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佳音正和朱百乐看电视,手机响了。见是秀明打来的, 她不愿理睬, 直接挂断,那边却锲而不舍地呼叫, 把她的手机打成了闹钟,她气恼接通,只听丈夫火烧屁股似的叫喊:“珍珠妈, 你在哪儿?赶紧出来,我要见你!”
“我在朋友家,没空。”
“是不是跟那朱百乐在一起?他住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明天就去民政局了,有话到时候再说吧。”
“不, 就得现在说!你快说你在哪儿!”
她疑惑:“出什么事了, 有这么急吗?”
“十万火急的大事, 你再不来我就要得心脏病了!”
“好吧,我出来,待会儿发见面地址给你。”
她推测这人又发神经了, 没人治病就得靠她出马,歉意地向朱百乐告辞:“对不起, 我得先回去了。”
朱百乐已猜出是谁:“珍珠她爸又来找你了?”
“嗯, 可能家里又出事了,我去看看。”
二人在公园见面,佳音到场时秀明正在广场上窜来窜去写着“之”字, 她的耐心比柜台服务的公务员好不了多少了,冷冰冰问他:“有什么事,说吧。”
“你!”
秀明见了她就想当钻天猴,但视线猛地扎中她高高突起地肚子,又把怒气强咽下去,拉着她走向一旁的长凳。
“你先坐下。”
“干什么,别碰我!”
她厌恶呵斥,他不敢坐她身边,站在跟前急嚷:“闻佳音,你信佛,佛家说撒谎会遭报应,我今天问你话,你必须老实坦白。”
“你要我坦白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她心下一颤,嘴硬道:“不是说了吗,是朱检察官的。”
受骗的男人大声嚎叫:“你撒谎!贵和胜利今天刚找到确凿线索,姓朱的有不孕症,他就是半个太监,根本不能让女人怀孕!”
那声量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已识破骗局。
她怒视他的粗鲁,他还挺直腰板申诉:“贵和认识朱百乐前妻的现任老公,人家亲口交代的。胜利刚才在朱百乐家看过他最新的病历,上面写明了他有无精子症,人证物证齐全,你还想狡辩?老实说吧,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不是,这孩子是我们分居以后怀上的,怎么可能是你的。”
“你还撒谎,敢不敢把孕检报告拿出来,看看上面的怀孕时间是多久!别以为我是傻子就能随便糊弄我,我傻可我家里人不傻,你为什么骗我说孩子是别人的?想把我们赛家的种交给别人养?让ta跟着别人姓?你太狠了!”
谎言维持不下去了,可她毫无愧色,用比他更严酷的语气指责:“我狠也是你逼出来的,你跟赵敏乱搞,毁了我们的家庭,我凭什么还让这孩子认你?”
“我跟赵敏早断了,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你要是没怀孕,要甩了我我也认了,但都有孩子了怎么还硬着心肠闹离婚,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让ta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我会给ta找个好爸爸,朱检察官说他愿意认这孩子,以后会把ta当成亲骨肉抚养,跟你没一点关系。”
秀明认为天下酷刑以此为最,像个鸡毛毽子被委屈、愤怒、恐慌踢来踢去,连蹦带跳求嚷:“你真想让这孩子姓朱?佳音,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能用这种法子报复我啊!你、你行行好,现在跟我回家,以后你就是家里的女王,我是你的奴隶,你想怎么使唤我都行,我绝对俯首帖耳,比哈巴狗还听话,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她加意冷笑:“哼,就你这号的即使当了哈巴狗也是有狂犬病的,一发作就乱咬人,我都受够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嫌我乱咬人,我就把牙齿全拔光,戴上嘴嚼子,不听话你就拿鞭子抽,拿棍子打,再犯浑就把我送去防疫站安乐死,我真的求你了!”
见他矮得快要跪下来,她恶意加刑道:“我跟朱百乐上过床,你也不介意?”
他像淋了液氮冻住了,可随即被求生欲解封,飞快摇头:“不介意不介意,我先绿了你,你再绿回来,这才公平。不不,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可以再绿我几次,以后你再找陈百乐,张百乐我也心甘情愿当王八,这总行了吧?佳音,我对不起你,可我们赛家整体上还是对得起你的,尤其是我爸,你得让他的孙子孙女认祖归宗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求神拜佛般讨饶半晌,佳音长长叹了口气,他以为有转机了,却听她淡定吩咐:“明天早上九点半去民政局办手续。我下定的决心不会改,你说什么都没用。”
他的怒意类似小孩子精心搭建的积木半道上全塌了,竖起头毛挥手呐喊:“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这孩子是我的,你休想给别人!你这辈子都是我老婆,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离!”
与妻子争吵无果,次日他汹汹赫赫去检察院找朱百乐,朱百乐明白他的来意,跟他来到对面的咖啡店,礼貌应酬。
“赛先生,你想跟我谈什么呢?”
秀明按住练散打的冲动,脱口冒出威胁:“你赶紧离开我老婆,不然我就去找你们领导,告你破坏别人家庭。”
朱百乐反应泰定:“佳音都和你分居了,还在打离婚官司,照常理说你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
秀明眉毛似柴堆燃起火光:“按法律讲我现在还是她合法的老公,你也是搞法律工作的,连这点都不懂?”
“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是已经同意离婚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佳音怀了我的孩子,我不反悔,还把孩子送给你这个假太监,让你当便宜老爸?想得倒美!”
他恶语伤人,朱百乐不客气地警告:“赛先生,请你说话尊重点。”
秀明恼恨:“我没法尊重一个小三,除非你马上跟我老婆断交!”
朱百乐毫不示弱:“不可能,佳音是我认定的女人,我会克服一切困难和她在一起。”
“她是我老婆,你硬抢就是西门庆,绝对没有好下场!”
“你以前并不珍惜佳音不是吗?还出轨,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为了孩子又死活不肯离婚,难道只把她当成生育工具?”
“你放屁!佳音是我们赛家的宝贝媳妇,我们全家还指着她过活呢。我也是!你抢她就是动摇我们家的根基,我得跟你拼命!”
“你这人真是太蛮横可笑了,我真同情佳音,怎么能跟这样的粗人生活十几年。”
“你说谁是粗人?好啊,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粗人的厉害!”
秀明的原则是说不过就打,已扯开衬衫扣子,朱百乐不慌不忙,打算等他动手后报警,手机忽然响了。
“等等!”
朱百乐抬手止住秀明,专心接听同事来电。
“小田,怎么了?”
“朱哥,梅晋跑了。”
随着金永继等人的犯罪事实逐渐明朗化,梅晋等嫌疑人也浮出水面,警方和检方已对一干人实施抓捕或监控。梅晋还够不上抓捕条件,目前在监视居住中,他狡猾地与外界切断联系,龟缩于本地一所住宅。朱百乐受上级指示想等他引蛇出洞,结果竟被他先来了个金蝉脱壳。
听了这紧急消息,他大惊失色:“不是让你们全程监控吗?他怎么跑的?”
“我们一直在他住的地方蹲守,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出门了,今早兄弟们觉得情况不对,跟警方通了气上门查看,发现家里没人,他把手机留下了,估计想扰乱我们的注意。”
“这三天都有什么人去过他家?”
“只有两个保洁员和几个送外卖的。”
“把他家附近的监控都调出来,再找到那些保洁员和外卖小哥,对了,密切监视他的情妇和母亲的动向,我马上过来。”
朱百乐不能耽搁,收线后对秀明说:“对不起赛先生,我有紧急公务,私事改天再谈吧。不过谈不谈结果都一样,我不会放弃佳音的,除非她先放弃我。”
梅晋已被限制出入境,也没有神通广大的同党能够接应他,警方很快找到线索,加紧捕捞这条漏网之鱼。
傍晚郝质华独自下班,贵和去嘉兴工地看现场了,这两天她都一个人在家,去超市买了些菜,在公寓楼下被久候于此的梅晋的母亲罗玉娟拦住。
“质华,我等你很久了。”
老太太神色慌张,酷似顶风作案的特务,见面就挽住她的胳膊不放。
郝质华奇怪她来做什么,听是梅晋让来的,当场厌烦驱赶:“我跟你们家已经没关系了,也不想再有任何来往,您请回吧。”
罗玉娟叫苦求救:“质华,梅晋出事了。”
“什么?”
“具体情况不知道,可他那天跟我说有人要害他,他在国内呆不下去了,准备出国躲一阵子。”
嘉恒置地卷入金氏集团犯罪事件的丑闻已甚嚣尘上,郝质华预感梅晋难逃牵连,听她一说,知事已发,忙问:“他走了吗?”
“没有,刚才他突然用陌生的手机号联系我,让我赶快到这儿来找你,说只有你能帮我们母子。”
罗玉娟执意纠缠,郝质华想摸清梅晋的企图,将她带到家里。八点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室内僵硬沉闷的空气,猫眼里出现一个带棒球帽的男子,是乔装后的梅晋。
门刚隙开一条缝,他就张皇地拼命往里挤:“质华,快让我进去!”
看到悬心牵挂的儿子,罗玉娟激动得跳起来,母子相拥而泣,都预感这是最后的团聚。
“小晋,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妈,金永继进去后供出一大堆人,我也被他出卖了,现在警方禁止我出境,还派人监视我,昨晚我好不容易化妆成保洁员逃出来,这会儿他们估计正到处搜捕我。”
“那该怎么办?”
“我准备去青岛,从那儿偷渡走,我转到您账户里的那些钱也是保不住的,专门给您留了些现金,够您养老了。”
郝质华听他计划逃跑,决心阻止,正在想对策,梅晋当着她打开他带来的大号行李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百元大钞,足有数百万之多。
他走到郝质华跟前哀求:“质华,这些钱藏哪儿都不保险,只能委托你帮我妈保管了,我妈身体不好,不能再过苦日子,你可怜可怜她,帮帮我们吧。”
他自知交游虽广,却都是酒色利益之辈,人走茶凉,利尽情断,唯有这前妻知义多情,能救人于水火,末路之际仍来投奔。
郝质华怎肯包庇罪犯,怒道:“这简直岂有此理,我不会掺和你的事,你们赶紧带上钱给我走人!”
听他辩解:“这些不是不义之财,都是我的合法收入!”,她又想狠狠揍他,指着大门驱逐:“那金永继干了那么多坏事,你跟他狼狈为奸估计也半斤八两,口袋里哪还有干净钱?快走,不然我报警了!”
梅晋别无他法,俘虏般乞怜:“质华,我有很多人可以托付,但只有你的品行值得信赖,我这次走了大概再也回不来了,你就当做好事,可怜可怜我妈吧!”
郝质华不为所动:“我不会为犯罪分子做掩护,你真为阿姨着想就马上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自首就是找死,还没到审判庭我就会被灭口!”
“你赶紧招供,把同党和指使人都供出来,他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妈和孩子们还在外边,我敢乱说话他们都会没命!”
郝质华不知道梅晋背后的恶势力有多庞大凶险,他们像栖息在海底深处的巨型章鱼,是顶级的猎食者,梅晋只是他们身上小小一条触须,失去价值就会被无情斩断。这些他都来不及向他说明了,铁门又被敲响,他犹如惊弓之鸟,哀求郝质华别泄露他的行踪,急速拖上钱箱,牵着母亲躲进书房。
郝质华到门边询问,听一个年轻女孩通报:“您好,我是抄气表的。”
她开门让那女孩进屋,女孩去厨房抄表,完事后即告辞,前后不到两分钟。
谁知她前脚出门,后脚就来了一拨人,举着检察官证和警员证要求郝质华开门。原来警方早已暗中监视罗玉娟,跟踪她来到郝质华的住处,随后发现梅晋也来了。那抄表女孩是探路的女警,摸清室内的情况后再由同事们上阵。
朱百乐参与了本次抓捕行动,门开后询问屋主:“对不起,请问是郝质华女士吗?”
郝质华紧张地点点头,他又问:“请问您见过您的前夫梅晋吗?”
她小小迟疑一下,指着书房说:“他在里面。”
众人迅疾进屋打开房门,只见梅晋正将罗玉娟架在身前,用一把匕首抵住她的咽喉,凶神恶煞威胁:“你们都别过来!”
郝质华不敢相信他会坏到这地步,冲到前方怒斥:“梅晋你是不是疯了,那是你妈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被他们抓起来!你让他们都走开,放我出去!”
梅晋与母亲商量好故意做戏吓唬人,罗玉娟也甘愿当儿子的人质,默不作声听任其摆布。
警员们掏枪指向嫌犯,朱百乐厉色警告:“梅晋你最好把刀放下,跟我们回去配和调查,不要一错再错!”
郝质华恨透前夫,但不愿他在自己家中凶死,严郑劝阻:“梅晋,你已经没别的路可走了,配合警方是你唯一的出路,赶紧放了阿姨,你已经是罪人了,还想当不孝子吗?”
梅晋也有满腔怨恨,先向近处的她发泄。
“你别教训我!看我失败你终于称心如意了,我告诉你我梅晋就是失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绝不会去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任人宰割!”
他生出英雄末路的悲壮情感,向母亲低泣:“妈,您最理解我,我只想完成爸没完成的事业,光宗耀祖,让您享福,我不是不孝子!”
罗玉娟眼看警方人多势众,外面想必已布下天罗地网,不由得万念俱灰,流泪劝说:“小晋,你真的走不掉了,听警察的话,跟他们回去吧。”
梅晋拼命摇头:“不,妈,我不能被他们抓走,您再忍忍,帮我逃出去,逃出去我才能活命。”,再次咆哮胁迫众人:“你们都让开,快!”
郝质华明白要活捉梅晋须先解救人质,他未必真心伤害自己的母亲,只要说动罗玉娟,便可阻止他,于是诚恳地与前婆婆交涉:“阿姨,您还要看着梅晋继续犯错吗?他变成这样您也有责任,是您的纵容包庇让他越来越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的选择都是正确的,被利益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终于走上犯罪道路。他现在离万丈深渊只差一步了,您还想再推他一把?”
刀子般锋利的言辞把罗玉娟的心病连筋带骨剔下来,老太太痛悔不及,转眼哀声大作。
梅晋也被前妻戳破脓疮,又恨又痛大骂:“郝质华你住口!你这个狂妄的女人,少假正经!自古成王败寇,我不过是运气不好才失败,并不代表我有错!”
郝质华迎面怒吼:“你如果觉得自己没错,就一个人站出来承担后果,别拿自己的老母亲做挡箭牌!”
趁他呆愣,一边沉稳逼近一边继续叱骂:“你就是个孬种!一辈子只会依靠女人的胆小鬼!”
梅晋丧失理智,推开母亲挥刀刺向她。郝质华抓住刀刃与之搏斗,其余人也扑上来,一鼓作气制住嫌犯。
朱百乐吩咐同事叫救护车,找了些布料为郝质华包扎伤口。罗玉娟见儿子被人宰猪似的按在地上,跪在一旁放声大哭,梅晋扭头望着她,悲痛愧疚地叫喊:“妈,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
“小晋,我的孩子!”
罗玉娟追着他出门,两道哭声交缠着渐行渐远。
贵和接到消息连夜赶回申州,在警局见到受伤的妻子,急忙惊魂未定地抱住她。
“质华,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没事,只是点儿轻伤。”
“包得这么严实,还轻伤呢。”
他捧着她的手,心疼得想杀人,咬牙大骂:“梅晋这王八蛋太坏了,真希望他进去就把牢底坐穿,一辈子别出来!”
郝质华料想那就是前夫的结局了,不无怜悯地叹息:“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还连累了母亲和儿女。”
“那有什么办法,都是一根藤上的瓜,要烂一起烂。”
贵和扶她坐下,顺势说起此事的影响:“这回地产界真遇上大地震了,金氏集团和嘉恒置地都被查了,我听开元地产的人说,赵敏也失踪好几天了,估计跟梅晋性质差不多,畏罪潜逃了。”
郝质华和赵敏关系不错,贵和当初怕她尴尬,婚后才告诉她赵敏与秀明偷情一事,饶是如此,她现在见了赛家人也觉羞愧。这时闻听此讯极度震惊,这师妹才华横溢貌美出众,为何偏偏不肯做正经人?干了些道德败坏的事不说,还参与重大违法活动沦为逃犯,明珠暗投,令人扼腕。
赵敏失踪一周后,秀明也听说消息,感情不是切奶酪,一刀下去就是个横断面,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又确实心动欣悦过的女人逃亡在外,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网上关于此事的小道不少,有说赵敏已偷渡出国,有说被大佬保护起来,还有说人间蒸发,秘密枪决的,他每天在这些谣言里溺水,淹得七晕八素。
6月6号早上,景怡召集工程部负责人商讨下半年的施工计划,把他也叫去了,会议紧锣密鼓地进行了两小时,景怡本着从医的习惯,穿插二十分钟中场休息时间,让大伙儿都出去活动活动。
秀明到走廊上透气,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听后竟传出赵敏的声音。
“秀明,是我。”
他全身血液直透脑门,失声问:“你在哪儿?”
赵敏的哀伤游丝般爬进他的耳朵:“秀明,我马上要离开申州,可能会去国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能来见我一面吗?我真的很想再看看你。”
他提心吊胆看看四周,捂着嘴小声说:“听说警方正到处找你。”
“……是,你会报警吗?”
女人忐忑的探问令他慌窘,忙说:“不会,你就是犯了事,我也不能出卖你啊。”
赵敏欣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秀明,我要走了,也许今后再也不能相见了,你以前说无论我有什么愿望都会尽力帮我实现,这是我对你许的最后一个愿望,请你答应我。”
明白她即将亡命天涯,此后生死未卜,他痛心难过,不忍拒绝,不及思筹便应允了。
“好,我去见你,给我地址吧。”
赵敏说出地址,叮嘱他务必在两小时内赶到。
秀明转身去向景怡申请早退,景怡见他心慌神乱,疑心道:“会还没开完呢,你要去哪儿?”
“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
“很急很急,必须马上去。”
景怡一把捏住七寸,陡然质问:“赵敏找你了?”
秀明呆若木鸡,被他拽进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严鞫。
“那女人联系你了?”
他呆愕点头。
“让你去见她?”
他再次呆愕点头。
“说了在哪儿见面吗?”
等他第三次点头,景怡的怒火已能托举飞船升空,揪住他逼索:“地址交出来,马上报警,赶快!”
秀明惊慌:“老金,不能报警啊!”
景怡真想顺手操起旁边的玻璃烟灰缸砸他几下:“你知不知她现在是警方的通缉对象!身上背着多少大案子,你知情不报会坐牢的!”
“我知道她犯了大事,该判刑,可不能由我来出卖她啊!老金,老金我求你,你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看看她,只见一面就回来!”
“她要是要求你协助她逃跑呢?”
“我不会答应她任何要求的,你相信我,我没那么傻,我还有老婆孩子呢,怎么会去帮她犯罪。”
“不行,我信不过你,地址交出来,快点交出来!”
秀明求饶不过,狠命推开景怡拔腿飞逃,景怡追不上他,即刻报警又恐警方将他纳为逃犯的同党,只好不断打电话叫他回来,可恨那蠢材拒不接听,他思前想后不能坐待,提前散会,亲自前往警局向该案的专案组负责人反映情况。
中午两点过,朱百乐去“百味鲜”吃饭,营业高峰期已过,佳音有时间亲自招待他,问他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他疲倦微笑:“我昨晚在市局法医鉴定中心呆了一夜,现在才下班,离这儿近就过来了。”
“又熬通宵了?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疲惫,喝点老火汤补一补吧。”
她端来靓汤,随口问:“你是去验尸吗?”
朱百乐不止疲倦还很郁闷,点头道:“等验尸报告。昨天有个嫌犯在看守所里暴毙了。”
她好奇:“怎么死的?”
“非正常死亡”
嫌犯死因是氰、化、物中毒,显然是故意谋杀,警方正追查凶手,已提前推断出杀人动机——灭口。
佳音不知详情,猜道:“人为的?”
朱百乐想了想说:“说起来那人你可能认识,是你弟妹郝质华的前夫梅晋。”
她吃惊:“我是听说过这个人,看新闻,好像卷进犯罪案了。”
“是,是很严重的经济案,他是重要的污点证人,死了对我们的调查工作破坏很大。”
“……听说那案子还涉及到开元地产,开元的CEO赵敏已经潜逃了。”
“你怎么知道?”
“网上传的。”
佳音和秀明断情,却没停止对赵敏的怨恨,总会不自觉地关注她的动向,朱百乐受职业敏感度影响,无意识地问:“你很关注这事啊,认识赵敏?”
她犹豫数秒,受怨恨驱使,诉说情敌鲜为人知的罪状:“她就是赛秀明出轨的第三者。”
朱百乐大惊,警方对赵敏的情况调查透彻,却不知道她与秀明有染,直觉这有可能是条重要线索,忙让佳音联系当事人。
妻子的电话秀明无论如何是要接的,听她劈头问:“你最近跟赵敏有联系吗?”
他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干嘛突然问这个?”
“有没有?”
“我、我说了早跟她断了。”
“你可别撒谎,知道什么线索马上告诉警方,隐瞒情况多半会害了她。”
“为什么这么说?”
“朱检察官说梅晋在看守所里被灭口了,赵敏和他都是重要的污点证人,可能也会被灭口。你要是知道她的下落就赶紧上报,或许还能救她一命。”
秀明的心不止飞出去,还在半空转了几圈,吹得冰凉坚硬,铅块般坠在胸口。
“……那朱百乐电话是多少?我想找他聊聊。”
“他就在我旁边。”
佳音情知丈夫有情报,恨他撒谎欺瞒,忿忿地将手机递给朱百乐,起身走开了。
朱百乐一心铺在工作上,凝神与证人沟通:“喂,赛先生,我是朱百乐。”
秀明急问:“朱百乐,你说赵敏会被灭口,是真的吗?”
朱百乐也很急:“我是公职人员,涉及大案要案的话怎么可能乱说?你如果知道什么情况最好马上坦白,现在每分每秒都很宝贵,迟一点兴许就来不及了。”
秀明冷汗滴落,结巴道:“她刚才来电话约我见面。”
“在哪儿?”
他说出地址和赵敏来电的手机号,并说自己即将抵达。
朱百乐果断指示:“你见到她立刻带她去最近的派出所,我们的人会去接应,手机开静音,谁的电话也别接,我们会对你的信号进行追踪。”
秀明挂断电话,已行驶至申州西面的荒郊小路,火辣辣的阳光好似打家劫舍的强盗,把每寸地面都烧成不毛,然而遭到路边的野草的顽强抗击。这些饱吸夏日生机的植物个个都有顶天立地的志向,有的长到了一人高,与附近的玉米地旗鼓相当。
他已连续几分钟没见车辆经过,这就使得停靠在前往百米路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分外抢眼,驶近看,与越野车相聚十几米的草丛里还停着一辆灰色小轿车,想是失控滑进去的,陷在深草里出不来了。
几个男人正从那辆轿车的驾驶室里拖出一女人,架着她走向越野车,女人正是赵敏。
秀明断定朱百乐说的情况出现了,登时心如火灼,不假思索地加速撞向那伙人,将两个走在赵敏前面的男人送上了天,再接着撞上吉普车车头。趁那些人惊忙,他跳出车门拔下吉普车的邮箱盖,将点燃的打火机扔了进去,汽车着火,歹徒们也扑上来袭击,还剩四人,都是练过功夫的硬汉,手里握着杀伤力极强的猎刀。
秀明不敢恋战,用汽车的方向盘锁做武器,砸倒抓住赵敏的歹徒,抓着她的手逃进荒地里的草荡。
吉普车爆炸的巨响帮他们拖延了时间,歹徒抱头躲避的几秒钟二人已跑出二三十米,秀明嫌弃赵敏跑得太慢,一把背起来,正确无误地逃进玉米地。
歹徒紧追不放,在农舍附近失去目标踪迹,匆忙分头追赶。
秀明带着赵敏躲在新收割的麦草垛子里,见歹徒从眼面前经过,任凭虫蚁满身乱爬也不敢动弹出声,等了十多分钟,确定人走远了才钻出来,急急忙忙朝相反方向逃奔。
逃出一二公里,又到了公路上,过路车辆也增多了。他以为安全了,问赵敏如何逃出来的。
赵敏余悸未平道:“有个阿辉跟我关系好,悄悄告诉我有人想除掉我,我趁他们不注意偷了车逃出来,幸好你来了,不然……”
那阿辉是开元董事长的保镖,算是她安插的眼线,长期跟她保持肉体关系,十分迷恋她,不惜背叛老板帮她偷跑,刚才为掩护她已死在杀手刀下。
秀明又问:“梅晋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她讶然无声,摇头时浑身哆嗦,明显唇亡齿寒。
“你现在只有自首才有可能活下来,我已经联系负责这案子的检察官了,他让我带你去附近派出所,说会派人来接应。”
秀明想打电话给朱百乐,赵敏忽然转身逃跑,他赶忙追上抓住她。
“你想去哪儿!”
女人惊恐挣扎:“我不要自首,那样会一辈子坐牢的,我不要!”
“不自首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那帮人急着杀你灭口,你在外面只是等死!”
“我情愿死也不去坐牢!”
“好好坦白争取宽大,判个无期也能减刑,最多再过十几年就能出来了。”
“再过十几年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出来了一样走投无路!”
“只要好手好脚就能挣钱养活自己,你又不是文盲,有学历懂技术,一定能重新开始!”
“不,那样我就完了,我不要再过贫穷下贱的苦日子!”
她好不容易才从社会底层爬上高峰,享惯锦衣玉食再难习惯泥猪癞狗的活法,而她所有的辉煌都是美貌风情换来的,牢狱之灾会把鲜花揉搓成败絮,失去姿色她将无所凭借。
一个响亮的巴掌不留情地拍中她白嫩的脸颊,向来温柔的男人揪住她横眉怒目詈斥:“事到如今你还不清醒?你就是贪慕虚荣,怕苦怕累才自甘堕落!”
她的心立刻被屈辱不平咬出几个带血的牙印子,疯狂地甩着乱发吼叫:“是,我是自甘堕落,可这能怨我吗?摊上那样的身世,谁又能清白正直?这不是我的错,错的是不公平的命运!”
“不是这样的!”
他抓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迫使其安静,严厉而恳切地教导:“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以前不知道,我老婆身世和你一样惨,她父母也跟你爸似的重男轻女,从小把她扔到外婆家。她从三岁起就给她外公外婆和表哥们当丫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可日子再艰难她也没抱怨过,一直勤奋踏实的生活,从没干过违背道德良知的事。”
她兀自悲怨:“那是因为她遇到了你,有人可以依靠!”
他摇头澄清这自己也曾深信的误会:“错了,她没依靠我,相反是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在依靠她。她不仅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还不停考职业证书,悄悄开网店挣钱,我和我爸没经济头脑错过的投资机会,她也悄悄帮我们抓住了,用自己的私房钱贴补家用,帮我堵生意上的窟窿。这些我到最近才知道,没我老婆我不可能过得这么安逸,她没你那么高的学历,也不如你漂亮,但她靠勤劳让一家老小过上了幸福生活,始终积极健康的面对人生,相比之下,你还有什么理由堕落?”
意识到那平庸的女人是全方位的胜利者,赵敏终于无言以对,弱者总为错误找借口,梦想成为强者,却不知道真正的强者最先战胜的是自己。
秀明既然决定奋勇搭救她,就不能任其毁灭,坚定地凝视她说:“路是自己选的,你已经错过太多次了,这次不能再错,就算你想逃避,我也要带你走回正道!”
他给朱百乐打了电话,得知警方正朝他们赶来,握住赵敏的手走向他们来的方位。赵敏表情单薄如纸,好似风吹就破,双脚却落了地,心莫名地踏实了,仿佛每迈出一步都有他的心跳指引。她的人生就缺一个能替她做主的人,像悬浮的飘萍随波逐流,今天总算有他代替父职摆正了她的位置。
安全渐渐近了,岂料危险捷足先登,两辆汽车倏地在他们身旁急停,跳下一群持械壮汉,刚才追杀他们的歹徒一马当先举刀砍杀。
秀明拉着赵敏且战且逃,奈何寡不敌众,被一人从背后箍住,另一名歹徒对准他当胸连刺两刀,他的胸口喷出一道血幕,呲呲有声,雪白的日光顿成红雨。赵敏骇然惨叫,奋不顾身扑上来抱住他,全不管身后一人已高举屠刀。
秀明竭力转动脚步,用后背替她挡下这一刀,剧痛使力气瞬间挥发,之后便无能为力了。
几乎在中刀的同一时刻,数声枪响击碎长空,两名正待行凶的歹徒被击毙,其余魂惊胆破,在警员们地呼喝中缴械投降……
救护车载着伤员赶往医院,赵敏右肩挨了一刀,救护员正替她包扎,她紧紧注视担架上的秀明,恐惧得忘记呼吸。
医生抢救时,朱百乐按他的要求在担架旁大声呼喊伤者:“赛先生,赛先生!保持清醒,马上就到医院了!”
秀明血如泉涌,脸上像涂了层白灰,抖着青紫的嘴唇挣命般吐字:“告诉我老婆,看好孩子们……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到她……如果下辈子还有福气,我还想跟她做夫妻……”
他完全忘记身旁为他心碎的女人,眼睛被拉上了拉链,舌头浇了石膏,耳朵堵上泥浆,沉入无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