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景怡加班, 千金闷在家中无聊,Jennifer恰巧来约她看画展。二人离开美术馆又去喝下午茶, 中途Jennifer提起一位与她有过一面之交的阔太太。
“上次跟我们一块儿玩的许太太你还记得吗?”
“记得, 她最近还好吗?”
“不好,她和她先生离婚了。男人包二奶, 还生了两个儿子,逼她让位”
这许太太大学毕业就奉子成婚,老公大她十三岁, 是个汽车代理商,家底很厚。老夫少妻起初你侬我侬,恩爱无比,可惜财富斗不过时光,许太太尽力保养, 年过四十红颜仍像开到荼蘼的花朵渐趋颓败。她丈夫是位爱花之人, 不久又像当初迷恋她一样迷上一位豆蔻少女, 金屋藏娇连得两个麟儿,就把许太太逼成了下堂的糟糠。
千金义愤唾骂:“这男的真没良心,许太太结婚时也很年轻啊, 比他小十几岁吧,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年龄大?”
Jennifer平静地像在谈论一桩自然规律。
“男人都这样, 永远好色而慕少艾, 不管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都只喜欢鲜嫩的少女。女人一上了岁数就是过了保质期的水果,再也提不起他们的胃口。其实许太太最惨的不是离婚, 是离婚时的处境,她丈夫可狡猾了,转移了大部分婚内财产,许太太几乎是净身出户的,不过她娘家条件不错,本人也很有能力,还不太在乎这些,要是换个娘家困难,又没法养活自己的女人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千金理解力再差也能听懂言外之意,默默低头喝咖啡,希望她赶紧翻篇,可Jennifer偏要拉她讨论。
“这事真是给了我和朋友们一个很大的教训,婚后一定要掌管好家里的财政大权,至少得对夫妻共同财产有个数,免得被负心汉坑骗。说句题外话,你们家是谁管钱?你清楚家里的财政状况吗?”
千金潦草一笑:“都是灿灿他爸在管,我不太懂,也懒得费脑筋。”
Jennifer好似发现屋内重大火灾隐患的消防人员,红唇围成一个圆圈:“那怎么行,你这简直是戴着头套赶路,两眼一抹黑啊,就不怕出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啊?”
“许太太不就是前车之鉴?”
“灿灿他爸又不是她老公那种人,我干嘛拿她当前车之鉴。”
“景怡是很正派,可身旁的窥伺者也不少,现在的女人为了嫁入豪门,或是找个有力的靠山,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景怡心肠软,万一被哪个狐狸精绊住,你也得有个对策啊。”
内心的恐慌像电闸,不能随便碰,千金也一样,明明心存不安也要学鸵鸟,把不幸挡在视野之外。
“不会的,他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她的语气是在下定义而非做判断,铁打铜铸牢不可破。
Jennifer笑道:“你可真有把握。”
千金在她呷水时论述依据:“我相信他,我从小就认识他,他从没让我失望过。”
没人比她更了解丈夫,也只有她有权预测他的将来。
Jennifer过滤掉她的示威,按自己的步调走。
“真羡慕你们啊,看来我不能再给你忠告了,否则倒像在挑拨你们的夫妻感情。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准备一些防范措施,比如给自己名下划拨几套房产,或者设立一个小金库存点私房钱,对未来也多一份保障。”
她似乎在间接讽刺景怡小气,千金不悦,即刻说明:“灿灿他爸从没在经济上限制过我,我花钱都很随意。”
“可我很少见你买贵重物品,穿戴也很实惠,比你那两位堂嫂可差远了。别的不说,你婆婆留了不少贵重首饰给你吧,怎么不拿出来戴呢?”
“我要是看到喜欢款式的衣服也会买,但不是非得认准那些大牌,一件衣服又穿不了几次,没必要买太贵的。至于我婆婆的首饰我都不太喜欢,太笨重了,存在银行以后灿灿的媳妇想要再传给她。”
“听说你平时很少出席社交活动?”
“没有啊,我经常和朋友们出去玩儿。”
千金话说到一半才省悟Jennifer的意思,明知对方意在取笑也得忍耐,稳重解释:“如果你说的是那种交际应酬,我是很少参加,灿灿他爸也不喜欢,以前公公婆婆在我们还会陪他们去,现在我们家都跟金家的生意圈没关系了,除非长辈世交邀请,一般不会去那种聚会。”
“你们真是大隐于市,真打算融入平民阶层?”
Jennifer的隐形嘲弄太过头了,千金决定还击,假笑道:“本来就是平民啊,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哪儿来的皇亲贵族。”
她常和上流阶层打交道,熟知他们的自大傲慢,刀口找得很准。
不动声色的切磋后,Jennifer气焰弱了很多,岔话让她再叫些点心,等侍应生走后着手修和。
“你真的很单纯,难怪景怡那么喜欢你。”
这夸奖也不太中听,似乎当她是任人摆布的傻白甜。
千金还招:“我俩性格很像,他其实也挺单纯的。”
“你觉得景怡很单纯?”
Jennifer的惊讶仿佛毕加索的画,夸张到抽象。
千金耸肩:“反正不像一般男人那么市侩庸俗,待人很真诚,也不会撒谎,他每次说假话立刻会被我拆穿,笨死了。”
她像在谈论家养的宠物,展示独家所有的吐槽权。
“你俩真般配。”
Jennifer笑比糖精,甜腻但毫无营养成分,又喝了一口茶,引领新话题。
“今天朋友的酒吧开张,请我去做客,你跟我一块儿去吧,也可以请你的朋友们来。”
千金刚刚接到几个好姐妹发来的邀约,便问那家酒吧在哪儿。
“就在安康路,我朋友让我多带些人过去捧场,你有爱泡吧的朋友尽管叫来,我请客。今天是周六,一般人都想出去放松放松吧。”
千金心想去试试新店也不错,有朋友们作陪,到了店里各玩各的,不用费心思应付这位大小姐,于是向朋友们发送召集令,相约周末的狂欢。
贵和晚饭后才回家,他的快递先到,是一台电动跑步机。
他向大嫂解释说他身体太差,要避免沦为废人,必须加强锻炼,还表示以后每月多交200块钱电费。
佳音说他每天工作忙,一个月跑不了几次,不存在多耗电的说法。
贵和忙让她别客气,趁便正经表态:“我大哥算数差,又不懂生活疾苦,如今物价那么贵他只让我们一人交1000块钱生活费,哪儿够应付家里的开支啊。”
这话是抛出去的骨头,刚好被走来的秀明叼着,他气哼哼数落玩阴招的弟弟。
“你说谁不懂生活疾苦?你大哥吃的苦比你吃的米都多。”
贵和忙学卖艺的猴子躬背作揖,笑道:“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又不常去菜市场,知道如今猪肉多少钱一斤吗?苹果多少钱一个吗?家里伙食那么丰盛,还供应各种水果,1000块真的太少了,我不当家都知道柴米贵,你这是在为难大嫂啊。”
秀明隐蔽地瞄一眼佳音,粗声说:“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教,真有良心把你那份补齐就行了,别到处乱说。”
这时胜利收到贵和召唤下楼,听三哥让他协助搬运跑步机,有些不情愿。
“你怎么买这么大的东西,会把楼压塌的。”
“你是在质疑大哥的施工质量吗?这玩意儿还没你的床重呢。”
小弟无奈地抬起跑步机前端,才上了两级台阶便嗷嗷叫唤:“真沉啊,不会把腰弄折吧!”
秀明想搭手,被三弟拒绝,楼道太窄,三个人反而不便使劲。
贵和在后方驱赶懒牛:“力气就是用来使的,你以后也每天跑跑步,别光坐着,一个男人屁股比孕妇还大,丢不丢人?”
胜利辩解:“那是因为我的秋裤厚,其实也没多大。”
“穿那么厚的秋裤说明你体虚,更该锻炼。”
兄弟俩斗着嘴,声音盘旋升高,很快听不到了。
秀明跟随妻子走进厨房,瞅准四下无人,低声问:“家里的开支是不是真的很紧张?”
佳音剥着豌豆说:“也不算紧张,就是一个月下来得往里面贴个两三千。”
装豆荚的筐子就在跟前,秀明却没有一点帮忙的意识,呵呵憨笑:“比我想象的好点,你别怪我脑子不好使,当初我是故意让他们少交钱的,贴钱还好,要是剩了钱就不好说了。”
“我懂你的意思,做大哥的不能占弟弟妹妹们的便宜,反正像这样一家人合住的日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们多照顾他们一点也是应该的。”
妻子的回答值100分,秀明看她的眼神犹如浸软的毛笔能够书写柔情。
“你知道你哪点最好吗?”
佳音轻笑:“还有好的地方?”
“看你说的,你最让我满意的地方就是懂事,很少像别的女人那样给老公添堵。”
“很少?这么说还是有添堵的时候了?”
“你怎么这么不经夸呢?再把抬杠这毛病改掉就好了。”
秀明脸微微发红,如同演砸爱情戏的蹩脚演员,泄气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不想妻子还给他加戏。
“那个赵总从不跟人抬杠吧?”
他扭头望着她,不明所以,听她赞叹:“模样性情都像个仙女,真让人羡慕。”,才找准了方向,点头附和:“是啊,我是挺羡慕的。”
“人家是女的,你羡慕什么?”
“我羡慕她爸爸,能把女儿培养得这么好,我也要学他好好培养我们珍珠,让她成长成赵总那样优秀的女人。”
“你就没想过培养小勇?他才是你的继承人呢。”
“谁规定只有儿子能做继承人?再说儿子要穷养才能成材,太宠着就会形成自私自利的性格,就像老二,你看他如今那副德行,傲慢无礼,冷酷自私,谁嫁给他谁倒霉。”
提起二弟,秀明由此及彼地想到美帆,问她是否仍住在女儿房里。
佳音说:“她说想跟小亮分开过一段时间。”
二弟夫妇吵架后赛亮一直没向妻子道歉,美帆面子上过不去,决定僵持到底,佳音认为家里应该暂时顺着她,免得两口子再闹矛盾。
秀明心疼女儿房间被占,想让弟妹去住父亲的卧室。
佳音早跟美帆提过,被美帆拒绝。
“爸的窗户正对桂花树,她说晚上树影看起来像魔鬼的爪子,吓得她睡不着觉。又说爸兴许会时不时回去瞧瞧,她阳气弱,撞见了会生病。”
秀明头大:“她的忌讳可真多啊,估计家里得供十尊菩萨,门外还得再加三道岗哨才觉得安全。”
“你别说风凉话了,她是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才会这样,我挺羡慕她的。”
秀明以为妻子有效颦的倾向,忙警告:“你可千万别变成她那样,我一天都受不了。”
丈夫就像个挑剔的顾客,惹起佳音的无名火,脱口冷嘲:“刚刚还在骂小亮呢,自己还不是一样,小亮都跟美帆过了十几年,你却一天都受不了,照这么看你比小亮差远了。”
像是为她救场,话音刚落贵和就在客厅呼唤她,她匆匆赶去,没给丈夫还嘴的机会。秀明好比走路摔跟头,找不到对手撒气,怨妻子嘴越来越损,决定努力修炼口才,免得日后再被逊得哑口无言。
景怡下午收到千金的晚归通知,她的朋友他全认识,都是些良家妇女,没有危险分子和奸险小人,因此他从不反对妻子和她们玩耍,提前打个招呼就好。
可今天很反常,快到十二点了也没见人影,并且音讯全无。
他忍不住打电话询问,接听者竟是Jennifer。
“千金呢?”
“她喝醉了,我们正准备送她回去。”
背景出奇的静,不像娱乐场所,景怡警惕陡增。
“你们在哪儿,我去接她。”
“不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过会儿就到。她很好,你放心吧。”
Jennifer擅自挂断,做抛出吊线的渔翁,享受起等待鱼儿咬钩的乐趣。
凌晨一点,赛家的院门外响起门铃声,打水漂似的连续惊醒人们的睡梦。
佳音披衣赶去查看,见一个陌生青年背着一个女人站在门外。
“您好,我是千金姐姐的朋友,我叫麦克,她喝醉了,我开车送她回来的。”
佳音知道小姑子和朋友们聚会去了,还当她早已回来了,真没想到她会以此种情形出现,急忙开门放他们进来。
麦克背着千金来到客厅,佳音快速挪开沙发上的靠垫,意在暂时安顿醉酒的人,麦克却不配合。
“听说她住楼上,我背她回房吧,她住几楼啊?”
这好意真教人为难,佳音怕景怡看到这一幕,正想措辞婉拒,秀明跟出来,见状大惊。
“这是什么情况,你是谁啊,我妹妹怎么了?”
麦克规规矩矩问好:“您好,我叫麦克,是千金姐姐在烘焙班的同学,她刚才跟我们去酒吧玩,喝醉了,我开她的车送她回来的。她睡哪儿?我直接背她过去。”
秀明箭步挡住楼梯口:“等等等等,你放开她,我来背。”
“没关系,我年轻,体力比较好。”
麦克也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不懂事,执意做雷锋,秀明都不介意被他当做衰迈的老年人了,一心只想阻止他上楼。
“这跟体力没关系,总之你先放开她。”
他打劫一般上前抢下妹妹,又拎死猪似的丢到沙发上。千金险些滚到地上,被他伸腿接住,一个钩腿,死猪又咕噜滚上沙发,胸口朝下爬着,脸被挤变了形,发出金鱼吐泡泡的咕噜声。
以秀明看来,妹妹真是一点女人的特征都没了,就是坨惹人嫌的狗屎,气得挥手大骂:“这死丫头,怎么醉成这样!”
他大声呼喊,一面用力摇晃她,佳音赶紧阻止。
“你别动她,会吐的!”
珍珠闻声出动,吃惊地望着不省人事的姑姑。
“姑姑怎么了?喝醉了吗?”
麦克见到生人再次问好,珍珠听说是他背千金回来的,忙像发现犯罪情况的朝阳区群众奔到父母的卧室,用父亲的手机向姑父举报。
佳音还不知道女儿去通风报信了,希望麦克快些离开,和气地问他:“辛苦你了,你怎么回去呢?”
麦克笑道:“我用滴滴叫辆车就行了,能麻烦您给我一杯水吗?我有点口渴。”
主人怎能拒绝客人的请求,佳音忙倒了一杯温水给他,秀明则在呵斥千金醒来,景怡就在他们无防备的情况下走进客厅,夫妻俩都像做错事般慌张。
麦克不等佳音开口,抢先上前向景怡行礼:“您好,您就是千金姐姐的先生吗?我叫麦克,是千金姐姐的同学。”
景怡静默得如一尊不怒自威的佛像,佳音感受到压迫感,忙上前减压。
“这孩子是和千金一块儿学烘焙的,说千金刚才跟朋友们在酒吧玩,多喝了几杯,所以开车送她回来。”
秀明不能让妹夫目睹妹妹的丑态,连忙打横抱起她。
“老金,这丫头沉,我怕你扛不动,先帮你弄上去了。”
他嘀嘀咕咕埋怨着送货上楼,景怡担心妻子,但还得应付不速之客,温和地向麦克道谢:“真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哪儿的话啊,千金姐姐平时很照顾我,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麦克的微笑像常住人口,与他照面的一分多钟里就没挪过窝。景怡仔细打量,他的确非常年轻俊美,青春激素充盈他体内每一个细胞,富含胶原蛋白的脸好似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每个怀春女性的心扉。
这是一头年富力强的公狗,正试图入侵他的领地。
年龄是景怡的弱势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麦克那么鲜美的活力,却有比他多得多的智慧,通俗的说就是老谋深算,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笑着问:“你跟他们一块儿玩,没喝酒吗?”
“我不太会喝酒,一般去酒吧也只喝果汁。”
“是这样啊,Jennifer没和你一块儿来?”
“哦,她有事先走了。”
“那是千金给你指的路?”
“千金姐姐在店里就已经醉糊涂了,上车后一直在睡觉。”
“这儿这么偏僻,难为你能顺利找过来。”
“地址是Jennifer告诉我的,有导航仪,没费什么力气。”
景怡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麦克渐渐招架不住,慌惚似蛋液从破裂的外壳下溢出来,匆忙喝完杯子里的水,将空杯递还给佳音。
“谢谢您,太晚了我就不打搅各位了,再见。”
景怡随和地说:“这里不好叫车,我送你吧。”
“我住的离这儿很远,就不麻烦您了。”
麦克转身出门,行动有些仓促,这加剧了景怡的猜疑,他也飞快转身奔上楼梯,目标是楼顶天台。赛家的新房是这一带楼层最高的建筑,能一眼望到停车场。只见夜幕似重纱低垂,溶解了其余颜色,少时四点移动的光亮突出重围,缓缓游向远处的街道。
路特斯跑车的造型太特别,看车灯位置也能分辨出来,景怡认出那是Jennifer的座驾。
他胸口架起一只开水壶,壶里的水已在沸腾冒泡,但还没想好用途。
回到楼道内,正好与佳音面面相对,大嫂的脸上想必写满惊疑。
“景怡,你怎么跑到天台上去了?”
“没什么。”
景怡轻快地与她错肩回到三楼的家,地板上分布着几摊清浊不一的呕吐物,灿灿烦躁不安地站在浴室门口,浴室内水声激荡,大舅子的咒骂不绝于耳。
他抢进门,见千金靠坐在墙上,外套已被扒去,贴身衣物全部湿透,仍昏睡不醒。秀明举着水力全开的蓬头对准她上下扫射,俨然屠宰场的工人正在冲洗生肉。
“你干什么!谁让你这么对她的!”
景怡怒发冲冠,先用心里的开水冲泡这野蛮的男人,一拳打中他的左脸。
秀明脑袋歪了歪,居然没有还手的动向,只是怒哮:“这丫头醉得没人形了,浑身吐得脏兮兮的,不这样怎么能弄干净!”
“你当是在洗塑料玩具?给我出去!出去!”
他猛力推搡帮倒忙的家伙,锁上浴室门,防止再有人侵入。然后捡起蓬头,将千金抱进浴缸,剥下她湿透的衣裤,轻柔仔细地为她清洗。
妻子身上没有可疑痕迹,这大大安抚了他内心的躁动,紧紧抱着她,像救回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
走出浴室,客厅里的污迹都打扫干净了,不用儿子说也知道是大嫂代劳。他安顿好千金,带着一袋生姜茶下楼,佳音也在厨房里,见了他殷切关问:“千金怎么样了?”
“睡着了,我怕她着凉,想泡杯姜茶给她,大嫂,家里有红糖吗?”
妹夫笑得和平常一样,这倒更叫她不安了,要过他手里的茶叶说:“我给你弄,你上去吧。”
景怡回到卧室,继续拿起电吹风吹干妻子半湿的头发,浓密的发丝缠绕他的指尖,宛如心中烦乱的情愫。
必须采取措施了。
他这么一想,远方的敌方便收到感应,随即来电挑衅。
“你的小娇妻平安到家了,是不是该松口气了?”
景怡还是头一回这么厌恶一个人的声音,严肃警告那得意哼笑的女人。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对吧?请马上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
“这么快就发火啦?我这儿还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呢。”
Jennifer目前的心智大概不到十岁,仗着自己未成年就恣意玩火,将下午她和千金的聊天录音发给他。他戴上耳机聆听,感觉一个小偷正在家中优哉游哉地散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没错,她对你的信任比我预期的还高,而你在她跟前的伪装也比我想象的巧妙,我越来越想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你们产生裂痕。”
“陶智雅,我看你的病根本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次很有意思的抗震测试,而且我说过,我非常想看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你刚刚见过麦克了,觉得他能对你构成威胁吗?”
“你简直无聊透顶!”
景怡挂断电话,胸口的水壶烧干了,浓烟正贯穿他的七窍,卧室成了火云洞,金刚不坏之身也耐不住这股三昧真火。
他没察觉客厅里站着一位窃听者,佳音进来已经有一阵了,妹夫最后那几句叱骂她听得清清楚楚,未知的内情催化疑惧,仿佛风筝被缠在了树梢。
灿灿的一声呼唤使两个大人齐遭惊吓,景怡赶忙出门,佳音也促急递上热茶。
“茶泡好了,还需要别的吗?”
景怡的表情是临时搭建的样板房,完美而空洞,接过茶杯歉意地说:“不用,真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请回去休息吧。”
佳音哪里能安心休息呢,丈夫比她还紧张,见面便问:“他们睡了吗?”
她点点头,爬上床,在他对面盘腿而坐,脸是拧不干的湿毛巾。
“我看景怡有点生气的样子。”
秀明鼻孔里喷出两个滚烫的“哼”,落地能溅出火星子。
“能不生气吗?自己的老婆大晚上出去喝得醉醺醺的,让别的男人给背回来,换我也会发火。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我刚才都没脸见老金了。”
妹妹的劣行相当于他的把柄,心虚理亏才对景怡打不还手。
佳音琢磨千金这是否是初犯,他相信妹妹还不至于这么过分。
“爸以前常去他们家,如果有肯定会提的。”
妻子疑虑连生,后面的更严重。
“那个麦克看起来还是学生,怎么会和千金走得那么近?”
“千金本来就是个没长大的老小孩,就爱跟这些小年轻泡在一块儿,她同龄的朋友都是普通妇女了,在家照顾老公孩子,哪像她成天鬼混。”
“爸以前担心景怡靠不住,如今看来改变千金的习惯才是最紧要的,你明天好好跟她说说,让她以后别这样了。”
要是姑爷先负心,他们还能据理力争,假如小姑子先犯规,可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夫妻俩正心烦,贵和美帆来跟他们凑麻将桌,共同码这副杂乱无章的牌。
“大哥,听说千金喝醉了,刚刚被男人背回来?”
贵和惊慌得仿若被抓包的奸夫,秀明阴云密布地瞪视他。
“你们怎么知道的?”
美帆已在椅子上坐定,整理好睡裙裙摆才说:“刚才珍珠跟我说的,我们觉得这是件大事,就打电话通知贵和了。”
佳音立时想去教训搬是弄非的女儿,被她拦住。
“你别骂她,这事多严重啊,本来就该告诉我们。”
之所以严重是因为景怡的存在,她深知这个家遭遇了名誉危机,做为儿媳必须献计献策,问贵和:“你刚才去千金家瞧过吗?情况怎么样?”
贵和下楼时见三楼客厅灭了灯,没敢去打扰,问大哥:“刚才千金被人背回来,景怡哥瞧见了吗?”
秀明声气毛躁:“没瞧见是什么背回来的,但跟那小伙子见了面,好像还说了几句话。”
佳音忙说:“也没说什么,就是打了个招呼。”
贵和最关注景怡的反应,问他是否生气。
秀明怨怼:“换你你生气吗?”
“要是我当然会生气,如果没结婚,我会当场跟那女的提分手,太不自重了,这么大个人喝酒没节制,醉成烂泥还被陌生男人背回来,根本没脑子嘛,就不怕人家把她怎么样?”
“她以前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啊,是被谁教坏的?”
佳音不能由着他们猜疑,先安定人心:“千金肯定不是故意的,你们别瞎想,明天问问就知道了。”
美帆认为现在是最能体现厚道的时刻,也替小姑子辩护:“是啊,我也觉得千金虽然傻乎乎的,但不会犯原则性错误,这中间说不定真有什么误会,大哥你明天可得仔细问问。”
四人议论半晌没个结果,会议在沉闷的氛围下收场。
千金黑甜一觉睡到下午,酒精发挥第二波威力,把她的头颅放在坦克轮胎上碾压。
她在枕头上打滚,哀声呼喊求救,挣扎好一阵灿灿才慢吞吞端来一杯热水。她抢过水杯一饮而尽,眼皮受眼屎粘连,如同伸不开的皮筋,也没心思观看儿子的神态。
灿灿望着披头散发脸皮浮肿的母亲,就像欧盟面对不停索要经济救助的希腊,明知对方濒临破产是因为广大好吃懒做的国民所致,还得被迫解囊去添那无底的窟窿。
唯一的泄愤方法就是抨击。
“妈妈您记得昨晚干了些什么吗?”
千金愣了半分钟,抠着头上的鸟窝搜寻记忆:“昨晚,我和朋友去酒吧喝了点酒。”
“您喝的酒里加了麻醉剂吗?一点就醉成那样?”
“喝了一打啤酒一瓶洋酒,这下正常了吧!”
“您为什么喝那么多酒?想去参加酒量比赛?”
“你问那么多干嘛,大人的事你少管!”
她又想用母亲的身份镇压反对声,灿灿却不肯买账,大声陈述事态:“我很生气,爸爸大概也在生气,今早出门前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和大家一块儿吃早饭。”
这下好歹引起千金警觉,她爬坐起来,揉着眼皮问:“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据说是被一个不认识的叔叔背回来的。”
这故事太离奇,她脸上的惊讶狐疑能连翻几十页。
灿灿知道母亲喝断片了,气愤也够写成一本书,捂住脑门怒斥:“您真的一点不记得了?这事家里都传开了,今早大舅三舅二舅妈他们都在打听我们家的情况,您实在太丢脸了,太损害我们家的名誉了,如果不做出深刻检讨,我不会轻易原谅您!”
千金才顾不上向儿子求原谅,她身为当事人,对事件没有丝毫印象,急于采访诸位目击者,穿上睡袍趔趔趄趄赶下楼,和大哥撞个争着。
秀明犹如见到惯偷的巡警,一脸黑灰地将她带进卧室,嫌她走得太慢,狠狠朝后背推了一掌。千金还在宿醉中,下盘不稳,以蛙泳的姿势摔在床上,脑袋震得生疼。
秀明觉得她活该,叉腰讯问:“你昨晚是怎么回事?跑到哪儿去喝酒了,怎么醉成那样?”
千金毛毛虫似的蠕动着爬坐起来,气恼叫嚷:“朋友的朋友酒吧开张,请我们去捧场。”
“捧场就是酗酒吗?你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抱着瓶子就不撒手?”
“不是我主动喝的,一个朋友胃不舒服,求我帮她挡酒,我是为了掩护她才喝醉的。”
昨晚无数人围住Jennifer敬酒,她连连向千金求救,千金推诿不过只好帮她挡驾,当时气氛火爆,在场人等也是豪爽而不粗俗的优质男女,划拳玩游戏掷骰子,热闹又有趣,她喝到后来豪兴大发,来者不拒地牛饮,最后怎么爬下的都不记得了。
秀明气她没脑子,眼睛瞪得比嘴大,能一口吞了她。
“搞了半天你还成黄继光了,昨晚那幅德行,我们家的脸全被你败光了!”
千金在乎的不是这些,惴惴问:“灿灿他爸真生气了?”
“你觉得呢?老婆在外面酗酒,还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那是男人的大忌,轻则吵架,重则离婚!”
“我什么时候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了?”
“昨晚背你回来的小子,你敢说他没摸过你?”
千金又被无端安插了一段惊悚记忆,难以置信地惊呼:“谁送我回来的?”
秀明找不到适当的词语骂她了,只能和她比嗓门。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
千金急得火上房:“大哥又不是没喝醉过,醉晕以后就跟死人差不多,能有什么印象?”
秀明忍怒回忆:“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好像叫麦什么?”
“麦克?”
“对。”
千金打开灭火器,心里踏实了,不自禁地说:“那还好。”
听大哥质问她和对方的关系,耐心辩解:“那孩子是个老实人,很懂礼貌,比我小九岁,平时都姐姐、姐姐的叫我,和胜利差不多。”
秀明骂她胡说:“他怎么能和胜利比呢?二十出头也是个成年人了,你和一个成年男人走得太近,别人都会起疑心的。”
“谁会起疑啊,我又没干亏心事,干嘛防着我。”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防你干什么?你得想想老金的感受啊,你大嫂说他昨晚气得眼睛都绿了,今早一声不吭就出门了,都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根据家里不同人物的口供显示,景怡的确气得不轻,千金胸脯长草心里慌,回屋打电话向丈夫道歉。景怡的手机长时间处在无人接听状态,她改拨办公室电话,同事说他今天连着三台手术,早上七点钟起就没脱过身,估计到下班时间才得空。
她静不下心,发了条微信:“哥哥,我错了,昨晚真不是故意的,你早点回来听我解释好吗?”
这错误都是朋友的疏忽造成的,当时她跟一位不喝酒的朋友约定,如果她醉了就由对方送她回家,这姐们儿怎么不守约定呢?
她打电话责问,那妹子很委屈:“我是想送你来着,可后来店长送了我一杯含酒精的饮料,我没喝出来,出发时那个Jennifer说周末交警查的严,万一遇上检查就糟了,还说她会安排人送你。怎么?后来没人送你吗?那你是怎么回家的?”
原来是陶智雅的锅!
她改向Jennifer问罪,电话接通后Jennifer率先问候,用关心堵住她的火气。
千金不便发难,急声质问:“你昨晚为什么让麦克送我?”
Jennifer 自有道理:“我们都喝了酒,只有麦克滴酒不沾,他刚好会开车,又和你关系不错,我就让他送你了,总不能随便把你扔给不认识的人吧,出了事可怎么办。”
“那也不能让他背着我进家门啊,我家里人全看到了!”
千金的抓狂一览无遗,Jennifer还平静得像一杯水。
“你醉成那样,他不背,难道拖着你走路?你家里人应该都是讲道理的,跟他们说明一下吧。”
“这种事怎么说明啊,你被陌生男人背回家你妈妈不会说你?”
“你父母都不在了,哥哥嫂嫂们也不会对你太严厉吧,还是说景怡生气了?”
她一直不温不火的,千金怒火尽数扑空,握起拳头敲打脑门,靠深呼吸自主灭火。
“好像是,我正想怎么跟他解释呢。”
上次她和丈夫拌嘴,对方勃然一怒就够她心悸三个月了,俗话说蔫人出豹子,丈夫是座死火山,一爆发那就是天崩地裂,真不敢想象这次情况会可怕到什么程度。
Jennifer不当回事:“没什么,实话实说就好了,不然你就说是我和麦克一起送你回去的,他要是不信你就打电话给我,我来帮你圆谎。”
千金听得有点呆:“这样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反正他也不知道真实情况。”
下午六点半,景怡筋疲力尽地回到办公室,刚才在浴室淋了太久热水,自觉是一根泡发过度的方便面条,须有其形,一挑就断。
他躺坐在转椅上,凝神片刻,拿出抽屉里的手机,看到妻子的微信,麻木的心头泛起一丝甜意,他至始至终都没生她的气,更不会责怪她。
尽管过不了多久就会见面,他仍准备先回一条消息免除她的担忧。刚编辑了几个字,Jennifer的消息来抢道。
“你老婆好像很怕你误会,我教她撒谎,说昨晚是我和麦克一块儿送她回去的,你猜她会照我说的做吗?”
短短几行字构成一封言辞犀利的战书,景怡瞬间披上甲胄,炽烈的战火已烧到了眉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