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做,对谁都无害,我从没想过抨击他。”孙宝平和地一捋胡须“大家只是嫉妒他平步青云罢了。”毋将隆讶异之极,错的不是董贤,而是大家?“董贤吗?是个不幸的娈童,还不到佞幸的地步。”
孙宝遥望“这种命运,外人怎么能懂呢?还羡慕不已,真是痴愚!”“他以美色得到富贵,不是可耻吗?”“难道皇上幸他,他得守贞自尽?”毋将隆困窘地道:“不…那倒是。”“没有人愿意如此屈辱,他是被逼的。”
孙宝平静地笑了一下“我也被指为佞幸过。”“谁敢亵渎大人您!”毋将隆怒道。“不,那是事实。”孙宝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少年时,刚刚以明经被任用为小官吏,三公之一的御史,竟十分赏识我,擢升我为亲腹,我忠心地想报答知遇之恩,也很努力工作,甚至住在御史大人府里,替他处理文书。
后来,就被御史大人逼迫了,他的家奴还在旁按住我的手脚…”毋将隆呆呆看着,孙宝怎能那么冷静自然?“…年少气盛的我,本想自杀,甚至杀了御史大人,雪了耻再死,却为了父母而忍耐着。
事后,御史擢升我,我推辞不干,我们的关系却有风声传了出去,弄到很多人都知道了。直到他荐举我为议郎、谏大夫,我才接受了。”“为什么要接受?”毋将隆怒火难忍。
“因为我不想含冤而死!”孙宝严肃地直视他“我没有错,为何要受耻笑?我要以行动证实自己是个男子汉!当时广汉有群盗作乱,我自请赴益州平乱。
虽然被王家的人贬抑陷害,立了功反而获罪,大家却都看见了,我不是靠陪御史上床而当官的!结果,朝中的人都上书替我申冤,我光明正大地拜为益州刺史、丞相司直!”
毋将隆发了好久的愣,像多明白了什么,又像多疑惑了些什么。也许是受了这一番冲击,正义凛然的毋将隆后来并不接受王莽的结交、讨好,不管王莽多谦恭下士、政治口号多堂皇,都无法说服毋将隆。对于世情的是非真伪,比起一般书生志士,毋将隆有更透澈的领悟。 刘欣独自在深深宫闱中徘徊,滚滚浊世,想厮守的只有董贤,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朕的心?刘欣握着董贤的手注视。
朕不能没有你,只想一生一世和你…“诩…”董贤呻吟着,缓缓睁开眼来。“圣卿!”刘欣抚着他的脸,低声唤道,烧已经退了,脸色还是青白憔悴。董贤一看清是皇上,泪水便涌满眼眶。
“没事了,已经安全了。”刘欣柔声道。董贤别开脸,哽咽着道:“诩哥哥呢?你把诩哥哥怎么样了?”
刘欣低哼了一声,平静地微笑:“他死了。”董贤震讶地疾坐而起,看着皇上。刘欣踱了几步,好整以暇地道:“信不信随便你。”“你骗我…”“哈!朕要他死,还有什么难的?”刘欣冷酷地昂首道“朕懒得多跟你解释!”
“他到底怎么了?死了我也要看见尸体!”董贤叫道。刘欣得意地哈哈大笑:“尸体吗?尸体着狗吃了!”
董贤一冲下床,就软跌在地,长发委蛇成一滩柔云,撑起身子的弱小肩膀不停颤抖着,仰起脸来,嘴唇一动,说不出话来,反覆道:“你骗我…”
刘欣冷笑不语,董贤彷佛坠入冰窟,明知皇上很可能骗他,但是诩哥哥伤得那么重,再说,皇上一声令下,要他死还不容易?董贤只能发呆。
内侍们上前要扶他,董贤才触电一般挣扎打开内侍的手,叫道:“别碰我!”刘欣只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董贤无法猜出他的心思,更没有想到皇上的报复如此强烈。
那睨视委地的自己的眼神,只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臣民而已。天子的凛然之威,令董贤退缩了一下,手肘碰到腰间的短剑,朱诩危急时丢给他的那一柄。董贤看了看皇上,凄然一笑。
“笑什么?”刘欣有点悚然。“…死吗?”董贤乱发披面,每说一个字,泪珠就溅落“…死有何难?活着,比死更难。”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过去,现在,未来…”董贤笑道,泪珠滑得更急。刘欣的手颤抖着,爱念化为同样强烈的恨意,啃啮着他。
“…忘恩负义的贱货!”刘欣沉声咒骂。“忘恩负义?你给了我什么恩?什么义?没有一样是我要的,你只是在强迫我接受。”
董贤微侧过身,握剑在手,缓缓地道:“…你高兴杀诩,就去杀好了,不过,你再也不能强迫我什么…”董贤猛然举剑疾刺而下!“不!”刘欣惊呼出声,扑上前去,血柱喷洒,眼前的雕梁画栋旋乱成陆离的狂艳。
“太轻举妄动了!”傅太后沉声道,虽未声色俱厉,却使左右心悸。“太后恕罪,儿臣…”皇后跪伏着,取下发簪,一绺长发披垂下来,惶恐地说。“皇上追究下来,可是废后夷族的罪!你这不懂事的孩子,手段也太狠毒了些!”皇后伏地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儿臣…恨不得把佞幸碎尸万段…太后做主,救救儿臣…”
“还想杀他?傅晏教出来的好女儿!”傅太后愤愤道“依你残忍的手段,要杀他有何难?一通懿旨就可以绑来乱棒打死,只不过要赔上千百个姓傅的人头罢了!”
皇后泣不成声,不敢答腔。傅太后抚了抚心口,走下座榻,亲自扶起皇后,缓和下来:“这事,哀家会按下来。你还小,不要使心机,只会害了自己!满朝仇敌,都要弄咱们傅家,只要你生了皇嗣,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是。”“唉,你真的听进去了吗?皇嗣的事,不能再迟延了,皇上圣体欠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咱们已没空对付那个佞臣,长信宫虎视眈眈,除非你生下太子,咱们傅家才能安稳,否则…”
傅太后沉重地长叹了一声。皇后乖顺地听着,虽然明白朝中局面不大平静,却觉得也不必如此恐惧,傅家是贵族,大不了不住宫中,还能有谁敢动这历事三朝的大族? 刘欣一巴掌打得董贤翻跌开去,及时拦住董贤自砍的那一刀的中常侍王闳却被划破手臂,鲜血长流,怕血污了御榻,忙以自己的衣摆包住伤处。
“下去疗伤吧!朕有重赏。”刘欣强忍怒火,平淡地道。“谢万岁隆恩。”王闳忙退下了。董贤按着脸,挣扎着爬起来,内侍们见皇上铁青的脸,都不敢去扶。
皇上打董侍中的那一巴掌之狠,使董贤嘴角流出血来,一点都不留情面。“想死是吗?”刘欣弯下腰,拾起那柄短剑,丢到董贤脚前。
“去死啊!这回没人拦你了。”董贤被泪水、血污弄得凌乱不堪的脸孔和衣裳,就像被践踏过的盛开芍药。无力地伸手,摸到那把剑。
“哼!要死就死吧,不过,你死了之后,朕一定诛你九族替你陪葬!”董贤一震,呆在原地。刘欣冷笑道:“朕待你这么好,还不快谢恩?”这…董贤完全无法反应,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刘欣又笑了一声,道:“你好好考虑吧!数百条人命,就全看你的决定了。”
“全看…”董贤喃喃道。刘欣重重甩袖而出,在十几名内侍的护拥下上了舆轿。董贤只能委困于地,不知何时,泪水已湿透衣襟。清风吹抚着绣帏,窗棂飘进数点梨花,那洁白如丧幡的凄清,在扭动的薄纱掩映间堕落。
董贤仰视苍穹,无边的沉凝也只是默默与他相望。艰难,唯一死。竟…连死也不能。董贤伏地恸哭了起来,连死也不能…诏书颁布,封董贤为“高安侯”息夫躬为“宜陵侯”孙宠为“方阳侯”而董贤的采邑,一封就是千户,还有皇上赐下的二千亩地,何止富甲一方?都可以划界称王了。
董贤阖家搬入皇上所赐的宅院,就在未央宫北门正对面。朝臣们入宫,都由北门,也顺便到董府拜见一番,是少不了的。若说皇宫有正副之分,到底未央宫、董府谁正谁副,也很难说。
而住过皇宫的董姓,住进此宅,才讶然发现比皇宫还豪华,壁柱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细工,楼阁亭台,山池玩好,也就罢了,居然连前殿、后殿等宫制如数用上,几乎令人疑心皇上不住未央宫,要搬到这里来了。
董贤封侯,庆祝的宴席也都由长安厨包办,皇宫里派出的一大批宫监、奴隶出出入入上上下下打点料理,皇上即位也没这么隆重过。
使者整天在长安城奔走,朝中大臣派人通问致意,豪华的马车,干练的仆役、官吏出入各店铺采办,互相走动的朱门巨户前,天天马车挤得水泄不通,等着投名的使节等得大排长龙,整个长安,都要为了董贤的大喜而翻过来了。
傅太后并不加以干涉,甚至容许官员公然向董贤拜贺,令傅家的官戚万分不满。皇后的父亲傅晏在太后面前哀伤地诉苦,万岁宠幸董贤,置礼法人伦于不顾,不要说冷宫中年轻的皇后了,至少也要为汉祚打算啊!“董贤神气不了多久的。”
傅太后面无表情地道:“万岁年轻荒唐,一时也就腻了。”“不见得吧?像先帝宠幸佞臣张放,就至死不回…”
“大胆!”傅太后愤怒地斥喝,傅晏连忙跪地叩头不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年逾半百而仍美貌的太后,为了保持容颜,从不轻现怒容,现在却脸色铁青,柳眉直竖。
“你敢拿皇上比喻先帝?欣儿聪慧英明,王老太婆的昏庸儿子,根本不配和欣儿相提并论!”
“臣弟知罪,臣弟知罪…”解释只有越描越黑,傅晏自知失言,惶恐地喃喃说道。“罢了!哀家自有主张,退下吧!”
傅太后心烦意乱,这些外戚眼光浅短,没有一个是可以商量大事的栋梁。倚躺在丝垫中,微微皱起双眉,头真的痛起来了,欣儿…为什么喜欢董贤?不明白,真的不懂为什么。
也许,连欣儿也回答不出所以然吧?宠爱谁都好!傅太后几乎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要对方不是…不是个男子。一想到王政君也许,不,王政君一定在她的宫中冷笑着,看着,傅太后就全身发冷,眼前黑暗。
曾轻视着王政君为了张放束手无策,让赵飞燕姐妹横行,如今,自己竟也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这样?不行!绝对不允许董贤全身而退!傅太后缓缓坐起,下令摆驾。
上书房中,只有祖孙二人,以及几个侍从。太后从宋弘手中亲自接过药碗,刘欣恭敬地立在面前,让太后温和地抚着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