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诩忙护住董贤,背上感受到董贤喷涌出的滚热血流,又讶异又寒心,一个失神,胸口被横劈一刀,煞时颓然跪倒,董贤忙抱住朱诩,朱诩一咬牙,握紧了剑,先刺死阿贤再自尽吧!
董贤那已有觉悟的眼神,使朱诩犹豫了一下。就这半秒间的不忍,朱诩又被猛砍一刀,眼前一黑,董贤已尖叫着被拖开。
“…贤…”朱诩全身被自己的血浸湿了,挣扎着看清眼前。“嘿嘿,死在一起?老子可以成全你们。”朱诩一呆,董贤也颤抖着:“皇…皇上要杀我?”
脸被大力捏住,他狰狞又兴奋地笑道:“像你这种小贱货,皇上要几个有几个。居然比娘儿们还骚,死前就让老子受用了吧!”
“不要!放开我!不要!”董贤死命挣扎着,朱诩也奋力撑起身子要扑上前,就被一拳挥倒。眼看董贤衣服被扯破,朱诩冒着拳脚交加,把短剑丢给董贤:“贤!接着!”
董贤扑过去抓剑在手,被另一名禁军踩住手腕,痛得放了开,为首的禁军更加狂喜,大笑不止: “哈哈哈…要尝尝做皇帝的滋味,就来帮忙吧!老子玩完了就轮到你们。
把奸夫抓住,让他看看这小贱货欲仙欲死的样子!”受重伤的朱诩被踢跪在地,双手反扭,眼看众人按拉住董贤的手脚,董贤哭叫挣扎,根本动弹不得。
“贤──”朱诩的内脏都被捏住一般狂吼着。马匹、车辆的纷杂声响高速传近,羽林军飞冲进来,朱诩一怔,只见一名身穿革甲的年轻将领一把揪起按在董贤身上的大汉,一拳挥打开,旋即涌进大批禁军,和原先的那一群混战,但见铠甲撞击交错,血光刀影凌乱四散。
只有那名将领一直护在董贤身边,一一打退围攻者。为首的粗壮禁军叫道:“撤退!被俘者死!”将领指挥手下阻止人逃跑,还是逃去了大半,只有受重伤或断气的人逃不掉。董贤这才叫道:“毋将大人…”
毋将隆按剑跪在董贤面前:“下官救驾来迟,大人受惊了。”“救诩哥哥,他被砍了好几刀,快救他呀!”董贤抓紧毋将隆,激动地叫。
毋将隆脱下斗篷,覆在董贤身上,命人把朱诩搬上车,董贤哭着要跟上去,被毋将隆拉住:“侍中大人,随下官回宫吧!”
“不要!你也是皇上派来的,坏人!放开我!”“侍中大人,冷静一点,皇上只派了下官,没有派别人!”毋将隆抓着董贤不放,在董贤挣扎间,困难地拼命安抚他:“侍中大人别乱动,伤口的血…不要…听下官说呀!”
董贤抢了毋将隆腰间佩剑,恶狠狠地抵住毋将隆:“我说,不许碰我!”毋将隆只得举起双手,退后了两步,努力道:“冷静一点,没事了。那人受的是致命伤,现在回宫治疗,还有救…”
“骗人!皇上叫你们来杀我和诩哥哥!”“皇上没有!皇上为侍中大人担忧得快疯了,未央宫里现在乱成一片!”
毋将隆吼叫回去“刚刚的人,不是皇上派的!”董贤不相信,抓着剑瞪他。毋将隆的部下困扭过一名刚才的禁军,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冒充禁军,可是斩首之罪!”
“我…我们不是冒充…”“还狡辩!”士兵们一脚踢翻那人,再拉起来喝问:“谁给你们宫廷制服的?”
“我们真的,真的是禁军…”毋将隆不动声色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招了的话,如果协助破案,不但无罪,还封侯有望。竟有个呆子宁死不招,恐怕下了液庭,还会被党羽暗杀哩!”被俘者一呆,行动前就说过,被俘者死。
“怎么样?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会不利于皇上的内应?”毋将隆越逼问,神态越悠闲“派你们来的人身份越高,你封侯的希望就越大哦!”“你…你怎么知道…派我们的人身份很高?”“因为成本太大了。”毋将隆一招手,像不希罕他的供词似的“我自会查出,来呀!把他押下重牢,他想成仁,我们就成全他吧!”
“好一位可敬的烈士!”副将笑道。另一个重伤被困的同党抢着叫:“我招!我招!有人命我们用最残忍的方法杀了侍中大人,还要把他的眼睛挖下来覆命!”董贤倒吸了一口气,毋将隆也变色了。
“不许说!”原先的人厉斥。“是傅…”火箭突然射中那人的咽喉,毋将隆连忙挡住董贤以妨异变。刚刚撤退的人又已布署完毕,自暗处射来火箭,四面八方,飕飕炽炽,堆满柴枝的废屋很快燃烧起来,禁军们连忙退出,想抢救那批被俘者,埋伏的箭却都瞄准被俘的人,还不及救就被射死。
这冷血的屠杀手段,毋将隆隐约感到似曾相识。“快退走,回宫覆命!”毋将隆果断地下令,保护董贤是最重要的使命,已没有余裕追捕暗杀者了。
残余的箭追射而来,抛坠的火光中,那栋废木屋熊熊燃烧,董贤在疾奔的车中探出头来,泪珠飞散于火花流星…垂地的纱幔间,毋将隆远远地长跪,低着头目不斜视。皇上没有说什么,坐在上首,听他报告完一切经过。
“…没有问出来吗?”“微臣该死。”傅?刘欣苦笑,不会有别人了,就当作是死无对证,圣卿平安了就好。想起圣卿的死里逃生,刘欣沉吟了一会儿,才再问:“外头的世界,真的那么危险吗?”
毋将隆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问。董侍中落马之后,差点摔死、淹死、冻死,对于生于深宫,长于傅太后之手,从未接触过外人的皇上而言,确实难以想像。
此刻,毋将隆眼中俊美灵秀的皇上,就像一株从未染尘的纯白植物。刘欣走进寝宫,掀起绣帷,看着受伤而发烧昏迷的董贤,伸手抚着他的额头,滚烫的一滴泪珠溅散在董贤脸上。
“…朕,绝不再放你出宫了,绝不…”***春天的花海在未央宫翻飞着无边的迷蒙,粉白轻紫,微风抚动下,落英波波如涛。
细致的瓣雨飘摇着,铺满木桥、湖面。宋弘以拂尘挥去落在肩上的桃花瓣,远山浅葱青黛,也未曾映入他的眼中,挺直而默然地站在木桥上等着。左署素雅的宫殿,急急走出华服的官员,身后两三名随从引他上桥。
“宋大人恕下官迟迎之罪,请入内…”“不必了。”宋弘道“两厢退下。”“是,是,你们退下。”息夫躬不停打躬“大人传见下官,不知有何尊教?”“你想在万岁跟前立功吗?咱家给你个机会。”息夫躬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那里。“肯不肯?这可是封侯的事业。”
“封、封侯?”息夫躬拼命眨眼,由于检举东平王刘云谋反,自己由一介布衣擢升为左曹、给事中,正要大展抱负,却一直被老臣们挫折,如果封了侯,就没有人可以再屈辱自己了,即使只是没有采邑的关内侯,也是鸡犬升天的大富大贵。
宋弘不是一向不理自己的吗?管不了这些了,息夫躬忙道:“下官不、不敢梦想,只要能为宋大人效劳,做犬做马,亦甘之如饴!”
宋弘冷笑:“别跟咱家来这一套!万岁想封董侍中侯爵,正愁师出无名。你向万岁进言,就说指控东平王巫术之案,不是咱家向皇上报告,而是董侍中。”
息夫躬呆得更厉害,良久才结结巴巴:“向万岁进言…说是您和董侍中告发…”“说是董侍中,不是咱家!”宋弘火了“把咱家的名字,自你原来的奏章上删掉!
您总理尚书事,这点职权还用咱家教你吗?”息夫躬不敢再问“是,下官理会得,宋大人忠心耿耿,为主分忧,视爵位篾如也,诚可谓丹心一片…”
“蠢货!”宋弘一甩拂尘,转头就走,在园外守候的侍臣们,井然有序地为宋弘开道离去。息夫躬不敢相信有人不要送上门的侯爵采邑,尤其是一个阉臣,能有此机缘,可是光宗耀祖,没有人敢再鄙视其刑余之身了。
对于已残缺的中涓而言,尊严不是最重要的吗?毋将隆在液庭的办公处走来走去,昏黄的烛火,照映出石壁的阴沉,几案上的犯人名册,每一个黑暗的名字下都拖曳着混浊的罪状。
“禀大人,要犯朱诩还没有退热,伤势似乎更沉重了。”由狱卒陪伴着的医生捻着稀疏的胡须,淡然说道:“大概难活了吧?”“把他移到高一点的牢房,地牢太潮湿了。”毋将隆强硬地道:“给他最好的食物和药,一定要治好他!”
“不是环境的问题,伤重恶化,能否痊愈,是他能不能撑下去的问题。”医者依然像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一定要治好他!”毋将隆以毫不妥协的神态,更加强语气“尽量!快点让他好起来!”狱卒带着讨好的神色:“毋将大人这么关心,是否要亲自见见要犯?”
“不必了。”毋将隆森冷地回绝。真是令人猜不透,一向严正中有亲切的大人,居然出现防御似的森然,令部下不敢直视。
离开了液庭,回到官府,毋将隆仍不能静下心来,烦躁地推开竹简,突然想起一个人,立刻下令备马,换上平时的便服,只带着小厮,直接往那人的住所而去。
碧油的竹林交错,宽阔的书房内,孙宝盘腿坐在几案前,慢慢收卷起兵书,转头看着竹叶在风中磨擦、款摆的姿态。
毋将隆挺正胸膛,跪坐在他正前方,恭敬地等孙宝回过头来。年逾六旬仍清瞿俊朗的孙宝,平和地微笑:“免为平民,才是仕宦者安享晚年的手段呢!”
想不到家居的孙宝文质斌斌,在位时可是气宇轩昂,上书、面圣的气焰,使毋将隆一直以为他只有三四十许,仔细一看,灰白的鬓发却是掩不住的风霜。
“君房,你看起来很困扰。”孙宝道。“啊,不,只是…”毋将隆不知该从何说起“孙大人无罪被废,天下痛惜,下官不能代大人申冤,请大人原谅。”孙宝笑着摇头:“怎么讲这种话!”
“下官常觉得,对朝廷束手无策。纲纪衰弛,已非一朝一夕,下官无能,却领国家薪俸,所愧对的不只是您,还有百姓。”毋将隆沉重地低着头。
“你太想不开了,百姓对你是肯定的,放手去做该做的事,不要乱想。”“是,但…什么是该做的事?下官很困惑。”孙宝看着他:“出了什么事吗?”
“您上书救郑崇大人,也是义愤于佞幸祸国吧?”“那是两回事情!”“咦?”孙宝笑道:“我的目的只是救郑崇,没有别的。”“朝中都在说驸马都尉董贤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