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聂程程还是忍不住吩咐了班长几句,才放心的走。白茹恰好在医务室,看见聂程程带了伤过来,大惊小怪的说:“你怎么回事,好好一个化学博士能把自己弄伤了。”
聂程程也觉得累,说:“我也不知道,真是奇了怪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周淮安,比如闫坤,比如陆文华教授夫妇俩…
聂程程想起那一天,她的眼皮一直在跳,可能就是跳陆文华的事情,她说:“你说我会不会被人下了降头。”
“呸呸呸!”白茹一边给她处理,一边抬头看她,说:“咱们就快出远门工作了,还不个好地方,你现在别瞎说,晦气死我。”
对,这一次的团队,多加了白茹,原本她是不去的,换成聂程程带领了,她担心的不得了,就报名跟上了。
两个小组,一个是化学队,一个是医疗队。化学不用多,医疗多一个也不嫌多。
白茹说:“就你这个模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万一我只能看着你好好的一个人过去,最后被横着抬回来一条人命,而我只能等着给你收尸怎么办。”
聂程程没抬眼,淡淡说:“你想太多了。”
白茹说:“换以前可能是我想太多,可是现在你的不行。”
聂程程一笑:“有你说的那么…”
严重两个字没说出来,她看见白茹有些想哭的表情,她不敢说下去了。聂程程轻声说:“白茹…”
白茹给她扎好了绷带,站起来擦眼睛,说:“你都不照照镜子,你这一个月像什么样。”
“回宿舍就是睡觉,不肯吃饭,吃了也不多,上课也不太愿意,请了好多次假,一头闷在你的实验室里,日夜颠倒着来,你昨天晚上又没睡对不对,所以白天上实验课把自己烫伤了都不知道…”
这是聂程程的近况,白茹描述的一点没错。
她要工作,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她就会陷入一种漫无边际的自我幻想之中。
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旦她陷入这种情况,她便无法睡觉,无法进食,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她只会一天到晚,盯着她那该死的手机看,有没有他的消息,或者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她的生活原本是一副好好的雀牌,现在这一副牌却全部打乱了。
“陆文华、周淮安、绑架”
这三个字眼背后的故事像一块石头,压着聂程程的胸口,压的她很沉。
整整一个月,她过的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她度日如年。
聂程程尝试过再给周淮安,或是陆文华的手机打电话,拨过去全是盲音,无人接听。
白茹很担心,她想拥抱一下聂程程,可是当她看到她的表情,白茹没有这样做,而是给了她一包烟。
“抽吧。”
“…”聂程程抬头,白茹说:“你每次这表情就是想抽烟了。”
聂程程抓过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根,说:“我什么表情。”
白茹说:“欠揍的表情。”
聂程程:“…”知道白茹是想逗她,聂程程很给面子笑了一笑,但没兴致闹,把烟放在嘴里。
白茹等着聂程程,聂程程抽了多久,她就看着她多久。
白茹认识她少说有数十年了,她了解她。
聂程程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在学生面前是一个理性的老师,在教授面前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在朋友面前又是一个可靠的闺蜜。
她只有在爱人面前,才会当一个有些任性的小女人。
那天,聂程程从外面回来,而且一直住在宿舍,白茹就知道她有问题,可她什么都不说。
不止一次问她:“程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把自己关着不是办法。”
聂程程回她:“我把自己怎么了,我可没关着自己,你不是看见我出去了么。”
“不…”白茹看着她,“你不是关着你的身体,你是把心关起来了。”
“你把自己关在心里了。”
聂程程沉默了。
她没想到,白茹能这样轻松的看出来,不愧是闺了好多年的。
不过即使如此,聂程程还是说:“你放心,我没事。”
白茹说:“你这种表情,我不相信。”
聂程程说:“还是欠的表情么,我再抽一根。”
说完,她果然又点上了。
白茹没管,她说:“程程,你不能永远这样…”
聂程程移开烟,说:“我怎么?”
白茹:“你太卑鄙了。”
聂程程有些无语。
白茹说:“你看,你总是在别人面前摆出一种强大的样子,聪明的样子,让你身边的人看起来很愚蠢。”
聂程程觉得白茹说的这句话好搞笑,她笑出声音来,“你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很愚蠢了?”
白茹不可置否。
“你明明也有懦弱的一面,可你从来不露出来给别人看。”
聂程程说:“露出来有什么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白茹看她:“你是觉得,你在给我添麻烦。”
聂程程沉默下来。
莫斯科的冬季很长,从十一月,到明年四五月,都是冷的。
现在到了一月份,更加冷,天气预报说今天已经达到了-30°C,简直要人的命。
白茹知道她又来了,最近聂程程到了某个点,就会把自己抽空,灵魂都飞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躯体。
她来到窗前,静静地看天。
白茹走到她身边,她拿了一个毛毯,盖在她身上,伸出双手拥抱了一下她,聂程程忽然就闻到了白茹身上的消毒水味。
不呛人。
居然出乎意料的好闻。
白茹很久没这样拥抱她了,聂程程有些意外,她还没回头,白茹的声音就淡淡的在耳边。
“程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帮你分担。”
“你不要觉得给我们添麻烦,就算我们无法解决,至少让你有个话头说一说,你憋在心里难受,我们看的也难受。”
“你为什么不愿意多信任我们一些呢?”
为什么?
聂程程在心里想,她看着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清清,“不是不信任,而是我痛恨自己。”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白茹和西蒙,她没告诉任何不相关的人,她独自一个人沉默的承受她造成一切的后果。
是她招惹了周淮安,她引狼入室,给她的亲友带来了毁灭,为了生化实验,他化身为狼,不择手段,欺师灭道…
“你知道么,上星期,我在学区房里找到了我丢的那张卡号,是被周淮安藏起来的,就在他的一件西装口袋里。
“应该是他早在我们重新遇见的第一天,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故意藏起来的。”
“他想切断我和闫坤的联系。”
聂程程想到这一点,自嘲冷笑,她低着头说:“我在想,这个可恶的男人,究竟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还有什么是我还没见识到的…”
白茹虽然没听懂,可她抱着这个女人,依然轻柔的安慰,“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都会没事的。”
“程程,这不是你的错。”
聂程程没说什么,她看见了雪,天空如洗映在她眼睛里,把她彻底照空、照亮了。
“不…”
她低头,神色暗淡。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一定是她错了,如果不是,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愿意理她,不愿意联系一下她。
他忘了她,还是抛弃了她?
其实聂程程在第二天,给闫坤发过一条短信,内容是:“有空联系一下我,程程留。”
过了一个月。
聂程程到现在拿起手机,反复看屏幕,看未接电话、短信…
【闫大白】
空。
【闫大白】
空。
空…
什么都没有。
有关闫坤的一切,干干净净,仿佛消失了一般,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她做了个梦,根本没闫坤这个人。
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个男人自从那一天离开之后,消失了一个月,根本就没有联系她,短信不回,电话没有。
他带着她的感情,她的思念,就这样彻彻底底把他从她的生命里抽离了。
聂程程有时候胡思乱想,冲动起来就像一个电话过去,大声问他:“为什么不回短信,为什么不回电话。”
“我在等你,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闫坤,我在等你…
聂程程反复想着两件事,“周淮安、陆文华、绑架”和“闫坤、电话、等他,等他,要等他”
这一股压力、这个恶果,经常令聂程程辗转反侧,她好几个晚上没睡了。
如今有白茹的安慰,她居然睡着了。
醒来已经下午,聂程程一惊,坐起来发现她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白茹在一边写药单。
聂程程下了床说:“几点了。”
白茹说:“不急,两点吧。”
聂程程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再回去清点一下行李吧。”
白茹说:“也行。”
回了宿舍,恰好遇上西蒙来送行,他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衣,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花孔雀,看见聂程程和白茹,西蒙笑着跳过来搂她们:“总算下班了,小爷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
白茹看他一眼说:“稀客啊——!”
西蒙说:“哪里话,一般稀而已。”
说完,他看了看一声不吭的聂程程,说:“哟,怎么回事,这姑娘怎么像被人强了一样…”
“…”聂程程根本不想搭理他,闪过去开门。
白茹在后面掐他脖子,“你找骂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西蒙说:“冤枉啊——!我知道两位姐姐要出门,我这不是来送行的,你说的壶是哪个壶我都不知道啊——!”
“那你还骂人。”
“我没骂人,我们平时不是都这样爆粗口的嘛!开玩笑而已,别认真啊——!”
进了门,聂程程直接奔卧室,她还有东西没整理,白茹和西蒙在小厅里,西蒙反客为主,很自如的坐下来,给自己倒茶。
他对白茹说:“你坐啊,站着干嘛。”
白茹:“…”白茹看他这样,真想骂他一句。可最后还是顺势坐下来,拿了西蒙倒的茶,往嘴里送。
西蒙喝了茶水,先说:“你们到底去哪儿啊?”
白茹说:“叙利亚那边。”
西蒙一怔,“那地方可不太平,不是在有恐怖组织么,死了好多人,这你们也敢去。”
白茹说:“因为死了好多人,才能把那个生化药给用上啊。”说完,白茹斜了一眼,也不知道看谁,冷冷说:“又不是我们自己想去,上头交代要去,我们还能选么…”
西蒙开玩笑说:“什么生化药,不会吃了变成僵尸吧,电影里那种?”
白茹:“又不是我做的药,你问错人了,得问程程。”
西蒙吐了吐舌头,“程程那样我可不敢,像吃了火药一样,一点就炸。”
白茹不太想提聂程程问题,她自己都理不清,不能再加一个西蒙,转了话题,白茹问西蒙:“阿拜俄是什么鬼地方?”
西蒙说:“是一个小镇呗。”
白茹:“我当然知道是一个小镇了,它写的就是阿拜俄镇,我是问它到底在哪个鬼地方啊。”
西蒙说:“你都说这是个鬼地方了,只有鬼才知道咯。”
白茹终于忍不住了,把茶杯往桌子上狠狠一扣,蹦起来吼:“马小跳你今天过来,就是故意来找我茬是不是——!”
三句话对不上,两个人又要开始吵。
白茹扯西蒙的耳朵,西蒙说:“我是来给你和程程送终…不对不对,送行,送行的。”
白茹的大嗓门吼起来了。
“送终!?你给我俩送终!”白茹气得眼红,“你知道叙利亚在打仗,你是巴不得我们去死的对不对?”
“你听错了,我说送行!”
“我明明听见你说送终来着!”
“卧槽你听错了!”
“我耳聋啊!”
…
聂程程在房间里整理衣服,其实她的东西不多,只带了几件保暖的冬衣,黑、白、灰三种,每一件都朴素。
反正过去是工作,又不是选美,短了也能买,没必要带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幺蛾子。
那一些化妆品、保养品、医药用品都是白茹理出来的,她美其名曰:“女人就是到了茅厕里蹲着拉屎,也要美美的蹲着拉屎。”
“所以,到了阿拜俄这种鬼地方,也要保养化妆。”
聂程程一个箱子,白茹三个。
她负责把自己和白茹的都检查一遍,一看时间,到点了,聂程程出来,打断两人说:“差不多了。”
白茹和西蒙才停下来,白茹看手机,“呀,三点了!”
西蒙扯了扯被白茹拉坏的领带,说:“几点的飞机。”
“四点半!”
“那不马上就要飞了嘛!”西蒙尖声说:“马上要飞了,你居然还在这里跟我扯淡!”
白茹这回是真没空扯淡了,拖着三个箱子,对西蒙说:“来来来,马小跳大少爷,赶紧用你的跑车送我们去机场。”
西蒙这时候还不忘说:“马小跳是什么鬼,小爷叫西蒙。”
白茹:“是是是,西蒙大帅哥。”
“这才对。”西蒙乐了,才动身说:“马上送你们去机场。”
莫斯科有四个机场,其实工会离开其中一个不远,机票也正好是这儿的,不堵车的话,半小时一定到。
可今天暴雪。
下午三点,天居然已经黑下来。
乌云如百万的军队,盖住了大半城市,雪满大道,路上都是人,能跑一百二的跑车也没用,只能在路上乌龟爬。
堵了一个小时,到的时候,整个团队都等急了。
卢莫修远远的看见聂程程,一边挥手,一边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可算来了,否则来不及了。”
聂程程看了一眼笑颜逐开的卢莫修,这个人也是听说聂程程带队去叙利亚,主动要跟来的,那时候化学队已经人满了,加上一个不好交代,幸好他在剑桥学过医药,有专业证书,归在医疗队一起跟来了。
聂程程说:“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的。”卢莫修笑了,把登机牌给他们:“还能登机,快点上去吧。”
“他们人呢。”
“都在飞机上了。“
聂程程和白茹分别拿过行李,西蒙说:“人我送到了,接下来就麻烦你照顾一下程程和小茹。”
“那个地方不太平,你是个男人,别让她们受伤了。”
卢莫修说:“你放心,聂博士有什么事,我第一个冲在前面,不会让她有事的。”
白茹推了推他说:“那我呢?只顾着你的聂博士,我的命就不值得你保护了?”
“不是——!”卢莫修马上就急了,他是欧洲人,一着急脸色变的很快,赶忙摆手说:“不论是你还是聂博士,我都会保护的!”
白茹小声问:“其实你进团队八成是为了程程吧?”
卢莫修红了一下脸。
白茹:“你别否认,就你这个小九九的心思,整个工会老师都知道了。”
被戳到点上了,卢莫修说不出话来,尴尬的看一看聂程程,聂程程没表态,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卢莫修鬼鬼祟祟的样子被聂程程发现了,她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卢莫修立即摇头,低着脸不敢看她,说:“没什么,时间到了,我们赶紧上去吧。”
和西蒙道别之后,往登机入口走。
等进了飞机,找到位置,坐下来没多久,聂程程忽然站起来,“我离开一下。”
白茹说:“你去哪儿啊。”
“厕所。”聂程程说:“等会乘务员来的时候,帮我点一杯咖啡。”
“好。”
聂程程到了厕所,洗了一把脸。
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隔着衣料,一下一下敲击皮肤,聂程程愣了一瞬间,心狂跳起来。
来不及擦干手,忙拿出来看。
不是闫坤。
是母上。
刚才一瞬间狂跳起来的心忽然冷下来,可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母亲”两个字,又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迟了好一会,接起电话。
“喂。”
“喂,程程吗?”
“妈…”
聂程程说:“是我,怎么了。”
母亲在那边停顿了一会,语气平稳:“程程,妈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刚才妈去查了一下你的社保…”
“…”“工作人员告诉我你的婚姻状态变成已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妈…”
“我问过你小姨了,上次介绍的男人好像不成功,你们没有来往,那么这个男的是谁?”
母亲的口吻凌厉,“他是做什么的?”
我不问他长相如何,收入多少,学历多高…
我就问你一句…
他是做什么的?
隔着手机,隔着一个太平洋,一个国家,聂程程都仿佛能看到母亲平静而严厉的脸在眼前。
手机渐渐发烫。
聂程程的手心里出了汗,黏腻腻的化进心里头,皱了皱眉,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不要怕。
她告诉自己,告诉镜子里的女人,不要怕,你们是相爱的,你要相信你们感情会打败一切。
这些人,或是那些人,他们没有资格阻止相爱的人在一起。
胆子大起来,便明目张胆。
聂程程说了实话,“妈,我是结婚了。”
“我的丈夫叫闫坤,泰国籍的混血儿,他是一名国际兵,编制在欧美的军人…”
她的母亲沉默了。
老长的一段时间,母亲没有说话,聂程程也保持沉默,静静的听对方的呼吸声变化,她能感觉到母亲的气息一点点在变动。
“马上分手。”
母亲终于发令,“我不论你用什么方法,马上和这个男人分手。”
“妈,我们已经结婚了。”聂程程坚定的重复,说:“难道你要我和他离婚么?”
“…对。”半晌,母亲居然说了一声,“对,你和他离婚。”
聂程程有些无法相信,怀疑的喊:“妈,你再说一遍,你要我离婚?这样我就变成二婚了你知不知道!”
母亲说:“我宁愿你变成二婚,就算是国内二婚也能再嫁,何况是国外。”
聂程程感觉到无边的疲惫,手撑在窗台上,风雪吹了她一身凄白,可她不觉得冷,她只觉得累。
累的想直接挂了电话,一头睡去,谁也不理,谁也不顾。
聂程程支撑了一会,等冷的发抖了,她才问母亲:“为什么宁可我二婚也不答应,就因为闫坤他的身份,一名国际兵?”
“对。”母亲毫不犹豫,“我不管他哪个国家的人,总之这个职业就是不行。”
聂程程颤着唇,摇头说:“妈,你不能这样。”
“我们是互相喜欢才在一起的,你不能一句话就把我们分开,你没这个资格…”
“我没这个资格,那谁有这个资格!”母亲爆喝一声,令聂程程头皮一炸,母亲大声说:“聂程程,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妈——!”
“你结婚居然不和我说,还要我自己来查你的资料,我甚至还问别人,我的女儿结婚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说完,母亲忽然哭起来,哭得好凄惨,像憋了好久的活火山,一下子爆发了。
母亲说:“你忘记你爸爸怎么死的了?你忘记你爸死了之后,我们俩是怎么活过来的?”
聂程程苍白了脸色,咬嘴唇,摇头说:“我没忘。”
聂程程这个女人有多么思念自己的亡夫。
她的父母银婚二十五年,夫妻感情情比金坚、恩爱和睦,丈夫的亡故对她的打击很大,这几年来她一直都活在父亲去世的阴影下,聂程程也拿母亲没有办法。
每一次提起父亲,聂程程只能顺着她的心。
“妈,我没忘记爸爸。”
“你千万不能忘记,你要永远记得…”母亲说:“那一段时间有多苦,你看到了,你也感受到了,你难道要步妈妈的后尘,你还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妈!”
聂程程吼出来了一声,她差点哭出来,可她忍住了,眼睛都憋红了,她说:“可我相信闫坤,他是我的丈夫,我信任他我也爱他。”
母亲不言。
聂程程的声音变了,她低低地说:“妈,你当初嫁给爸爸的时候,不是因为爱他么?”
“他去世之后,你不改嫁也不再找对象,难道不是因为还爱爸爸么,你难道后悔嫁给他么…”
“我不后悔。”母亲说。
“嫁给你爸爸,我从来没后悔过,但是…”她说:“这不代表,我同意你也走我的这条路。”
“妈妈…”
聂程程还想劝说什么,母亲没有听,她说:“离了婚回家,否则你就别回来了,我没你这样不听话的女儿。”
挂了电话。
聂程程在坐便器上呆了很久,她有些茫然了,她好像迷失在一个旷野里,找不到方向。
直到有人敲门,声音咣咣响,“里面谁啊!上个厕所还吵来吵去!你到底上好了没有啊——!”
聂程程回神,立即站起来说:“马上好了!”
转身,打开垃圾盖,聂程程丢了糖,然后拉了一下旁边的冲水,在水槽前站立了一会。
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女人。
女人脸色不太好,皮肤本来就白了,现在像经历了什么变故,更加苍白憔悴。
聂程程努力笑了笑,扯了嘴角,发现怎么笑都很难看。
聂程程出来后和门口的男人道了歉。
回到座位,咖啡已经点好了。
聂程程一坐下来,一口气喝完咖啡,脸上尽显疲惫之色。
白茹戳了戳她,凑过去说:“嗳嗳,怎么回事儿!上个厕所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是掉里面又爬出来了?”
聂程程没心情跟白茹说笑,摇了摇头,连“嗯”一声都懒的发出。
白茹说:“刚才不是好一点了么,怎么又上来了。”
“没事。”
“真没事?”
“嗯。”
“你骗人,你这样子还说没事,你说实话。”
“…真没事。”
“…你!”
白茹追问,聂程程怎么都不肯开口,她最后叹了一声,放弃了。白茹思来想去,只能归于她这几日的心情反复无常。
白茹缓声说:“程程,你不想说就不说,但是,你要对自己好一点,知道么。”
聂程程没说什么,她坐在最里面,旁是一扇玻璃窗。
这片土地,有他们的记忆,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曾经互诉爱意的地方,还有那一座建筑物。
平平的瓦顶,灰色的民政局。
他们结婚,领证的地方。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风雪带着飞机,渐渐远离了那一片宁静的土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淡如清水:“我没有想什么,我只是希望能慢一点。”
从一个月前,到现在。
我只希望慢一点。
再慢一点。
时光请你慢一点,不要那么快把他带离我的身边。
时光请你再慢一点,不要那么快把我带离他的城市。
飞机起飞,空姐和广播都提醒所有人——“因为天气原因,为了避免影响电波,请所有人关掉手机和联网的电子产品。”
空姐来这儿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聂程程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
【闫大白】
空。
最后,你还是被带离了,而我也无法停留。
聂程程闭了闭眼,点下关机。
***
距离欧冽文劫人越狱,已经有一个月了,闫坤他们也同时追击了一个月,从俄罗斯一路追到了叙利亚。
最近的一次交战,在叙利亚北面的城镇。
奎天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枪火,挟持了城里的百姓,闫坤和他们对峙了一星期。
“王八蛋…”胡迪骂骂咧咧的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这帮兔崽子就知道拿别人的命来要挟,有种出来正大光明的打!”
杰瑞米在上铺蹬了蹬腿,笑道:“你跟一个大坏蛋说正大光明,笑死我了,迪哥,你脑子坏了。”
“坏蛋就是坏的彻底,正大光明的坏蛋这世界上不存在。”
“多嘴。”胡迪看他一眼,伸手,五指握拳,朝上狠狠地敲了两下,说:“就你话多。”
他们现在休憩在一家民宅里,四个人一个卧室,上下两个床铺。
民宅一般都是劳苦人家,没什么好的家具,这个床铺是用木板隔的,木板也比较薄,胡迪这么一锤,木板一摇一晃…
杰瑞米躺在上面跟摇船似的,难受。
“嗳,迪哥你不能每次说不过我就这样!”杰瑞米吼了一声,爬下来到对床的人边上,“坤哥,我要睡你的床,迪哥他老欺负我。”
闫坤听了,沉着脸没说话,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空空的没有东西,可他总觉得缺了什么。
一部手机,或是一种密切的联系。
杰瑞米说完,发现闫坤一直不言不语,他看过去说:“坤哥,怎么了,你这个月好像一直在发呆啊。”
杰瑞米对这种事没开窍,胡迪一看就看出来了,拍了拍杰瑞米的肩膀,说:“走了走了,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休息,先去吃一顿。”
杰瑞米没明白,不过也点了点头,“行啊,正好我饿了。”
胡迪说:“你两小时前刚吃过一块面包。”
杰瑞米说:“才一块面包而已,不顶事的啊,我正在长身体,迪哥你没发现我比你高了。”
“呵呵。”胡迪看了看他,挺直腰身,显示一下自己一米八八的个头,垂着眼看杰瑞米说:
“还真没发现。”
杰瑞米不想理他了,说:“我是开玩笑的,不过我真的在长身体,你看着,没过多久我就比你高了。”
胡迪白了白他,说:“那就等你比我高了再说。”
“现在先去吃饭。”
胡迪拉着他要走,杰瑞米说:“等一会啊,还有坤哥。”他回头看闫坤,“坤哥,走啦,一起去吃饭。”
闫坤这一回有反应了,坐在床上,抬头看看他们,声音四平八稳,“你们去吃吧,我等一会来。”
杰瑞米说:“可是…”
闫坤马上说:“去吧。”
杰瑞米还想说什么,胡迪勾着他的腰往前推:“行了,就你爱多管闲事,坤哥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吃我们的。”
胡迪一直拖他,行为有些不容他推辞,何况闫坤也那么说了,确实不好多嘴再问。
杰瑞米嫌弃地甩开背后的手,说:“我自己走,你别抓着我。”
胡迪说:“什么意思,嫌弃哥哥了。”
“对,嫌弃你。”
“小子,你过来,哥一直没教育你,你皮痒是不是…”
一打一闹的,两人离开前,杰瑞米最后在门口望了一眼闫坤,他坐在床边,手旁就是窗台,早晨的太阳已经老高了。
余晖洒在闫坤的身上,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太阳里。
暖、安静、沉着。
他在想念什么。
其实除了聂程程,闫坤还能想念些什么。
聂程程这一个月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难道闫坤就睡得着么。
不,他更加睡不着。
他身上的压力绝对不比聂程程的少。
如果欧冽文只是逃狱,那还不算什么大事,可坏就坏在,他劫走了奎天仇。这个男人是整个欧洲…不,是大半个地球,包括东亚的国家都在通缉他。
他们花了数十年追击才捕获的男人,居然被劫走了,后果可想而知。
很严重,罪无可恕。
连他们这支仅仅参与捕获的小队也被罚过了,俄罗斯那边的看守警察就不用说了。
据说,好多被撤职了。
至今追捕一个月,还是没能逮到他们,闫坤身为队长,其责难辞,然而他顶着这一股压力,他还去分心想聂程程。
好几次他都无法避免的想她,一旦休息下来,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用生命剩余的时间来想念这个女人。
之前他们只分开一天,他就想念聂程程,想念到疯狂,那时候他都不敢想象如果多分开一些时间,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彻底疯掉。
现在分开了一个月,虽然闫坤没有疯掉,不过,他也觉得差不多了。
他经常在夜里想起最后一次和聂程程的拥抱…也不对,最近就算在白天,他还是会想起她,想起最后那一天。
那种感觉,他无法言说。
因为那时的她是如此空灵,如此干净,也如此温暖。
他们之间的拥抱没有任何杂质,只是彼此意识到,他们马上要分离,要各自远去时,感情上难以割舍。
他舍不得她,她自然也舍不得。
苦闷是有的,明明在一起没有多久,却又要马上分开,世上哪对新婚夫妇不苦闷。
那一天,闫坤觉得一定是聂程程的坚强打动了他,是她一直在坚持,坚持没冲上来开口留住他。
否则…
闫坤想了一想,低头一笑。
他真的说不定,会忍不住抛下队友,抛下任务,抛下所有的一切,拥抱住这个女人。
如果说,在认识聂程程之前的闫坤,只是一个工作机器,那么认识聂程程之后的他,便是一个有灵魂,有血有肉的男人。
聂程程,是他的精神支柱。
闫坤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翻了一翻,里面全是人物资料。
闫坤翻到中间一页,这一叠东西很多,页码标到一千多,可聂程程这一页的数字,他记的很牢。
328。
328…
聂程程的生日是10月18,只比他大了一个月,他们的结婚日,是12月28,(如果程程已经办了手续的话)她的资料,在328页。
尾数都是8。
很吉祥的数字。
闫坤发现了这个巧合,开心的咧嘴笑了笑,摸着这个页数上面的文字,空白的一栏,是聂程程的照片。
当初,他和胡迪被派去俄罗斯保护她的时候,已经拿到她的资料了,这张照片一直留在他这边。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因为照片上的聂程程很年轻,已经是大学生了却长的像中学生,留着一条大辫子,笑起来很稚嫩,也很可爱。
闫坤没有恋童癖,他看到这张照片时以为聂程程就是个孩子,他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胡迪吹了一声口哨,说:“这是个小美人儿啊!再长大一点就不得了,颠倒众生了!”
闫坤说:“你正经点,不准对保护对象出手。”
胡迪当时瞥了一眼闫坤,气鼓鼓地埋怨,说:“到时候还不知道究竟是我出手,还是你坤哥你出手呢…”
一语成谶。
闫坤现在想起来,像被正中红心似的挠挠头,幸好胡迪不记得这一段,否则他一定吃瘪。
闫坤看着照片好一会,舍不得放下来。
说实话,他很想联系聂程程,想马上就给她打电话,听一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可是,没手机。
一旦出任务,他们的手机都会被没收,这是规矩。
所以闫坤无法联系聂程程,他只能日日夜夜的想,她现在在做什么,睡觉了么,好好吃饭了么,她的工作怎么样了,做实验很危险,千万别伤到自己了…
最后,他想对聂程程说:“我很想你。”
“你想我么。”
程程,你想我么…
闫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憋了一个月了,都没事,可今天,他憋不住了。
他把资料上的那张照片扯下来,放在内侧的口袋里,按了按。
拿上一把□□,带上帽子,套了一件灰不溜秋的皮大衣。
出门,右拐。
吃饭的地方应该往左拐。
所以,他不是去餐馆,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们驻扎的这座城镇相比较一些大都市,算是小城镇,可是地处东南,一片黄土沙漠,那么小一个城镇,和一个莫斯科差不多大。
然而因为常年战争,这里根本得不到发展,物质条件很差,人烟也稀少,大路上一辆车都没。
不是坦克,就是国家的军用车,平民是买不起车的。
闫坤走了挺长一段路,才看见一辆拉人的小车——前面一个摩托,后面拖一个铁皮,有的是塑料的装货柜。
四周没墙,两边装了扶手,最顶上套一个遮阳的蓬。
这种车在东南亚许多国家都有,专门拉游客到处兜风。
有生意,拉车的老师傅很高兴,闫坤给了他一张十元的欧币。
这里的人靠近俄罗斯,所以都崇拜欧元,比起给当地的货币,他们看见欧元更加欢喜。
也不管十元欧比能有多少,车夫马上就接下来了,笑嘻嘻问闫坤:“客人,你去哪儿。”
闫坤想了想,说:“你们这里那里能打电话?”
拉车师傅:“一些好的旅店能打电话,我们这边穷,普通人家是装不起电话的。”
闫坤说:“我知道,那你带我去旅店吧。”
拉车师傅点头说:“好勒!”
闫坤跳上后面的大铁皮里,虽然有蓬子遮阳,可还是挡不住多少阳光。
这儿的环境不好,冬天的时候很冷,可是太阳却很灼人,所以到了冬天还要注意防晒。
老师傅一边拉车,一边和闫坤搭话说:“您是要打长途电话吗。”
闫坤说:“对,长途的。”
老师傅说:“长途的电话啊,那就贵了,那些好的旅店还要贵。”
闫坤说:“有多贵,一百欧够了么?”
老师傅咋咋嘴,“一百欧?!那绝对够了——!绝对够了啊——!”老师傅看了看闫坤,这个男人长的好看,气质也不凡。
车师傅看不出他的职业,但是看的出他一定是贵人,老师傅收回视线,说:“客人是想给谁打电话啊?”
愿意花一百欧来打长途,老师傅想,一定是不得了的人物。
闫坤听了,低了低头,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想到马上能打电话了,刚才心中的失落忽然好像被填满了一般。
激动、迫不及待…就是他现在心情。
闫坤抬眼,迎着太阳璀璨的阳光,他笑了笑说:“我是去给我老婆打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个过程有点曲折。
不过夫妻碰面之后,小别胜新婚…你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