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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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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站在香槟塔前等赵敏, 好几个“熟面孔”经过,其中有她一直喜欢的男艺人, 她很想上去求合影, 盘算如何开口,金永盛过来了。

  这大叔喝了不少酒, 掣襟肘见的羊皮更遮不住本性,见了珍珠好像苍蝇见血,两眼直冒绿光。

  “珍珠, 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这儿?走,叔叔带你去花园里看孔雀。”

  他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珍珠窘急:“金叔叔,我在等人。”

  “等谁啊?”

  “开元地产的赵总。”

  “哈哈,那骚娘们, 我跟你说你可别和她混, 她就是个老鸨, 当心把你卖了。”

  金永盛嫌恶的语气似在评论一条肮脏的抹布,珍珠震愕难言,又被他拖拽着走出两步。

  “来, 跟我走,叔叔带你去玩好玩儿的。”

  “叔叔, 您放手。”

  “嘿嘿, 我以前看你姑姑长那么丑,还以为她娘家人都像她,没想到她有这么漂亮的侄女。叔叔也投资娱乐圈, 捧红过好多明星,你要是喜欢唱歌跳舞拍戏,叔叔保证让你红。”

  “叔叔,您别这样!”

  就在珍珠被渣男淫猥的态度逼得恼羞成怒时,景怡赶来推开金永盛。

  “永盛,你喝醉了,别在孩子面前丢丑。”

  他怒气盈面,费力才能压低嗓门。

  金永盛心情和他相仿,仗着酒意怒斥:“又是你,你干嘛老是扫我的兴!”

  “这是我侄女,我得替她父母好好照看她,你别让我为难。”

  “哼,就你老婆家那帮穷亲戚,屁都算不上。”

  景怡在想象中痛殴他,珍珠已付诸实践,举起一杯香槟准确无误泼向他的口鼻,像在冲洗一只马桶。

  “你骂谁是屁啊,你才是一坨掺了脓血的狗屎!”

  她胆大妄为,情绪摆在第一位,不考虑行动的后果。

  金永继这种横行无忌的人像河豚,一点点反抗都能激起暴怒,一边咆哮一边伸手抓她。

  “你这小丫头,吃了豹子胆了!”

  景怡挡住珍珠,眼看要与他起干戈,周围人纷纷侧目,金永继快步赶了来,质问他们为何吵闹。

  金永盛指着珍珠喝骂:“这丫头拿酒泼我!”

  景怡稳重奉告:“永继哥,永盛的德行你了解,就不用我解释吧。”

  金永继明白得很,打着马虎眼说:“都是一家人,这点小玩笑都开不起吗?珍珠,你永盛叔叔只是想逗逗你,你别跟他急,女孩子要优雅,你看今天来了这么多淑女,你跟她们学,往后才不会吃亏。”

  金永盛欲抗辩,被他狠狠一瞪,接着一道轻微而凶狠的命令传入耳中。

  “今天你哥过生日,给我留点儿脸。”

  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寄生虫,对兄长唯命是从,悻悻地走开了。

  这时赵敏也来了,对珍珠说:“珍珠,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筱桂芬来了,我带你去见她。”

  珍珠还在回味金永盛那句“老鸨”的评语,名利场藏污纳垢,无风不起浪,她认定赵敏不是白莲花。小姑娘看重名节,不能忍受污秽之人,再看到赵敏就觉厌恶,冷冷拒绝:“不用了,我想回家。”

  赵敏作风稳健,明知其中有缘故也故作不晓,照旧和蔼微笑:“那好吧,下次有机会我再帮你们引见。失陪了。”

  她给自己搭了个梯子,从容告辞。千金与她擦身而过,彼此点头露笑,而后来到丈夫和侄女跟前,见珍珠脸髤黑漆,问她:“怎么了?你们出什么事了?”

  珍珠烦闷地说:“姑姑,我想回家。”

  “谁惹你了?”

  景怡怕妻子去找金永盛算账,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带家人向金永继道别,说他明天上早班,得回家了。

  金永继客套挽留:“你可真是救死扶伤大忙人啊,哥哥过生日你也不说多玩会儿。”

  “不好意思,改天再来看你。”

  景怡向千金递眼色,让她也告辞,却听她说:“你看到灿灿了吗?我问了好些人都说没见着他。”

  景怡猜他大概和小侄子小侄女们玩儿去了,得到的口供却是灿灿刚才跟他们捉迷藏,后来不知躲去了哪里。

  金永继立刻拿出主人的态度安抚:“别急,我让保安去花园里找找。”

  还未下令灿灿已小跑而来,千金责问:“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大人多着急?”

  看到金永继,灿灿心发慌,强装镇静道:“就在花园里随便逛了逛。”

  他的右臂忽然被金永继拉住,差点叫出声,金永继笑眯眯说:“灿灿,你不能走,我刚才还跟几个朋友说我侄儿是个过目不忘的小天才,你得跟大伯去展示一下你的才能。”

  灿灿比普通孩子定力好,仍能巧妙搪塞:“大伯,我今天头有点晕,记忆力也下降了,改天行吗?”

  珍珠顺手摸摸他的脸,指尖被他的紧张烧了一下,惊呼:“姑父,灿灿脸好烫,好像发烧了。”

  景怡和千金伸手探了探,都很吃惊,金永继忙说:“赶紧带孩子去看病,千万别耽搁。”

  灿灿蒙混过关,走出大门便拉着父亲说悄悄话:“爸爸,我没发烧,我们快回家吧,我有话跟您说。”

  到家后他借口要和景怡一块儿洗澡,在淋浴器掩护下进行密谈,听完陈述,景怡手脚涌现热水也冲不暖的凉意,忙问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场。

  “连上大伯只有三个人,女的叫赵总,是开元地产的,男的叫梅总,是嘉恒置地的。”

  梅晋就算了,他没想到赵敏也这么贪利忘义,真是人心难测。

  灿灿担心地戳一戳他的腿:“爸爸,这件事是不是很严重啊,我听说现在好多老百姓买不起房,要是清泉市的房价暴涨一倍,那儿的人就更买不起房子了。”

  “是很严重,他们的操作是犯法的,而且罪大恶极。”

  “会出人命吗?”

  “这计划要是成功,首先害无数人倾家荡产,肯定会酿成家破人亡的悲剧。”

  “那怎么办?我们要大义灭亲吗?”

  灿灿只有八岁,思维体系还不完善,决定跟着好恶走:“我本来就很讨厌大伯,他要是害人我就去举报他……可我还是小孩子,不能出庭作证吧。”

  听父亲说此事缺乏有效的证据,不具备举报条件,小孩低头反省自己的单纯。

  景怡摸摸儿子的脑袋,又在他脸上抹了一朵泡沫,微笑:“这事谁都别说,交给爸爸处理。”

  他的沉着多半是装出来的,风平浪静的人生没给他锻炼决断力的机会。外人还好办,金永继是他的堂兄,金氏集团是父母的心血,这桩错综复杂的大案就像一颗长在大血管上的肿瘤,基本无从动刀。

  焦虑了一夜,次日上班前金永继竟主动联系他们,电话是千金接的,听说他要找灿灿,狐疑地将丈夫的手机递给儿子。

  灿灿忐忑地接过来,那头笑面虎亲切发问:“灿灿,你没事吧,昨晚爸爸妈妈带你去看医生了吗?”

  “我很好,谢谢大伯。”

  “大伯有些话想跟你说,待会儿就去你们学校找你。”

  灿灿心脏猛一哆嗦,深呼吸后说:“但是我要上课啊。”

  “你那么聪明,偶尔逃一两节课有什么关系,听大伯的话,大伯会给你很多奖励的。”

  “好吧。”

  他挂断电话,像在魔窟里走了一遭,脑门直冒冷汗。

  千金问金永继找他干嘛,他和父亲商量好瞒着母亲,敷衍:“没事,就想来看看我。”

  “奇怪,他不是很忙吗?而且昨天刚见过面,怎么又想来看你?”

  灿灿扭头望着父亲,景怡拿起车钥匙上前牵住他的手,对妻子说:“我们先走了,不然遇上堵车就该迟到了。”

  上车后灿灿忧心道:“爸爸,大伯家有很多监控头,我可能暴露了。”

  景怡也料想如此,摸摸他的头输送安定:“别怕,爸爸来应付,不会让他找你的。”

  说完掏出手机联系金永继,说待会儿想去他的公司找他。

  金永继心知肚明,见到他先按兵不动,热情地拉住他,请到沙发上落座。

  “景怡,昨天客人太多都没时间招呼你,今天我们哥俩得好好谈谈心。”

  景怡轻轻甩开他,像抖落肮脏的灰尘,淡淡问:“你想跟我谈什么?”

  金永继轻笑:“景怡啊,你还记得大伯大伯母和我爸妈创业的情形吗?”

  “记得。”

  “金家祖辈都是平民百姓,既没有后台也没有资本,我们的父母白手起家,历经千难万险才把一家小公司发展成国内一流的房企,要不是他们辛苦创业,我们这会儿也跟穷小子一样天天为生计奔波,勒紧裤腰带,毫无尊严地憋屈过日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荣华富贵是什么滋味。”

  他在暗示景怡: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景怡也不客气地给他敲警钟。

  “你想提醒我感恩是吗?那我也提醒提醒你,你还记不记得二叔和二婶是怎么死的?”

  “血海深仇哪儿忘得了啊?现在我手下养了几十个保镖,二十四小时轮班保护我和家里人,就怕再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盯上。”

  景怡又问:“那些歹徒为什么行凶?”

  金永继顾左右而言他:“你别为凶手找借口,杀人犯法,这是常识。”

  “说得好,那么为了逼走拆迁户制造火灾,烧死二十多口人,这算不算杀人犯法?有因就有果,我们全家都在忏悔,你和永盛却拒不认错。”

  景怡对他不满已久,首次当面声讨可谓义正辞严。

  金永继和他观念相左,反而觉得他强词夺理,冷脸怨责:“你别教育我,那火灾是拆迁公司干的,关我爸妈什么事?说起来他们也是无辜受害者!大伯和大伯母当时受了刺激才落下心病,我理解他们后来的自保心理,但不接受他们用什么因果报应来美化杀人犯的罪行,你是纯正的知识分子,学历比我还高呢,怎么也这么愚昧?”

  “愚昧?你断章取义的水平真高啊,我们家从头到尾都没为那几个绑匪辩护,但在这出悲剧上,金氏集团本身负有很大责任,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害人终害己。而你现在还想重复长辈们当年的错误,这种行为就是大错特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给景怡的怒气施化肥,将其逼向急躁,索性开门见山说:“别装傻了,灿灿都告诉我了。”

  切入正题金永继反倒从容了,冷笑:“灿灿这孩子太调皮了,虽说是自己大伯的家,也不能未经许可到处乱跑啊。”

  景怡还当他是亲人,不想玩弄文字游戏,诚恳劝说:“收手吧,别和开元嘉恒同流合污。你们是在把无数人推向深渊,这罪孽太大了,你们承受不起。”

  金永继脸上的横肉轻快耸动,像一群捕食的鸭子,头颈伸入水中,撅起肥硕的屁股。

  “真好笑,景怡,我说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这种事就是普通的商业策略,不是从我们这里起源,也不会从我们这里结束,就算我不参与,别人也会接手,你还能一个个都揪出来说教?”

  “我是为你好,赵敏和那个梅晋不过是资本的傀儡,出了事他们就是替死鬼,你想和他们共沉沦?”

  “这还用你教,我早就找好代理了,专门替我背锅,出事也查不到我头上。”

  堂兄一再朝他的诚意泼冷水,景怡心冷得像死了三天的尸体,不得不正视往常搅扰耳目的枭蛇鬼怪。

  “你果然是惯犯,新闻上说这几年金氏集团的业务一直处于高周转状态,一个月出设计方案,两个月建房,第三个月就开售,质量问题和施工事故层出不穷,欺骗消费者,罔顾人命,看来你这个董事长就是幕后推手。”

  近年金氏集团的负、面、报、道越来越多,他眼看父母创下的好口碑沦为买房者口诛笔伐的业界毒瘤,痛惜怨怒已像高利贷越滚越多,今天定要当事人给个说法。

  金永继也趁机宣泄对他的不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命,能当富贵闲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政策一天一个变,经济环境又不稳定,不高周转怎么能保障资金快速回笼?你知道集团如今的负债额有多少?5000个亿,我每天脑袋上都悬着一把剑,还有那些积压的库存,就像揣在怀里的定、时、炸、弹,换了是你能不想办法脱手?”

  “既然负债率这么高,又有那么多库存,为什么你还到处抢地,开发新楼盘?”

  “你当医生是明智的,你小子一点生意头脑都没有。做买卖,现在死,以后死,你选哪个?我拿了地才能从银行贷款,盘活公司,要是断贷集团还有什么活路?”

  景怡一口戳穿他文过饰非的伎俩。

  “金氏的财务都这么困难了,你和永盛还花天酒地,去年你不是才在法国拍下一栋价值一亿美元的庄园吗?因为长时间闲置又不请人维修,还被当地文物保护部门起诉了。永盛也是,到处吹嘘他给他包养的那个女明星砸了好几千万营销费,还花钱买角色让她做大导演的女主角,你们有这么多闲钱浪费,转过身却在叫穷,这像话吗?”

  “我们花的是自己的钱,不是公司的。”

  “利润中饱私囊,亏空都推给公家,怪不得银行那么多死帐,国家就是被你们这些人蛀空的!”

  道义是酣畅淋漓的剑舞,但是作用到海洋般深不可测的现实里,往往了无痕迹。因为道义是单一的,现实是复杂的,正如耶稣所说只有绝对无罪之人能审判他人,景怡身上带着原罪,挥起道义之剑便破绽百出。

  金永继不费吹灰之力就一招反杀。

  “我真替大伯和大伯母难过,怎么把独生子养成了傻子,长辈们说的没错,你真是我们家的异类,我没见过哪个成年人像你这么不识时务。也不想想你那些所谓的高尚情操是靠什么维系的,你做慈善用的是谁的钱?那些钱又是从哪儿来的?要是生在穷人家,你现在正在小公司做牛做马,时刻计算着家里的房贷,老人的养老和孩子的学费,还能夸夸其谈跟人讲大道理?别的不说,前阵子你大舅子的生意出问题,是谁帮你摆平的?单靠你人家会买账?话都到这儿了,我就直说了吧,我一直挺瞧不起你,拿着家里的钱给自己的人品镀金,站在纸牌坊上拿道德压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景怡的脸像被赤潮污染的水域,底气开始缺氧,忙搬出公理的盾牌还击:“你是有资格指责我,但这不是你犯罪的理由,清泉市的老百姓有什么错?你们哄抬房价,洗劫他们的血汗钱,就没想过这么做会扭曲多少人的人生?毁掉多少家庭?同样是人,难道没有一点同理心吗?”

  公理相当于联合国的宪章,在豪强眼中如同废纸,金永继鄙夷地挥挥手,似在驱赶败军之将。

  “我不想跟你这个书呆子深说,我不是上帝,只能维护自己人的利益,谁跟着我干,我就得让他们有肉吃有酒喝,这是我这个带头人的责任和目标。至于外人怎么样,统统跟我没关系。举个例子,当年布什派兵打伊拉克,他管过中东平民死活吗?但是他保障了美国的利益,就照样是美国人民心目中的好总统。人类社会是由利益集团组成的,什么天下大同,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谈,骗骗底层的蠢货给他们幻想,让他们听话。你好歹是上流阶级出身,怎么跟他们一样傻逼?”

  景怡怒极失语,三观不合,再多话就是浪费彼此的口舌,他起身快步离去,刚走到电梯口,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追来,将他强行拖拽至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七手八脚脱衣搜查。

  景怡秀才遇狂匪,打不过,说不通,反抗中金永继优哉游哉开门进来,景怡见了他两眼如针扎,怒吼:“金永继,你想干什么?还不叫他们住手!”

  金永继笑道:“别紧张,我就想图个心安,看你身上有没有不该带的东西。”

  生意场上常有窃听泄密事件,他早已养成猎犬般的谨慎,昨晚被灿灿钻了空子,今天更要高度戒备。老板现场监督,爪牙不敢松懈,硬是扒光景怡的衣裤,连内裤袜子也翻过来查了个遍,没找到可疑装置才将衣服还给他。

  奇辱加身,景怡拢上长裤扑过去揍那匪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鹰犬死死按住。

  “你太过分了!简直是恶棍!”

  他恨不得吐血喷他,金永继却笑得神清气爽:“我还没做过分的事呢,你就急了。”,他伸手拍拍景怡愤怒抽搐的脸庞,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不成器的亲弟弟没两样,全是轻蔑不屑。

  “胆子这么小,那就老实点,要是坏了我的好事,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过分。”

  景怡顶着晦气回医院上班,思索如何对付那伙恶棍,下午一份匿名快递送达他手中,里面竟是千金和灿灿当日的偷拍照,近距离的写真上画满血红的大叉,有如一把把刀架在了他的心房。

  货真价实的杀气实出预料,他又急又怒地联系胁迫者,金永继的手机无人接听,过了片刻他的助理来电,声称董事长近期会议频繁,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先预约,他会安排时间见面。

  这老奸巨猾的混蛋明显竖起了警戒线,景怡不敢再贸然行动,遇上这一特殊险情,他能想到的求助对象就是父母,赶忙打电话向母亲汇报了整件事。

  母亲也很焦急,责备:“你太大意了,怎么能直接跟他摊牌呢,还没想好对策就把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这是很愚蠢的做法。”

  景怡心知困局源于他对堂兄的误判,歉疚道:“对不起妈妈,我没想到金永继这么坏,我以为二叔二婶的死多少会让他反省,可他没有一点愧疚,还比二叔当年更过分。”

  母亲叹气:“你看他接手集团以后的所作所为就能想到了,你这孩子还是没经历过风浪,不知道人心险恶,想做好人必须比坏人更狡猾,不然怎么能对付他们?”

  “那现在该怎么办?您和爸爸有办法阻止他吗?”

  “如果今天你教灿灿去稳住他,然后自己假装不知情,再去清泉散布他们围标的消息,他们的阴谋就能不攻自破。现在你打草惊蛇,已经被他锁定了,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下,很难采取有效措施,还会被他报复。”

  “他今天用千金和灿灿威胁我,您说他会那么丧心病狂,连亲戚都加害吗?”

  “那可是几百亿的暴利啊孩子,你觉得像他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会收手吗?挡他的财路他会六亲不认的。”

  母亲的结论是准确的,让他想起《资本论》里的一句话:“资本逐利性是指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得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贪欲是张着血盆大口的蟒蛇,良心、感情不过是包裹鸡蛋的壳。

  母亲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要与父亲商议,让他耐心等消息。景怡束手,只好拿同样的话安抚灿灿,父子心照不宣地忍受煎熬,两天后父亲发来一条信息。

  “景怡,这件事你先别管了,永继已经没救了,他自掘坟墓,报应已在眼前,最多不过一年就会应验。你好好保护家人,千万别再和金氏集团有任何关联。”

  他的愚蠢妨碍了父母,现在没人能力挽狂澜,除非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于是一个比愤怒更糟心的感觉降临了,景怡看清了自身的自私和软弱,他设想过阻止金永继等人的代价,那结果令他畏惧,到头来和坏人一样,都败给了人性。

  灰心丧气好似疯狗追着他狂咬数日,周末金永继差人来请,这几个保镖比上次那伙文明多了,没扒他衣服,用仪器扫描了一番,开车载他来到海边,再用小船送到海上的游艇。

  金永继正在船舷上垂钓,阳光充足,挤掉了空气里的湿度,平整的海面仿佛空旷的晒场,海腥味很浓,那油腻的胖子活像一条悠闲的大乌贼,欢快地朝他眨着狡诈的小眼睛。

  “景怡,快来快来。今天天气真不错,可惜这海里太脏,全是垃圾,钓了半天都没钓着一条鱼,看来以后不能来这边钓鱼了。”

  景怡的表情和他正相反,比钢铁铸造的船身还坚硬,强烈的日照也无法为其升温。

  “你找我干什么?”

  “你别板着个脸嘛,过来坐下说话。”

  金永继命人抬来软椅,招呼他过去,等他坐下后和颜悦色说:“景怡啊,金氏在清泉市东郊有一个高档楼盘,刚开售不久,目前一平米售价6700,我给你打个特殊折,按一平米4000的成本价算,那楼盘还有800多套未售房,你随便挑楼层和朝向,买他个一两百套。最多三个月,那儿的房价肯定翻一翻,你算算这一单你能赚多少?”

  他窃笑数声,如同得意的偷鸡贼,伸手搭住堂弟肩膀:“清泉是三线城市,不像一线限购那么紧,这种好事以后做梦都找不到了。家里的亲戚我都没说,只给你开小灶,够意思了吧?”

  景怡真想将他揣到海里去,声音更森寒了:“你想让我跟你们一起吃人血馒头?”

  金永继有备而来,耐性比上次好了许多,和气劝谏:“景怡,别钻牛角尖了,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你身在食物链顶端,为什么老想把自己伪装成素食者呢?是,当圣人的感觉是很好,尤其是你这种享尽荣华富贵的人,也只有做圣人才能满足虚荣心了。家里也没人拦着你不是吗?等你在清泉赚了钱,只管尽情地拿去做慈善,我也会大力支持你的,到时以集团的名义给大伯的慈善基金会捐款,我们去边远山区建希望小学,给读不起书,看不起病的穷人提供学费医疗费,让你做这些活动的代言人,保证把你打造成社会楷模,慈善先锋,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景怡的理智告诫他发火无用,无处安置的愤慨化作笑声酸涩了他的鼻腔。

  “你们哄抬房价,会让多少人读不起书,看不起病?杀了人,用人肉做干料救济饥民,再拿慈善做罪恶的遮羞布,我真没见过比你们更无耻的人。”

  金永继啧嘴,将吊钩使劲摔向海面:“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就没想过我是在保护你?你真拆了我们的台,开元和嘉恒能放过你?我们好歹是亲戚,吓唬吓唬你就完事了,外人可不一样,你是没见识过资本家的手段,没摸过蛇就不信蛇是冷的。”

  “用毒蛇还不足以形容你们的凶狠卑鄙,你们就是一群以人血为生的跳蚤,压榨平民,到处散播贪腐的病菌,国家反腐不该只把目光停在官场,你们这些拼命逐利的奸商才是腐败的根源。”

  “哼,别忘了你也是跳蚤的同类,这么大义凛然,怎么不把财产都捐出去?我们拼死拼活才能吸到血,你呢?不劳而获,凭空就继承了上百亿的资产,那可是一座血库啊,你干嘛不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大圣人?”

  这人精明地死抠景怡的弱点,让他做吞钩的鱼,好欣赏他徒劳的挣扎,见他不吭声,继续嘲讽:“难怪古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有我们这些奸商大力贡献GDP,国家怎么能实现富强繁荣?要靠你们这种思想狭隘,光说不练的人,早就乱套了。”

  景怡只想结束这屈辱和自责并存的心理折磨,质问:“你找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补课?”

  金永继笑了笑,收起刻毒,在脸上抹了一把温情的脂粉。

  “我希望你清醒一点,别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你是金家的人,总不能数典忘宗破坏父辈的基业吧?听话,别轻举妄动,这事牵扯的人太多,往近了说有开元、嘉恒和清泉市的官员,往远了说,还有地产界的大佬们和各地求政绩的地方官。中央如今盯得很严,要是因为你瞎闹事,搞出什么新政策断了大伙儿的财路,我可保不住你。”

  这话很实在,像灌了水银的铁锤,威胁性满满。资本是台无坚不摧的绞肉机,任你铜头铁脑也逃不开它的绞杀。景怡被莫大的无力感支配,默默起身走向系在船尾的小汽艇,保镖们一动不动堵住通道,看到金永继的手势才麻利让开。

  景怡坐着小汽艇返回陆地,海面被船身剖开,雪白的浪花犹如人体内的油脂,泡沫水珠不断溅掉他的脸上,带着血一般的腥臭。然而海没有痛觉,那条十几米长的伤口眨眼间愈合,然后无迹可寻。

  麻木的人心亦如此吧,再多血泪教训惨痛报应都撕不开他们的天良,如蝇逐臭,习惯于血腥为伍,亘古不变地繁衍罪孽。

  可他又比他们好多少呢?此刻就是个知情不报的共犯,清白近在咫尺,他却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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