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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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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贤。”傅迁的手一直不放下来,董贤不自在地扭动,甩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很怕生啊,没关系,有什么事我都可以教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傅迁拉住董贤的手,靠近问。董贤又讶异又厌恶,什么嘛!急忙抽开手,道:“属下告退!”

 傅迁还想追上去,被宋弘拉住衣袖,面色沉静地报告:“傅大人,太后说请大人看好皇上,耽误了太后懿旨,可是死罪。”傅迁愤愤甩开宋弘:“知道了!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你知道羞耻就好。宋弘不理他,径入寝宫。皇上这次的病,算是稳定下来了,没有人敢预言什么时候又不好了。

 四宫太后及皇后都在各自宫中设下祭坛,为皇上祷祝作法。刘欣自己知道只是劳累过度,才旧病复发,太医也这么说的,不是什么妖魅作祟。

 一能下床,刘欣就命人取奏章来,在寝宫中,一边由太医诊脉,一边批示政令、口授旨意,甚至召见大臣,任凭宋弘怎么劝都没有用。“那天深夜,寝宫外闹些什么?”

 刘欣边喝药,边漫不经心地问。“回万岁,只不过是傅侍中调戏美貌侍郎。”宋弘道。刘欣差点呛到,有这个表叔在,自己的病情不加重才怪。“罢了!朕命御医赴中山国,为中山王治病,情况如何了?”宋弘道:“不瞒万岁,皇上所派遣之人,俱已返京。”

 “返京了?中山王的病好了?怎么不进宫报告?”“前一阵子万岁违和,不及报告。”已故的中山王刘兴,虽然曾是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对手,刘欣却很同情他和自己一样多病。

 当年在深宫相遇,刘兴那副迟钝愚昧的样子,令刘欣在不忍之余,还有点怜悯,这种人当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因此,刘欣即位后,不但没有报复夺嫡之仇,反而加以照料。不料刘兴返国不久,即行薨逝,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孤子刘箕子,自一出生便患肝厥,不知能不能养活。

 同样是失怙之人,刘欣更可怜这个小堂弟,派遣自己的医者去治疗刘箕子,聊表心意。此事引起过傅太后的不悦,祖孙两人以刻意的低调态度,处理刘欣的举动。中山王刘兴之母,是三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冯婕妤。在孝元帝刘奭时代,某个宴席中,观赏的野熊突然破栏而出,直扑御席,正当众人惊恐地一哄而散之刻,冯婕妤抢身而上,护住皇帝刘奭。

 同样随侍御驾,阶级更高的傅太后──当时是傅昭仪──却和众人一样逃走。此事逐渐被遗忘,刘奭也已驾崩多年,羞愧与厌恶的回忆,却一直未曾自傅太后心中抹去。刘欣道:“皇亲性命是件大事,教负责的中郎谒者,做份报告呈上来!”

 刘欣万万没有想到:此事将会引发汉朝最大的冤狱。此时,怀有正世风、振汉室之志的刘欣,只知道凡事照规矩来,限田、限奴的诏书,对于不法的特权份子而言,只是一份文书而已,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名利骄矜之心驱使下,重重复杂的阴谋,年方弱冠的他又怎能料到?无数个思索召贤人、定方策的日子,刘欣的健康状况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更加虚弱。

 整个国家的重担放在自己肩上,虽然可以什么都不管,他却办不到。 冷清的未央宫,宋弘眼中,孤灯下批诏的刘欣,刻苦简朴得不像皇帝之尊。

 先帝时的夜夜笙歌,佳人罗列,这年轻得像个孩子的新皇帝连想都不想,他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沉思,忧郁的气质在微笑之际,化为一种淡然处之的孤独。

 要从液庭狱到丞相府,得经过苍龙门。守门的卫士们严肃戒慎地立着,让执金吾的仪队通过。说是仪队,人数也简单得可疑,但宿卫早已习惯了毋将隆的作风了,要不是必须晋见长官,恐怕连那套英挺的执金吾制服都懒得穿呢!

 马背上英姿焕发的毋将隆,心情却起伏不定。告发赵家杀害皇嗣的事已经结束了,在调查之前,解光并不了解皇上是个怎么样的人,凭着一股正义感而呈上真相。

 出现的结果,使人欣慰,也奠定了解光的正直之名。毋将隆说不出有多羡慕,羡慕解光有这种机会证实人格。

 如果也有这样的机遇,自己也要好好地表现。至于会有什么下场,升官或贬谪,都不重要了。如今就有这个机会。中郎谒者张由上书告发中山国冯太后诅咒天子,皇上派出御史大夫调查,经过一个月的质询,初步结果已经呈入丞相府。

 本来这是封国的事,不必掌管皇宫安全的执金吾出面,但涉及皇上,毋将隆还是必须走一趟,在奏章上签名,才能执行下一步调查,或是判决。

 对于这种慎重的制度,毋将隆当然没什么意见。自从世宗以来,朝廷就以御史大夫十三人,代皇上巡察各地,直接向丞相负责,类似长吏性质。

 虽然是六百石的小官,连不算出仕的实习官员──诸郎──的薪俸都可能更高,职权却很大,往往掌握着封国贵族的生杀大计。

 而且,世宗聪明的是:御史之职地位低、薪俸少,贵族不屑让子弟阴此职,所以大致上可以不受外戚影响任免的人选,而保持御史大夫的立场清白公正。

 “什么东西都是,一旦被贵族的手碰到,就肮脏了…”毋将隆忘形地喃喃自语,幸而被马蹄声掩盖过去。发出如此牢骚,是因为:调查此案的御史大夫,就是皇上的表哥丁玄。

 丁氏外戚在朝任官者,差不多都是两千石的将军、卿大夫,丁玄肯屈居御史,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无非是把这个职位当作踏板罢了!若是办好了事,把中山太后从此毁掉“发掘奸邪”的功劳,就是升官的执照。思想及此,就令毋将隆阵阵厌恶。白痴型的外戚不足为虑,可怕的乱源,往往是这种工于心机的贵人。

 被丞相府长史引进外厅等候,厅内已有人先到了,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身初级官吏的蓝色襌衣。襌衣是无衬里的袍服,因此,一见穿袍服的毋将隆,便知是长官,而向他一拜。毋将隆不以为意地抬抬手,示意免礼。

 “丞相正在忙,请稍候。”长史倨傲地说完,也不招待,便退了下去。丞相孔光是贤德之人,长史居然如此不知礼,令毋将隆有点感到悲哀,失望地看着长史的背影,唇角浮现一丝轻蔑的苦笑。

 “那种无礼小吏,到处都是,太冒犯了。”男子恭敬地开了口,言语正直,声音却是不相配的清柔和缓。毋将隆笑道:“我怎会和那种人计较!”

 “啊!是下官失礼了。”男子从容地道歉,解释般地说:“听说好像临时有北宫的使者来,孔丞相不得不亲自招待,所以委屈大人等候。”

 “唔,我想孔丞相也不是故意。毕竟,北宫态度太明白了。”毋将隆不是随便把敏感的事到处说的人,却很自然地对他坦白心中看法。

 因为这个人虽是低级官吏,却能有如此从容的气度,表现得极有条理而且反应敏捷,不卑不亢,将来必然会成大器。毋将隆对他很有好感,那张脸是有着星辉般,不会出现阴翳的脸。“北宫担心皇上病势,有时作法也太激烈了。”男子感慨地说。

 “临时派使者来,分明是要干涉调查结果!中山太后行使巫蛊的事,根本就不能公正调查了!”

 “负责明查暗访的御史大夫直属丞相府,应该和宫中无关吧…?”男子有点疑惑。“查此案的人却是外戚,怎么可能不理会北宫的意思?”

 “啊!”男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欲言又止地思索着什么“也不见得,能水落石出是最好了…其实,不被北宫影响的外戚也是有的,像大司马傅喜,下官一直很尊敬他。”

 “傅喜只有一个呀!”毋将隆悻悻地道“北宫的人贪赃枉法的事,层出不穷,令人检举得都快不耐烦了。这样的家族,能出一位傅喜,真是奇迹。”

 “可是傅氏和丁氏,是不一样的。丁家目前为止…以后是不知道啦,但是直到目前,还没有违法之事吧?”“这倒是…”毋将隆看了看那光明的面孔,忍不住问:“您对任何事,看法都这么正面吗?”

 不好说出口的是:这种人是升不了官的,难怪和自己年龄相仿又容仪出众,却只是小吏。他彷佛看出毋将隆的心事,处子般一笑,那笑容竟有种高贵的血统特有的优雅,奇异地与他的书卷气质融合着,越看越发觉是个美男子。

 “这样的个性,不适合当官…太后也这样说了我好几次,就是改不过来。”毋将隆一怔:“太后?”“啊,当然不是北宫,下官是指中安宫的那位太后。”毋将隆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问道:“您…贵姓?”

 “丁,”男子的态度依旧恭恭敬敬“贱名玄,初仕为御史大夫。”“噢…是这样啊…?”幸而府吏上来禀报丞相驾到,丁玄立刻退至下首,在毋将隆下座之际,微微对他一笑,自然地回以一笑,心中却有点混乱。

 好像…在看一支字都反过来写的竹简一样别扭。当解光听完毋将隆报告在丞相府发生的事,简直笑得不能呼吸,后来还整整取笑了他一个月,直到下一次的调查结果呈进宫。

 原本,丁玄单独前往中山国,带着皇上的诏命,暂时主持中山的液庭狱,传见了冯太后及王府所有的相关人,也亲自到王府进行细密的搜索,找不到足够的罪证,心中已经有点起疑了。

 再调出张由的奏章副本来看,越看越觉得破绽百出,于是事先不通知任何人地,独自到御医那里问。御医是世袭之职,不见得每家的御医都有机会入宫,大多还是在民间行医。

 因此,一见到诏书,都吓得无法反应,丁玄问的事,也都老实地直接回答。随张由赴中山国的御医们知道的不多,连怎么提早返京的原因都不清楚,其中有几个医者都提到:张由有狂易病,不定时发病。

 “狂易病?”丁玄诧异地听御医叙述此病的症状,不是疯癫,而是更糟糕的,平时很正常的人,发作起来就会做出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一名医者说有一次是在驿舍里,大家赶路一天了,都累得一倒就睡,半夜时,张由突然起来,随便穿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走到马厩去,睡在草堆里,快天亮才又爬起来,回房间再睡。

 守夜的士兵看得一清二楚,第二天问他怎么回事,他却茫然地否认了,要不是士兵指出他衣服上沾满的草,大家也会以为发疯的是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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