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急救中心宣布姚佳不治身亡, 据目击者称,中午一点二十分左右她走进七楼西侧的公厕, 一个护士刚从隔间里出来就见她爬在窗台上, 没来得及呼喊,人已翻越窗框纵身而下。
医院为防止病人自杀, 病房和走廊的窗户一律安装防护网,单单漏掉厕所这一关,不过对姚佳这种一心求死的人, 谨慎到一百分也防不胜防。
警察、记者,该来的都来了,唯独找不到姚佳的父母,一直以来她住院的事务都由晏菲料理,姚佳死后她静静坐在急救中心外的走廊上, 灵魂仿佛随着噩耗风化了, 剩下一具蝉蜕般的空壳。
她就像一只冰裂的杯子, 人们不敢贸然打扰,听说景怡和姚佳也有交情,又跟晏菲同一科室, 请他代为前往交涉。
景怡情绪也很低落,不遗余力地救助一个人, 这个人却在康复前夕自杀殒命, 功亏一篑的感觉令人抓狂。他明白晏菲遭受的打击远胜于她,看她失魂落魄地愣在那里,好似一吹即化的雪人, 犹豫了几秒钟才上前小心搭话:“小晏,你还好吧?警察已经来了,他们希望你帮忙联系姚佳的父母,调查报告上需要家属签字。”
晏菲的眼神宛如壶里的水,被他的声音震得微微晃动,转过头来,又恢复了平静。
“请稍等,让我把这盒冰淇淋吃完。”
她手里还拿着景怡买给她的哈根达斯草莓冰淇淋,握了这么久,打开盖子,冰淇淋已化成泥水,她用勺子舀着,有条不紊送进嘴里,口腔似乎和眼睛相通,粉红的甜浆入口,迅速转化成透明的咸泪,泄洪般涌出来。
看她流泪,景怡松了口气,哭泣是有效的减压手段,会哭的人才不致被悲痛的压强撑爆。
他坐到她身旁,与之间隔了三个空位,耐心等她吃完。窗外冷雨纷扬,狂风充当送葬乐队呼啸呜咽,没开空调的室内冷如冰箱,秋装比保鲜膜还单薄。
晏菲吃到一半,忽然喃喃自语:“记得上初中那会儿,我和姚佳在小说上看到‘哈根达斯’这个牌子,都在想这冰淇淋是什么味道,可是小县城里找不到,就是有我们也吃不起。后来到了申州,到处都有得卖,我们也都工作挣钱了,但还是舍不得买来吃。今天姚佳让我请她吃冰淇淋,我就该想到的……”
景怡没受过穷,却对穷人无比怜悯,好比没当过兵的人,把上过战场的人都当成勇士,他向来认为不屈不挠与贫穷战斗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英雄。而父辈的罪孽又使得他对穷人怀着天然的负疚感,更不敢轻视他们。
他想安慰勇敢的女孩,又听她说:“我们都是穷山沟里出来的孩子,到了城里也只能过下等人的生活,这种冰淇淋只有不为生计发愁的人才配吃,我们一直以不愁生计作为生活目标,可现实却给我们设置了太多障碍,姚佳大概是放弃希望了,所以到底没吃这杯冰淇淋。”
此时晏菲的外表与内心如同北极与赤道,怒火躲在冷静下熊熊燃烧,在她精细的思维里其实早预计姚佳会走这一步,只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快速地将想法付诸行动。承受力脆弱的人,到寻死时却勇气倍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蠢。蠢人不需要脑子,所以死亡来临之际大脑主动弃她而去,由得她做个没脑子的糊涂鬼,好替阴间节省一碗孟婆汤。
“小晏……”
景怡一时组织不起语言,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晏菲知道身旁坐着的是与她来自不同世界的男人,尽管景怡谨小慎微地隐藏身份,有心人多少还是能通过他的言行举止猜出端倪,只是聪明地沉默而已。
早在认识之处,晏菲毒辣的眼光就将他彻底扫描,他从容、优雅、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气度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的。穿着没有logo但质地考究的衣服,戴着亲民的浪琴手表自在地与身家上亿的病人闲聊,开的奥迪A6在医生们的座驾里并不起眼,但从不像那些开奔驰宝马的同事有事没事抱怨国内医生收入低,听到国外同行的待遇就口水滴答。
这个时代不存在闲云野鹤的隐者,这样不计较不市侩不庸俗,折射不出社会的压力,隔绝了生存恐慌的人绝对有着常人无可比拟地深厚背景。
晏菲断定,景怡就算不是富二代,也是生在青云的官宦子弟,同事中没人清楚他的底细,反而佐证了这一推断。
这类人是她向往的目标,她像小船瞭望灯塔,憧憬着光环下的港湾,因此对景怡有着一份特殊的尊敬。但眼下,这尊敬变成了不服气,感觉他和他所在的阶层就是覆盖在头顶的浓云,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衍生出绝望。
“金大夫,你觉得这冰淇淋好吃吗?”
她语调柔软,景怡听不出内在的挑衅,态度十分怜惜。
“我味觉不是很灵,觉得跟一般冰淇淋没什么区别。”
晏菲笑了笑:“我也是,以前还以为它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呢,试过才知道这么普通,姚佳真傻,怎么会相信这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呢?”
被富人视之平常的东西,却被穷人奉若圭臬,这个社会就像一杯分层的鸡尾酒,表面荡漾艳丽甘甜,杯底淤积黯淡苦涩。
景怡只听出可怜,柔声劝慰:“小晏,节哀吧,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帮助姚佳,我相信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晏菲深深叹息,仍吐不尽怨念。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再好好看看我们这种人也是能够成功的,可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退缩了,让那些轻视我们的人看笑话,更认定,不认命的我们就会是这么凄惨的下场。”
“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姚佳也是,只可惜当时没人看住她,如果她能挺过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景怡很担心,悲观像流感,传染性极强,他怕晏菲感染姚佳的绝望。
他的善意消除了晏菲的敌意,理智恢复后,她重现名花解语的模样。
“对不起,金大夫,您不用担心我,我不像姚佳那么脆弱。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快会打起精神的。”
起身前,她恳求:“您能不能跟停尸房的人说一声,待会儿我想找些针线去替姚佳缝合伤口,总不能让她脑袋开花,开膛破肚地去殡仪馆,她父母是不会请殡殓师给她美容的。”
警方的调查尚未结束,他们还没能看到姚佳的遗体,听说她落地时腹部伤口炸裂,内脏暴露极为血腥,观者们描述时心有余悸,都说今晚恶梦难免,至于她脸部的伤情,更有好几个恐怖版本。人们极力堆砌各种血淋淋的语句,恨不得将《现代汉语词典》上的相关词汇依次使遍,纵然如此也不存在夸张成分,现实景象比起口头形容,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只有真心活腻的人会采用那种高台跳水的残忍姿势结束生命。
稍有恻隐之心的人都不忍心让一个妙龄女孩以那种狞恶的面目上路,景怡诚恳地看着晏菲说:“我帮你吧,我的缝合技术比你好。”
这是来自上等人的垂怜,还是与生俱来的慈悲,也许二者皆有吧。
晏菲站起来,代替朋友向他鞠躬。
“谢谢你,金大夫。”
下午景怡利用空闲在太平间里为姚佳缝合了伤口,再过硬的外科技术也做不到天衣无缝,女孩的脑袋支离破碎,他用做拼图游戏的耐心和眼力,花了半个小时完成复原,也只能做到让熟人勉强认得出她。
晏菲守在一旁,像平时动手术那样为他传递工具,她一直低声抽泣,哭声闷在口罩里,也闷在景怡心里,形成块垒。
感情细腻真不是好事,太容易体察他人的情绪,也容易为他们所感,读书时导师曾说过,这个特质会妨碍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几乎所有治疗都伴随着痛苦,病人一喊疼你就狠不下心继续,如何能治愈他们呢?
他承认这是他的弱点,可他没经历过苦难,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让这颗心干燥强硬。
回到赛家,家人们正等他开饭,今天秀明、赛亮、贵和都得晚归,餐桌上只他一个成年男性,佳音盛饭时特地把他那碗米饭压得紧实些,他接碗时抱歉地笑:“大嫂,一半就够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千金已发觉丈夫不对劲,往常他下班后都会主动亲吻拥抱她,刚才面对她的拥抱却有点被动和勉强。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
家人们跟着关心,佳音问:“是不是医院出事了?”
美帆深入猜测:“是遇上医闹了吧?还是又有熟悉的病人去世了?”
景怡本不想传递负能量,回避不过,悻悻道:“中午有个病人跳楼自杀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够上市民版头条,餐桌上惊声四起。
千金忙问:“是谁啊?你认识吗?”
景怡要说不认识,不符合他目前的状态,如实说:“就是上次,我帮她请律师的那个女病人。”
“摘除子宫那个?”
“嗯。”
千金对此记忆犹新,也惦记着姚佳,放下碗正经追查:“她怎么会自杀呢?还是因为那个渣男?你不是请了戴律师帮她做什么鉴定吗,结果还是没能收拾那男的?”
“好像不光是因为渣男,跟她家里也有关系。”
信息不对称的感觉很急人,珍珠忍不住插嘴:“姑姑您别一个人激动,具体什么事,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呀。”
千金正想跟众人分享,在丈夫配合下叙述了整件事的始末,经她详细报道,家人们参与讨论的热情更高了。
佳音很能理解穷人家女儿的处境和感受,心中满怀同情。
“这女孩子太可怜了,她怎么就这么傻呢,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命还在,咬咬牙什么困难都能忍过去,干嘛这么短视。”
美帆是鄙视居多:“她也太不自爱了,以为跪到尘埃里就能得到爱情,没有比这个更愚蠢的想法了。男人都是挑食的老虎,只喜欢追逐奔跑的猎物,不爱吃唾手可及的腐肉,女人应该高傲高贵才能调动他们的胃口,最不该做的就是为男人犯贱。”
千金看不惯她那故作清高的姿态,即刻揶揄:“二嫂,我觉得我二哥肯定不是老虎,是专吃腐肉的豺狼。”
美帆的黑眼仁立马消失了:“千金,我究竟对你做过什么错事,为什么非要抓住一切机会讽刺我?”
景怡笑道:“二嫂别生气,她是在跟你开玩笑。”
“过分的玩笑就是无礼!”
气氛眼看要僵,灿灿清脆的童音跳出来:“二舅妈,我妈妈发育迟缓,牙还没长齐呢,不磨一磨就痒得慌,您原谅她吧。”
千金像咬到了石头,猛瞪儿子:“你说谁发育迟缓?我发育迟缓能有你吗?”
灿灿面不改色地笑:“知道了,您怀孕时把双Q都献给了我,所以现在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是我害的,我应该为此负全责。二舅妈,以后妈妈再对您无礼您就批评我吧,谁让我是她的儿子呢。”
母子对面而坐,千金想站起来打他,被景怡拦住。
美帆不禁为外甥的机智鼓掌:“天哪,这孩子太聪明了吧,我听说遗传学证明,孩子的智商都随母亲,灿灿这算反例吧。”
珍珠帮衬:“灿灿是基因突变。”
灿灿诙谐配合:“没错,妈妈说过我是她体内的癌细胞发育成的,专跟她作对。”
“吃里扒外的臭小子,你还敢帮着外人对付我。”
景怡又一次阻断妻子的攻势,抱住她笑哄:“你别乱说,二嫂和珍珠怎么能算外人呢?家人们开开玩笑有什么关系。”,然后减去几分笑意当做严厉,责备儿子:“不过灿灿,你有点过分了,妈妈毕竟是妈妈,你跟她讲话不能太随便。”
灿灿笑嘻嘻朝母亲哈腰:“知道了,妈妈,我错了,请您拿出长辈的风度原谅我。”
佳音怕他们又闹开,借询问打岔:“那女孩子死了,医院会负责吗?”
景怡说:“人死在我们医院,多少会担干系。本来我们医院的病房窗户都安装了防护栏,就怕有病人自杀。那女孩儿是从公厕的窗户跳下去的,院长已经让人在所有类似区域追加防护栏,还说把他办公室的窗户也装上,不然他也想跳楼。一个月内连续两个病患自杀,我看他确实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人们自然追问上一起自杀事件,景怡连吴奶奶的事一块儿简要说明,又惹来一阵唏嘘。
珍珠对老年人的事不感兴趣,等大人们交流得差不多了,重新把话题带会到姚佳身上。
“那小姐姐自杀说穿了还是一个安全套引发的悲剧,要是当初上床时做好防护措施就没这回事了。”
十六岁的女儿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谈论性问题,这不为保守的佳音所接受,真想捏住她的嘴。
“小孩子家的胡说什么?弟弟们还在呢?”
“有什么嘛,他们又听不懂。”
珍珠顶嘴后专门问了问灿灿和英勇,灿灿笑着点头,意味不明,英勇迷茫呆望,莫名其妙。
美帆替侄女反驳佳音:“你别骂她,她说得很对,这种事本来就是女人吃亏,女孩子就得保护好自己。”
“她还是学生,想这些还太早。”
“早什么呀,如今的孩子都早熟,就是不进行实践也该提前储备相关知识,不止要学习避孕,还得学会如何应付性骚扰和强\\\\奸。如今世道乱,类似案例可不少,大部分受害者都是因为家长和学校对这类事情不重视,平时对孩子疏于教导,致使孩子缺乏防范意识和技能,才使伤害有机可趁。”
景怡觉得这是个值得重视的热点问题,附和道:“二嫂说得很有道理,如今的孩子人小鬼大,我们医院的妇产科总有好多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堕胎,那阵势跟学校开联欢会差不多。”
千金狐疑:“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是姑姑太孤陋寡闻,初一那会儿我们学校就有个女生怀孕了,上体育课时跳马,肚子撞在鞍凳上,大出血,差点死掉,后来听说怀的是她爸爸的孩子。”
见家人们都唬得愣住,珍珠意识到她的表述太惊世骇俗,忙补充:“她不是她爸亲生的,她爸是个老光棍,娶不起老婆,领养了她,把她当成老婆的替代品,她八岁起就被她爸强\\\\暴,来例假后就怀孕了,这些话都是老师们传出来的,肯定错不了。”
社会责任感强烈的姑父表示高度关切:“你们学校报警了吗?”
“报了,那男的被抓去判刑了,那女生没人管,去了福利院。”
为显示自己见多识广,珍珠随即又举了个例子:“还有一个,是我们学校初二的女生,小叔叔也认识她,人长得挺俊俏,就是不学好,爱跟社会上的人混。上学期竟然怀孕了,她就背着家里去医院做手术,医生必须让家长签字。你们猜她怎么对付?”
千金猜模仿父母笔迹,美帆猜换去私人小诊所,景怡说:“她该不是花钱雇人冒充爸爸或妈妈吧?”
珍珠笑赞:“还是姑父了解钱的功能,所以说天底下没有钞票解决不了的麻烦。”
姑父是她除父亲以外最崇拜的男人,钱的光辉功不可没。
佳音不喜听她胡说八道,也受母性驱使好奇那女孩儿的动向,问:“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转去另一所中学,还像从前那么水性杨花,她爸妈早离婚了,都不管她,把她寄养在一个亲戚家里,钱倒是给得不少。”
少女谈论此事只是猎奇,成年长辈才会有深刻感触。
美帆气愤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叫水性杨花啊,这都是家庭造成的,畸形的家庭势必扭曲孩子幼小的心灵,所以做父母的人千万不能任性,得随时想着自己对孩子的责任,既然生下来就该好好抚养,否则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佳音赞同她的看法。
“动物也会把幼崽养到能独立觅食才离开,有的父母,孩子一生下来就不管,连动物都不如。”
她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觉使用了不符合形象的激烈措辞,忙岔话补救。
“你们谁还要喝汤?”
只有胜利递出碗,这便引起千金注意。
“胜利别光顾着吃,你也该多学点避孕知识,凭什么这种事只让女孩子小心?你们男孩子也得负起责任。”
美帆听这话正合己意,不计前嫌地支持:“你这话太对了,我们国家在这方面的教育和舆论都是失衡的,只教育女人小心自爱,却很少教男人们别犯错误,就说避孕这件事吧,有的男人根本不具备起码的责任心,嘴上花言巧语,信誓旦旦要给女孩子安全感,结果连安全套都舍不得戴。对意外怀孕总抱着‘无痛人流能解决一切’的态度,不悲剧才怪。”
自从家人们开始合住,用餐时间也变长了,吃饭像举行圆桌会议,话题囊括国事家事天下事。胜利认为热闹固然是好,久之也没意思,尤其是女多男少的时候,婆婆妈妈的话听多了真会影响消化,于是采取闭目塞听。
此刻被姐姐点了名,只好憨笑敷衍:“你们放心吧,我绝不会出那种差错。想想看,堕一次胎好几百,一只安全套只需要一块钱,对比一下经济损失就知道何去何从。”
说完察觉气氛不对,忙补充:“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件事,你们问珍珠,我在学校从没和女生单独说过话。”
珍珠愿意为实话做证。
“没错,小叔表面看着是挺老实,都没个要好的女同学,上次三叔还劝他趁年轻抓紧时间谈恋爱,免得虚度青春。”
佳音习惯性数落:“别胡说,你三叔怎么会这样教弟弟? ”
胜利投桃报李地为侄女辩解:“大嫂,三哥就是那么对我说的,他还常常自鸣得意地跟我讲他学生时代的风流史,我看他就是当初太奔放,早早散尽真气,如今才沦为剩男。我不能跟他学,果子要自然成熟才健康,不能刻意去催肥,而且现实告诉我早恋通常是替别的男人养老婆,这么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干。”
美帆没想到一个豆蔻少年会如此精明,惊道:“你也太现实了吧,爱情是多么纯真美好的事物,特别是在你们这个年龄,爱就像长在清泉边的灵芝草一样纤尘不染,怎么能用铜臭味去污染它呢。”
珍珠协助嘲讽:“小叔的月亮星座是金牛座,纯正的金钱主义者,从小一毛不拔。上次他同学来家里玩,妈妈不在家,他还让人家自己掏钱买盒饭,铁公鸡身上都能刮出点锈来,他就是只不锈钢公鸡。”
千金也正直教训弟弟:“你不能这么抠门,不然以后谁愿意嫁给你啊。”
美帆和她很好地实践了“求同存异”,在批判吝啬上保持高度一致。
“就是啊,据我观察这个家的男人们对钱财都很大方,就是你二哥,也从不在钱上面跟我计较,你年纪这么小,更不能早早就养成小家子气,要知道最能为风度增色的就是慷慨。”
胜利辩白:“二嫂您别听珍珠胡说,我不是抠门,是理智,爸爸也说钱得花在刀刃上,不能总是浪费啊。”
“你在课本上都学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同学来家里做客,请人家吃饭是常理,怎么能让人家自己花钱买盒饭呢?这多有损我们家的形象啊,你同学多半会以为是家里的长辈们把你教成这样的。”
“我说煮面条和馄饨给他吃,他非要吃荷花饭店的烤鱼套餐,我跟他说那个不好吃他还不信,您说这多气人啊,我生气才让他自己掏钱的。”
“不管好吃难吃,客人想吃的就该尽量满足,再说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为什么不迁就人家?你怎么跟你二哥似的,情商也太低了。你二哥也做不出这种愚蠢的事啊。”
美帆藉由小叔子的案例联想起一项研究课题,一本正经问众人:“我听说吃奶粉长大的孩子,大脑发育就是不如吃母乳长大的好,尤其是情商方面,总会有一定差距,你们听说过吗?”
她的言论出现泛自由化倾向,佳音试图救场,笑道:“不是吧,珍珠他爸小时候还没吃过奶粉呢,都是爸用米粉喂大的。”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美帆说完才警觉自己揭穿了皇帝的新装,幸亏皇帝本人不在现场。
她慌张地捂住嘴:“还好大哥今天不在家,不然我又闯祸了。”
胜利嫌她五十步笑百步,放下碗筷戏谑:“二嫂,您也不是吃母乳长大的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没吃过我妈几口奶,可也不会像您这样口没遮拦地贬低别人。”
“我哪是贬低你呀,我是好心地帮你指正缺点,你这孩子,就这么不能接受意见?”
“那真是谢谢您的好意了。我还得去写作业,先上去了。”
这是他继多喜的丧礼后第二次在大庭广众下和二嫂斗嘴,佳音想冷处理,望着他的背影问:“你不吃水果吗?”
当然得不到当事人回应。
在场只有景怡的情商能与她看齐,立刻笑着说:“水果最好等饭后一小时再吃。”
佳音心照不宣地微笑:“是,我一时没想起来。”
他俩的配合没能熄灭现场的火花,千金已开始替弟弟讨公道,抱起双手问:“二嫂,你今后说话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美帆生气:“我怎么就说话没过脑子了?”
“你说什么不好?干嘛提他妈妈,不知道这样最伤他自尊吗?”
两位女士都嫌对方碍眼,争相离席而去,饭后景怡帮着佳音母女收拾厨房,又去二楼向美帆赔了不是,再回房哄老婆宽容忍让。
千金主管气愤的脑组织和金鱼是一个结构,不一会儿就想不起气愤的理由,倒是对跳楼的姚佳念念不忘。晚上景怡坐在电脑前写论文,她走过来靠住椅背,景怡一转动椅子,她就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身体做着调情的姿势,表情却很庄重。
“哥哥,那女孩子家里要是困难,你就捐点钱给她的父母吧,能帮一点是一点。”
景怡轻轻拍拍她的腿:“嗯,我明天去看看能不能见到她父母。”
“你们科室那个护士怎么样了?”
“谁?”
“就是那女孩儿的好朋友啊。”
“哦,她非常难过,我以前还以为她是个很坚强的小姑娘,结果她今天在太平间里一直哭个不停。”
景怡的情绪又被引入低潮,想换个话题,千金的同情心还在扩散。
“遇到这种事怎么能不哭呢。假如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会哭的。”
凝神两秒,忽然低头看着丈夫:“哥哥,我们来帮那女孩子念念经吧,听说自杀的罪孽很重,希望菩萨能保佑她早日超生。”
多喜过世后,慧欣送她一本《地藏王菩萨经》,说经常念经回向,能保佑亡者早生极乐。千金每天都为父亲念一遍经文,一遍一小时也不嫌累,今天想为不幸的短命女孩奉献一小时。
景怡夸这主意很棒,他的小娇妻常常能用简单有效的方法抚慰他的心情,只是这点就无人能够取代。
他们坐到茶几旁,展开经文,头碰头字正腔圆地念诵起来。
大雨如注,浸透整座城市,把人的心肝肚肠都浇凉了。距离姚佳死亡已经八小时,她的好朋友袁明美刚刚从学校归来,被猝不及防的死讯吓软双腿,哭倒在简陋的小出租屋里。
她的对面,晏菲正面向镜子仔仔细细化妆,描得又粗又黑的眼线使双眼犹如磨利的快刀,削金断玉,鲜红的双唇是千年鹤顶红,见血封喉。
袁明美没见过她化过这么妖冶的浓妆,仿佛一只闭关多年的妖精,精心勾勒好画皮,准备下山去吃人。
她很害怕又很着急,洞洞属属地对她说:“菲菲,我想去殡仪馆看佳佳。”
晏菲用棉签弹了弹睫毛尖端的灰尘:“明天再去吧,现在先陪我去办点事。”
“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去办什么事?”
“如果你想让姚佳瞑目,就跟我走。”
她起身打开冰箱,从冷冻库深处挖出一只塑料标本瓶,让袁明美过来拿着,瓶子里的物体状似过期的牛肉罐头,但刚刚成形的头颅手脚仍清晰可辨。
当初她把姚佳流产的胚胎一分为二,一半让景怡拿去做鉴定,一半继续保存在家里,这时该派上用场了。
袁明美捧着这恐怖的瓶子,像捧着烧红烙铁,双脚乱跳。
“你、你干嘛把这个拿到家里来!”
晏菲不说话,腾出餐桌,铺上雪白的挂历纸,将标本瓶放在上面,用手机从不同角度拍摄。镜头闪过几十下方收手,她一张一张检查,让袁明美以美术专业的眼光挑选最具震撼力的照片。
袁明美寒心酸鼻,问她准备把照片发给谁,晏菲说:“还能有谁,当然是这孩子的亲爹。”
“啊!你该不会、该不会想用这个要挟王列熙?”
“要挟是个贬义词,我们是去伸张正义,这个胚胎和这份判决书就是武器。”
晏菲眼中闪着妖异的光,宛如黑云里腾挪的闪电。
作者有话要说: 发这文时以为没什么人看,现在看到这么多读者好欣慰,这文大概挤不上榜单了,如果觉得好看请帮忙多多宣传~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