌下腰,手指不安地在包装盒上摩挲,再没抬头看过人。
她声音小得也听不清:“打扰了,程小姐。”
出乎程曼尔意料,她不再纠缠,离开的脚步慌张匆忙。人走后,乔姃也寻了个借口上楼了。
彭慵八风不动地抿了口茶,笑意吟吟。
程曼尔见她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收回视线,“孟先生又让您来接我吗?我裙子都试好几天了,合身得不能再合身了。”
这一周,她基本都是为试裙子上山,Elvira的团队直接住在山下,通宵达旦为她改制,大部分想法也不是她提出的,而是那位法国设计师天生拥有的浪漫与热情,非要把她和孟昭延的衣服改到最相配的程度。
很巧合的是,Elvira让她过来的时间都是傍晚,庭院施工工人刚好下班,她也无理由推辞,到山上后,过不了一会,孟昭延也从明邺回来了。
这时,他会要她留下一夜,第二天再下山。
程曼尔很熟悉这种节奏,上学时,偶尔也会天不亮就往学校赶,如今时间自由了点,但自越线那夜后,孟昭延留她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哪能啊,明天不是重新营业了吗?”彭慵打趣道,“怎么也得让你留一晚上,这周可都没放你下来。”
未等她应,彭慵又问起:“明晚准备好了吗?”
程曼尔笑意僵了半瞬,躲不过他的眼。
彭慵心下了然,顿时明白孟昭延为何让他早早候在附近。
明天重新营业之余晚上又是宴会,今夜怎么也不该强行让人上来,偏偏担忧她心情,只能委托他这把老骨头了。
“有容几年前教过你,怎么应付这种场合的。”彭慵微敛笑意,“不要怕,一切都有大少爷在呢。”
她迅速整理好心情,给彭慵添上茶。
“女伴而已,但我毕竟没去过这种场合,万一怯场了,只怕比不得他先前带过的那些千金。”
彭慵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她还是没明白。
不过没关系,快到时候了。
第二天,程曼尔见花农来过后,又嘱咐了竺崎和乔姃几句。
宠物殡葬不是别的行业,重新营业不过是象征性告知,不会迎来什么生意火爆的场面,她也不希望见到这种场面。
见一切重回正轨,中午,彭慵接她离开。
车上,他忽地提起:“大少爷还在公司,明邺也有一间更衣室。”
程曼尔抿出南辕北辙的意思,应了句:“那让Elvira把他衣服送过去也行,免得还要再回来一趟,我弄好后再过去?”
彭慵没说话,趁红灯给孟昭延发去条消息。
「程小姐不上来了,要回庄园」
收到消息时,孟昭延正在独立餐室和明邺总裁以及科研部门一位高层共同用餐,手机震动,他瞥了眼,又反扣回去。
“继续。”
高层在他看手机时已自觉噤声,闻言,连忙调整状态:“这款针对SMA患儿的特效药——”
“抱歉,稍等下。”孟昭延在他刚开头又礼貌打断,让人一口气吊在嗓子眼。
他把手机翻回来,给阿明发去消息。
「下午三点莫斯科的会议,提前到两点」
碍于近五小时的时差,他也不能让人大清早没上班就赶来开会。
程曼尔终于理解为什么中午就要赶过来了,她以为方有容以前教的多少有些夸张成分在里面。
她先是做了一个长达一小时的头疗,后又泡了大半个小时的香氛精油澡,她被香得昏昏欲睡时,方有容把她喊出来走护肤程序。
又是从头到脚的,极其耗时,每个细胞都被抚慰到最充盈美好的状态。
程曼尔敷着面膜,两手被美甲师按着贴甲片,动也不用她动。
她忍不住嘟囔:“方姨,什么时候能好?”
“这个很快,你别着急,不会做太复杂的。”
十几分钟后,大约四点,她总算被带去上妆和做头发,又是百无聊赖地坐了大半个小时。
裙子拿出来时她倒惊艳了一下,最后一天倒又大改了不少处,还未来得及细看,Elvira就赶着要亲自帮她换。
这种裙子,一个人是穿不来的,必须要有人帮忙。
程曼尔偏瘦,对于Elvira掐到极致的腰线也适应得很好,她不停说法语,听不懂,又能听出她极度兴奋。
换好后,Elvira提着她的裙摆,程曼尔几乎是被推着走出内室的。
方才还站满了人的地方,如今……只有一人。
Elvira是个热情浪漫的法国人,法语说得自然悦耳动听极了,让人恍若置身于多尔多涅河谷的古堡群。
Elvira看着对面的男人,笑问:“C\'est votre princesse ?(这是你的公主吗?)”
男人沉如山霭的眼底骤然闯入一抹绿意盈盈。
他淡笑,轻声:“Oui, c\'est ma princesse.(是的,这是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